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文县惊魂
王国栋抬头往远处一看,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不会流动了, 他呆了那么一瞬, 立马冲开车的乔铁柱吼道“赶紧的掉头,掉头!”
乔铁柱也看到了前面的情况,慌手慌脚地操控着拖拉机掉头, 屋漏偏逢连夜雨,竟然把拖拉机给弄熄火了。
王国栋朝后车斗里坐着的众人喊道“快趴下!都趴下!”
自己跳下去抓住摇把开始拼命摇,过程还算顺利, 没几下就把车摇着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浑身都被汗湿透了,他感觉时间过得特别缓慢,所有的声音都被耳膜无限放大了,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血液流动声。
车摇着后他把乔铁柱从驾驶位上扯到一边, 自己跳到驾驶位上没等乔铁柱坐稳就开始操控着拖拉机掉头,掉过头速度开到最大就往来路上冲去。
这时后面又一声巨响传来,乔铁柱伸着脖子往后看,冲着王国栋喊道“有人来了!他们追上来了!”
王国栋铁青着脸喊他“不管他!你趴着,别伸头,让后面的也都趴下。”
他不知道这木头的车斗能不能挡住子弹, 但是趴下目标一点, 应该不那么容易被中。
现在他不敢停也不能停,他们还离得这么远对方就开始放木仓, 谁知道这伙人是什么来头,落到他们手里又有什么下场。
在这种形式下, 他不认为乔福山手写的那封介绍信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们还是远远的避开为好。
乔铁柱扯着嗓子喊让后面的人全都趴到车斗里,王国栋直管咬紧牙把拖拉机的速度放到最快往前冲
乔铁柱个子大胆子也大,过了刚才那个怕劲儿,他又开始伸着脑袋往后看。
嘴里不停跟王国栋报告着情况:大家都趴下了,后面的一直追,后面的被拉远了,后面的不追了,后面的举木仓了,后面的又把木仓放下了。
王国栋听到放下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估计那群人是放弃他们了。这一口气儿还没吐完,突然从旁边又窜出来一个人,举着一杆长木仓对着他们喊叫。
拖拉机声音大,王国栋又紧张,压根没听清他喊的什么,他一点速度没减直冲这个人撞去。
这一刻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前面那是一条性命,驾车撞人逃逸要坐牢!但他还是不敢停,只要一停车,这一车人会遭遇什么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这些人都是他提议带出来的,他不能让他们落到这群来历不明的人手里。
举着木仓的那人看他速度不减,在车快撞上他时,竟然灵活地一闪身跳到了旁边,也不知道他是没子弹还是怎么着,居然倒提着木仓用木仓托去砸王国栋。
王国栋偏了偏头,准备硬挨这一下,躲过这一下车就和这个人错开了,他再想到自己也不容易。
歪着身子躲避的王国栋猜到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
坐在他另一边的乔铁柱半站起来一把抓住了木仓托,吼了一声“撒手吧你!”生生的把木仓从那人的手里抢了过来。
王国栋木着脸继续往前开,他脑子里不停的响着那声撒手吧你,莫名的乔铁柱的声音竟然慢慢变成了单天芳老大哥的声音。
上辈子他最爱听的就是单老哥的评书,尤其对那句“撒手吧你”印象深刻。
这一刻乔铁柱的形象和单老哥的声音结合起来,王国栋觉得从此之后他心目中的英雄都有了具体的模样,这个模样就是乔铁柱。
旁边的乔铁柱完全不知道王国栋脑海里疯狂转动的念头,他把木仓夺过来之后自觉解除了危险,站直了身子往后看,高兴的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孙子摔了哎,摔了个大马趴!哈哈哈!”神经粗壮的让人侧目。
王国栋不理这个二货,继续开他的拖拉机,现在还没有出县城,意味着随时还会有危险,他提着一颗心四下张望。
路上还是一个人都没有,这一刻他对向阳公社的人充满了怨念。
他们公社离县城也不是多远,这么大的事,公社里的人都没接到一点消息吗?
要不是向阳公社的社长还派了两个向导给他,他都要充满恶意的猜测向阳公社的人是故意坑他的了。
在马力全开的加持下,拖拉机没一会儿就冲出了县城。
出了城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乔铁柱喊着后面车斗里的几个可以爬起来了。
惊魂未定的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刚才的事,乔铁柱也不甘落后,把他的战利品展示给大家看,又把他的英雄行为(他自封的)向刚才趴着没看到的几人讲了一遍又一遍,收获了众人一箩筐的赞美与感激。
王国栋一路最高时速飙到了向阳公社,把两个向导往下一扔,招呼都没跟他们公社的人,直接开着拖拉机溜了。
又往前走了有二三十里路,他觉得自己实在疲惫的厉害,喊了乔铁柱替换来开。晃悠悠地爬到后面的车斗里躺下,才感觉自己手脚发麻浑身颤抖。
惊魂甫定的王国栋躺在颠颠簸簸的拖拉机车斗里细细思索,文县斗争的这么厉害,想要找到一个管事的估计也难。再他们县城本身就离水库远,看来防洪的事是指望不上文县了,自己还是另想它法吧!
回到红星公社,王国栋把收的十块钱零件钱交给了乔福山,众人七嘴八舌把在文县的惊魂一幕讲给他听。
乔福山眼珠子瞪的都要掉出眼眶来了,把自己气了个半死,骂骂咧咧“踏马的当初老子扛枪的时候都是鬼子,白匪。好容易下了江山,咱老百姓翻身做主人了,不知道哪跑来的龟孙都把枪口对准自己人胡来。再这样下去咋搞生产?老百姓啥时候能过上富裕日子?这群狗日的!”
慌的王国栋赶紧上去捂住他的嘴“福山大爷,可不敢瞎!”乔福山知道厉害,骂了一通过了过瘾,气哼哼地住嘴了。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王国栋直接告辞离去,路上他慢慢踱步边走边想。
眼下朝政混乱,基层的管理部门更是整日里你来我往地没个消停,他肯定是指望不上官府了,想要避险,还得靠老农民自己。
可他王国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那场洪水又是一个惊天的大灾难,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那是天灾,避免不了,但是他可以提前通知大家做些预防,能少死一些人,减少些损失,问题是怎么预防呢?
就算是知道水要来,大家也都无处躲避,他们县是平原,连个高地都没有。
离他们最近的云山也远在三十里地外,还算是文县的,就算是大家都去,云山还没个笼包大,又能庇护多少人呢?
再自己又拿什么理由能服那么多的父老乡亲都去云山避险呢?
唉~~~!还是穷,要是家家户户住的都是上辈子的二楼,就算水来了,也可以躲房顶上去,砖瓦混凝土的房子没有那么容易被水冲垮。
不像现在社员们住的泥土房,就算不被洪峰冲垮,也会被泡垮。
上辈子他经常看新闻报道,国内有许多地方都发过洪水,就连一些县城里也有过,左不过都是些经济损失而已,死人的寥寥无几。
虽都是朝廷疏散救援及时,但水灾过后房子基本没什么垮塌的,还不是因为后世的房子都是钢筋混凝土建的吗?
他对着面前的池塘悠悠叹了一口气,要是乔华杰现在就能开办砖瓦厂该多好,大家就算只能建起一层起脊的砖瓦房,那也会好上许多。
转个念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就算乔华杰建起了砖瓦厂,难道大家都能买得起砖瓦盖得起房了吗?
现在老农民一个个兜里比脸上还干净,要想盖起一栋砖瓦房,就算人工不花钱,全靠乡亲们帮衬,那砖瓦水泥沙子房梁也是一大笔开销,又有几家能出得起呢?
想到这儿王国栋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都天无绝人之路,他感觉自己现在就走到了绝路上。
前方没路了,一点希望都没有,实在没招啊!到底该怎么办?
王国栋迷迷糊糊的回到了家,把这次挣的六十块钱交给他娘。
韩老太看他脸色不好,担忧地询问他“国栋你怎么了?身上不得劲吗?”
“没有,娘,我好着呢!您咱们这儿有可能发水吗?大洪水,会淹死许多许多人的那种。”王国栋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娘,更不知道自己几年后要发洪水,会不会有人相信他。
“发洪水?怎么不可能呢?咱们这不是经常发水吗?每次发水不都会淹死许多的人吗?”韩老太纳闷儿子提出的问题,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处于国内两条大河之间,发洪水那不是家常便饭的事吗?
每隔几十年,不是槐河,就是皇河,总有一条要泛滥,每当两条大河泛滥,当地哪次不是饿殍遍地?
韩老太虽然没有去上过新派学堂,只是个传统的旧式妇人,但她的时候也是正经地跟着她爹认过字读过书的。
她爹韩老地主一直认为,如果想要在一片土地上好好生活,过上好日子,那就要了解这片土地,了解这片土地的历史,了解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所以当初韩老地主给他的儿女们上课都是讲本地县志的。
了解本地历史的韩老太知道,洪水泛滥对这片土地来是司空见惯的事。
韩老太一边忙着给儿子做菜团子一边又淡定的开口道“远的不,就你姥爷家,你姥爷姥娘是怎么没的?我娘家又是怎么败落的?还不是因为皇河。”
“当年蒋家朝廷不过鬼子,就把皇河给炸了。那水流到咱这儿虽不大了,没能淹死多少人,但是它淹得死庄稼啊!水刚退,还没缓过口气来呢!鬼子学着蒋家王朝的行事,又把皇河炸了几次。河水在咱们这地界泛滥了三五年,不知道饿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逃到外省外县?你姥爷、你姥姥不都是那时候没的?”
这件事王国栋知道,他看过电视,著名的1942,当年那场惨祸上亿人受灾,千万人饿死。
王国栋情绪更低落了,垂头不语,只默默给灶膛里添加柴火。
以前的灾难他没亲历过,也感受不到。但他上辈子活了七十年,平桥水库的那场水是他记忆里最大的灾难,那种痛入骨髓的伤,一辈子也不能忘却。
现在还是太穷了,他知道五十年后的国家有多么富裕强大,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肆虐了几千年的几条大河,被中国人驯的服服帖帖。
韩老太看儿子仍然一副丧样,安慰他道“国栋啊,没发生的事别想那么多,该这人死的时候,手上破个口子就能要了命。不该这人死,洪水里他也能活下来。一切都是老天爷注定的,咱们平头老百姓凡人一个,操那么些心没用,过好自己眼前的日子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