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翊很有危机意识。

    如果他手上的钱以后注定不属于他， 那就在他还能用的时候， 花个够本。

    从学校里消失的这段时间里， 许翊去做了许多事。

    赛车、越野、只身闯入无人之地……

    但做的愈多，见识的愈多，他反而愈感空虚。

    心脏的某处角落仿佛一直是空落落的， 无论他做些什么，见了些什么人， 都始终无法将那处空白填补满。

    许翊没法描述心里的感觉， 只能将一切不安归咎于这些事太容易了。

    对， 还是太容易了。

    轻而易举就能超越旁人，毫无激情可言。

    最后， 许翊迷上了追风。

    呼啸而过的风暴，残忍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汽车、房子，乃至生命。

    世人引以为傲的东西， 可能皆在一次风暴中消失殆尽。

    待风暴退去，除了满地的青草香，万物尽归于无。

    这是大自然的力量，可敬可畏， 又充满了诱惑。

    更重要的是， 他从未追到过，一次都没有。

    在一次追逐龙卷风的过程中， 他的车子被气流逼得急转弯，撞上了旁边的车辆。

    破碎的玻璃在他额角上划了一个大口子， 他被迫离队，去附近的医院将皮肤里的玻璃渣取出来。

    “幸亏来得及时。”

    处理过程中，医生跟他开起玩笑：“这么帅气的伙子，万一毁了容，女朋友岂不是要天天以泪洗面？”

    许翊敛着长睫，突然想到了那只兔子。

    她会哭吗？

    为他。

    可不过片刻，他便将这个念头赶出了脑海之中。

    “我没有女朋友。”他对医生道。

    医生怔了下，叹道：“可惜。”

    过后，他又了然地点点头：“也是，没有牵挂的人，才能有勇气去做各种疯狂的事。像我们这种有家有口的，好好活着，才是心里最大的祈愿。”

    许翊抿唇，沉默了良久。

    片刻后，他轻笑，摇了摇头：“好好活着，才是最需要勇气的事情。”

    半个月后，许翊回到了学校。

    头顶上的伤口还未拆线，看上去有些可怖。许翊将额前的刘海拨到一边，勉强遮住了伤口痕迹。

    四月的太阳懒洋洋的。

    许翊趴在窗边的桌子上，很快泛起了困意。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坐到了他身旁，轻手轻脚地拨开他额前的刘海，慢慢、慢慢地凑近。

    许翊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兔子惊慌失措的大眼睛。

    她倏地收回手，紧咬下唇，手舞足蹈的，似乎是想要解释。

    可最终，红通通的眸子里渐渐浮上了一层水花。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问：“疼吗？”

    “疼。”他回。

    是真的疼。

    缝针的时候他都能忍着一声不吭。

    可看见她的眼泪，不仅伤口疼，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

    兔子的眼睛更红了。

    “伤在我身上，你哭什么？”他笑她。

    兔子可怜巴巴地瘪起嘴，摇了摇头。

    “许翊，”她哭过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腔，“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到一半，突然挫败地埋在胳膊里大哭起来。

    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呜呜咽咽的哭声令许翊很不好受。

    “你哭什么？”他想问清楚缘由。

    兔子只是哭，不肯解释理由。

    许翊抿起唇，片刻后，无奈叹道：“你别哭了，我不再去就是了。”

    听到这话，兔子终于肯将脑袋从胳膊缝里抬起来。

    “真的吗？”她边啜泣边确认。

    许翊静静看向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从未有一刻能比现在更明确自己心里的答案。

    他想为了她，变得更加惜命一点。

    他更想为了她，好好活着。

    兔子红肿的眼睛终于弯了起来。

    她擦干净脸颊上的眼泪，笑道：“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你干嘛要这么关心我？”

    他自己还没有意识，肚子里的话就立刻脱口而出。

    许翊回过神，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又在瞎扯什么！

    可兔子敛起眸，只轻轻弯了弯唇，似没把他的撩拨放在心上。

    “我觉得，我们是朋友。”

    她的脸上扬起一抹坦荡的笑容：“作为朋友，我也不希望你出任何意外。”

    朋友？

    还真是个意外的词儿。

    行吧。

    你是朋友，那就是朋友。

    还能怎样？

    两人真就开始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兔子也坚定遵守着朋友的界限，绝不逾越半分。

    不仅如此，他还听……

    她又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不仅男人变心快，女人变心也一样快。

    徐南凑到他面前，一脸看戏的表情：“我又听过了，这次是陆珹。”

    见他没反应，徐南又：“还是她那个室友透露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许翊顿了一瞬。

    徐南见此立刻添油加醋：“据是上次比赛中陆珹帮了她不少，两人眉来眼去，水到渠成。许翊啊许翊，以前你不珍惜，过后你半点机会都没啦。”

    “挺好的。”他淡淡地回。

    无论从哪点看，陆珹那样可靠稳妥的男生，才真正适合她。

    “装，你就装。”

    徐南“切”了声。过后他又纳闷地：“不过我怎么好像听过，陆珹在家里有个门当户对的青梅啊。”

    许翊微怔。

    有没有……试一试，答案不就出来了吗。

    他将陆珹灌醉了。

    手机开着录音功能往桌上一搁，身子往后一靠，就面无表情，开始套陆珹的话。

    陆珹起初还能保持清醒，最后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他抱着手机坐上窗台，神色温柔又缱绻地喊着一个女生的名字。

    不是兔子。

    许翊偏过头，凉凉的晚风拍在脸上，胸口处再次出现那种沉闷的钝痛。

    这只傻傻的兔子啊，她似乎又喜欢上了一个……

    不可能的人。

    周六的早，当其他人尚未从宿醉中清醒过来，许翊早早来到活动教室。

    兔子此时背对着他，拉开窗户前深灰色的窗帘。

    窗明几净，暖洋洋的光线落在她的脸颊上，让她本就白皙娇嫩的肌肤更加透彻。她的上半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明媚的笑容耀眼又夺目，仿佛要和清的阳光融为一体。

    许翊握紧手机的指尖僵住。

    兔子发现了他。

    她回头笑了笑，冲他招了招手：“许翊，早呀！”

    许翊抿唇，并未回应。

    而是一步、一步走向她。

    他的倒影完全挡住她，夺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阳光。

    兔子诧异着，蹙眉问：“许翊，你怎么了？”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喜欢他？”他张了张口，艰难地问。

    兔子似受到惊吓，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什么？”

    许翊眯了眯眼睛，缓缓靠近，发自内心地恳请道：“不要喜欢那个人了，好不好？”

    兔子的眼圈泛起了隐隐的红。

    她咬着下唇，委屈地仰头看向他，声问：“我连偷偷地喜欢、不告诉他，都不行吗？”

    许翊的心口处有些酸涩。

    他开口，：“他有喜欢的人，你不会有结果的。”

    兔子微怔。

    “我知道啊，”她弯了弯雾蒙蒙的眸子，笑着，“我早就知道了啊。”

    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自讨苦吃。

    许翊拧起眉，抓住她的手腕，忍不住动了气：“我要是不许呢？”

    “你管不着我。”

    兔子也抬起下巴，轻轻哼了声：“许翊，就算是你，也不能管我！”

    呦呵，又犟上了。

    许翊心里烦躁。

    偏偏兔子仍旧不停在他耳旁振振有辞：“我就是喜欢，我愿意喜欢，我想喜欢多久便可以喜欢多久……”

    许翊眯起眼，舌尖抵着后槽牙，清晰地尝到一丝酸酸的味道。

    他倏地擒住兔子的爪子，将她抵在身后的墙上，恶狠狠地在她耳边威胁：“你敢再一遍。”

    “我就喜……”

    许翊微微俯身，在她右脸上狠咬了一口。

    兔子缩了缩脑袋，浑身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许翊也僵在了她的颈侧。

    四下寂静，风吹纱起。

    许翊屏住呼吸。

    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方才的触感仍旧停留在牙尖上。

    软软的、香喷喷的，还有些冰凉凉的，让许翊瞬间想起了果冻。

    可似乎，她的口感，要比果冻更好一点。

    “你……”许翊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下一秒，他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许翊震惊地偏过头。

    就见到兔子的脸颊早已挂上了两行眼泪。

    温热的泪水淌过他的牙印，掉落在他的胸口，灼烧着他的心脏。

    “你……为什么要哭？”他听到自己问道。

    兔子抿起唇，葡萄似的大眼睛又在泪水里滚了两圈。

    半晌，她才道：“许翊，你喜欢我吗？”

    许翊怔住。

    她又问了一遍，眼神执着又坚定：“许翊，你喜欢我吗？”

    许翊瞬间失了声。

    兔子没有等到他的答案，失望地敛下眸子，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许翊，”她哽咽着问，“你怎么、怎么能亲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呢？”

    罢她推开他，捂着脸跑出门。

    许翊来不及拉住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对。

    他是喜欢的。

    他明明就是，喜欢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