210 寒水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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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水暗如墨,潜流静无波,此际我身困体乏,几乎是闭目即眠,无奈连日来发生种种,尤其是自九婴处得知朝内近况,始终令我心思重重,只仿似睡去后仍旧思绪难歇,也不知是过了多长时间,亦不知是真是幻,只知道忽一道电光撕裂长空,一瞬间风狂雨骤,巨浪滔天

    东海翻覆,水势暴涨,我一惊本该纵身云间,察看情势,可天知道今时我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明明该是在深水下休寝,可怎么蓦然即见海面惊涛骇浪,甚至远目之景悉数入脑海,竟是东海上非止暴雨滂沱,更有澧水泗水挟洪流奔涌而来,其势之大,已好比倒灌,天哪,这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嘉迎冰脉成大水,已然直下东海?!

    不可能啊!

    我昨日黄昏方离嘉迎,冰障尚且如常,而丹凤与麒麟无论如何也不会贸然起意融冰成水,再者,纵真是他二人有所行为,那也不可能造就如此之水势,要知道东海位于我水族最东,其境广阔,北接北境,南谒泱都,西向则澧水泗水俱汇入其中,而若想引嘉迎水入东海,自西往东并无现成通路,哪怕距嘉迎最近之泗水亦有数百余里相隔,若是洪流直下,我水族沿途诸多城池关卡岂有不阻截引流之用?

    而我此来东海,意欲起兵也正是因为嘉迎至东海缺乏水灵通路,故此才须以兵力时刻导引,一则勿令大水流泄以致沿途我水族子民受损,二则避开父皇阻截使得水灵顺利入东海,可今时这大水来即来,到底怎么回事?

    我但觉心急,可心急之际竟是寻不见自己,而眼前图景一幕幕,我只好似全然旁观,甚至今时澧水泗水水势汹汹,水灵覆灌于东海,海面上天沉如墨,愈见电光频闪道道似利剑,再有风狂似吼,更助巨浪翻迭处处如龙卷,而水灵息充斥于天海之间,已全然狂暴,这可是水灵至满,行将崩溃之兆啊!

    莫今时我无法作为,哪怕我是以真身青龙息安抚这狂暴水灵,但若无真正容余之所可供疏导,定也不能奏效,可是,糟糕,我不该想不到东海虽广,但其灵场素浅,若不然当初也不会成为五灵与人间仅凭媒介即可往来之通路,而如今涌入之水灵显然已过东海之容余,而一旦东海溃,水灵四处流散,若入泱都尚有可能得解,可是若入北境,抑或是逆流回嘉迎,糟糕,逆流回嘉迎?!

    也不知是否我脑中想象,然此际东海灵场崩溃在即,一片空白过后我竟是未见东海之状,却见大水悉数逆流,于澧水泗水来回往复,水灵咆哮,非止卷去沿途多少水族人性命,甚至未几复往境外,竟是叫嘉迎片刻消失于洪流,连云则复为大川,其势之大,竟然不下于五百年前山地毁塌之际。

    怎会如此?

    得见此景,我一身冷汗,蓦然睁开双目,好半晌才发觉是惊梦一场,而我此际仍在深水,四遭一片漆黑,亦是一片死寂,要命,我怎么会突然做这么个梦?而梦中所见,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冰障除,冰脉消解所成之大水或会造成东海灵场崩溃,而即便如那般,父皇却仍有可能拒绝接引水灵至泱都,至于这梦境,莫不竟是要警示我,若无父皇首肯,纵费尽心力,我所求之五灵复衡到头来也注定失败,甚至还会加速五灵之溃?

    始终无法从梦中平复,我惊骇忧躁竟至于气息不定,良久,我方一摆尾略作移动,龙身带起水波轻缓,所致些许灵息流散竟也令我心惊胆战,我总仿似得见这轻缓之下隐然狂暴,惶惑之余不由得自深水一跃而出,直至凌波海上,方才知今时晨光已逝,夜幕星垂,唔,方才只是一场梦,而东海依旧,平静无波,方才确实是一场梦。

    可虽是一场梦,但于我却堪比亲身经历,更是让我意识到冰障解后那般汹涌水灵,若仅凭东海灵场之容余,极有可能无法化散,至于东海灵场溃,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做成,如此看来,我若兴兵仅为引水灵入东海,不过举棋半步,而我若控制不了水族大局,则五灵复衡终究可能会功亏一篑。

    怎么办?当真要我起兵入泱都,先与父皇争个高下不成?

    可一旦如此,则早已偏离我复衡五灵之初衷,于冰障不解时枉生水族内乱,且不论这一乱可能会长久相持甚至于止于失败,单内乱本身即是又造了一场五灵浩劫

    而父皇几番强调让我回泱都,是有话要告诉我,虽他太过在意水灵为尊,多年来也确有独断专行之举,可寒水灵一议实在不容儿戏,再者此番舅父居然能够从旁协力,实在叫我不得不考虑其中或真有隐情,唉,起来我竟不知自己是从何时起变得如此之不愿,甚至不敢去相信自己的父亲,然而如今时之境,我若当真半分不去理会父皇,一意起兵相抗,是否就一定最为稳妥,就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我若回去泱都

    心有犹疑,两相为难,而此际复潜入水波,我几乎是漫无目的游弋,我以真身感受水息,只可惜哪怕是遍巡东海也难以测知灵场之确切容余,不过,纵我能测知确切容余亦是无用,因那冰障成大水,唯有天知道到时候会是何种漫溢。

    愈想愈是烦躁,我不觉一头扎入深水,一时穿行,刹那千里,原只是想借此纾解心中郁气,可谁曾想东海下巡了大半,竟叫我无意中察觉到海之最东似有龙吟,夜深之际甚至于生出阵阵灵场扰动,欸,莫非东海当真有异?

    我满腹疑虑,当即缓下身形,未曾想方一近前竟见得有白龙摆尾,于那灵场尽处拼力撞击,天哪,怎么会是龙涟?!此际失踪多时的三河公主只好似久于此地唤灵力冲击灵场,哪怕力竭却还是一次一次将龙身往那灵场封闭处撞去,而灵场无形,蛮力相搏实则是与水流漩涡作纠缠,于灵场并无一丝作用,可龙涟却仿若错乱,近乎自残,哪怕她已是灵息散乱,周身伤痕,仍是不肯停下动作,实叫我一见心惊,忙是现身来一声轻啸,而龙涟闻我声息立时回身相望,三河公主身形忽一颤,只仿似哪怕再多一丝的苦楚亦已无法承受,她即刻复人形,扑上前来便将双臂环上我颈项,就好像回到了当初我于汲月潭以真身替她与龙溯养灵时,公主总也喜欢缠着我与她嬉闹的那般模样,“皇兄,你是真的皇兄吗?我是终于疯了,还是穿过了灵场?”

    龙涟一阵言语,若是在问我,还莫若是在自问,而我前时未复灵力时,即自龙溯口中得知她流落在外,及至回泱都,更是遣臣下四处寻她,可实在没想到她竟会身来东海尽处,更甚者依她方才行止与今时言语,只怕是想要冲破灵场,去人间寻我啊。

    想来五百年后,原本即是龙涟第一个持青琅来人间,而我恢复记忆之后,似乎还未曾与她相见,至于三河公主从前任性刁蛮,全不知约束是甚,只怕近时以来也已被父皇之严苛治好了大半,实话,龙涟从前之错我其实早已谅解,她不同于龙溯,更多是受人欺骗,再加上自己天真至愚蠢,不知道乱想些什么心思,可今时公主似乎也得了惩罚,而今这般伤心凄惨模样,确实令我心疼,我当下以龙息略略安抚于她,片刻亦复人形,温声劝道,“好了莫哭,不是你去了人间,是皇兄回来了,嗯?”

    我言出劝慰,不想龙涟闻之竟是一抬首,满面的不可置信,此刻她神色茫然,怕是还当自己在梦中,更是将我当作一尊幻像,只好似碰一下便会消散,而我见此哭笑不得,一步往前方欲再唤她,可她却连步后退,不住摇头,“不,我一定是在做梦,皇兄他在人间,他早就不肯认我了。”

    龙涟言出,泪如断线,而我心境复杂,方才还愁烦于两难之境,不知该如何应对下一步,此刻得遇龙涟,倒好似从那困境中略微逃开片刻,我当下唤她,告诉她我忆起了过往所有,今时是真的自人间回返,而龙涟半信半疑,直至拽过我衣袖仍不见我消失,竟至于呆愣半刻,回神后实实是扑在了我怀中,“皇兄,皇兄”

    公主殿下泣涕涟涟,声声唤我只仿似有着诉不尽的伤心与悔恨,而我心下唏嘘,只想先携她出了东海再,却不想她偎在我怀中,好像极不愿意离开此处,也不知她是否还有些神思混乱,却道,“皇兄,我不回泱都,你也不要回泱都,泱都现在是父皇的泱都,不再是皇兄的泱都,皇兄,你带我去人间,龙溯也要跟皇兄一起去人间的,东海可以去人间,真的!”

    情势不妙,陛下似乎很难不向父皇妥协,而妹妹的突然出现,冥冥之中却不知又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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