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漫堤
越来越大的风翻卷着枯枝败叶汹汹而来, 尖利地啸叫着凌虐着它能抚触到的所有物品。
房前屋后的树木被狂暴的大风吹得左摇右摆, 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一声清脆的“咔擦”声响过, 院墙外面的老槐树被吹断了一根粗大的树枝。
老槐对断掉的树枝依依不舍,紧紧拉住不愿放手,断枝被风吹得在墙头上摆来荡去几下后终是难敌狂风, 哗啦一下沉沉地落在了院墙内的菜园子里。
王国栋被这断枝惊了一跳,他抬头看天,惨淡的弯月早已被浓厚的黑云遮盖得不见了踪影。
黑云越积越多, 风已经推不动这浓重的黑云了,这团无边无际的庞然大物在天空缓慢地翻腾着,挪移着,越压越低, 越走越慢。
王国栋了个哆嗦, 这团黑云终会化作暴雨倾泻而下,想到这暴雨,他的牙齿开始不由自主地咯咯作响。
他清楚地记得,前世暴雨下了大半天后,他家的泥坯房子就开始漏雨,他娘张罗着拿了七八个盆盆罐罐接雨水, 容器不够用了, 他还把猪食槽给搬回到堂屋里接水,还有村民房子垮塌了去亲友家借住的, 铺天盖地的暴雨下了五六天方才停歇。
王国栋蹲坐到堂屋门槛上抱住自己缩成一团,现在怎么办?等着吗?
风声越来越急, 惊醒了沉睡的郭绒花,眼睛还没睁开她就伸手去摸,旁边没人,她一骨碌坐了起来,摸索着下地点亮了油灯。
王国栋不在屋里,她穿好衣服擎着油灯出了屋,刚走到门口油灯就被从门缝里挤进来的风给扑灭了,她摸索着开了门,轻轻唤了一声:“国栋哥!”
堂屋门口的王国栋冲她伸出手:“我在这儿。”
把郭绒花揽在怀里紧紧抱住,头埋在她脖子上,王国栋缓缓吸了几口气,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郭绒花一手抱住王国栋,一手缓缓抚摸他的头发,如此脆弱的王国栋,把她心疼坏了!
在她眼里,自己的国栋哥是个能耐人,她从来没见到有什么事儿能难住他,也没见他怕过什么,可这几天的国栋哥却惶惶如丧家之犬,慌乱无措得厉害,让她也跟着心疼难受。
“国栋哥,你到底在怕什么?”郭绒花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一只手揉搓他的后颈皮。
她这番温柔以待终于让王国栋缓了过来,他把脸继续埋在她肩窝里闷声闷气地告诉她:“你看天。”
郭绒花抬头望去,天上的黑云仿若触手可及,又浓又重沉甸甸地坠在头顶,仿佛随时都能朝人劈头砸下一样,自有记忆以来,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天色。
郭绒花强笑了一声安慰王国栋:“国栋哥不怕,不就是下雨么,咱们现在住的都是砖瓦房,雨水泡不垮。”
“房子没事,就怕雨下得太大,河里水库里装不下呢!”王国栋心里直犯嘀咕,这场暴雨并不,河流水库一路从上游溃坝垮塌下来,为什么县里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也不怕!发水了咱不是有礼堂么?多大的洪水能淹过咱的礼堂呢?”郭绒花依然保持乐观状态,一边儿着还亲了亲王国栋的头顶:“国栋哥你真棒,幸好有你建的礼堂在呢,发水了咱就爬礼堂上去。”
王国栋轻笑一声紧了紧抱住她的双臂:“对,咱有礼堂,不怕!”
乌云浓重,天亮得比平时更晚一些,早上□□点了还昏沉沉的,褚天逸却穿着雨衣雨靴上门了。
一进院子就大呼叫:“婶子!国栋哥!国梁!快来看呀!臭妞妞能翻身啦!”
王国梁看着他全副武装的样儿,忍不住扶额:“还没下雨呢,你穿这么齐整干嘛?”
“你懂个啥,雨衣能挡风,这么大的风吹着臭妞妞怎么办?再现在没下,不定我回去时就下了,我这叫未雨绸缪!”褚天逸得意洋洋:“没孩子的男人就是考虑问题不够全面。”
他这洋洋得意的样子极其欠揍,王国梁怼他:“知道会下雨你还抱着孩子跑出来?风吹雨淋孩子能受得了?”
褚天逸毫不在乎王国梁的奚落:“韩婶子在哪儿呢?让她快来看看,臭妞妞会翻身了。”
也不怪褚天逸如此惊喜,这孩子被他们捡到时就特别瘦,又受了那一番折磨,个头比起同龄的孩子了两圈都不止。
褚天逸对孩子极其上心,奶粉麦乳精不断不,他还喜欢抱着孩子去蹭人家的母乳吃,饶是如此,这孩子也发育得比同龄孩子迟缓。
老话三翻六坐九爬爬,婴儿一般三个月就会翻身,六个月能独立坐着,九个月就能满地乱爬了。
可这孩子都四个月了还不会翻身,褚天逸就急了,他生怕孩子受得那番折磨影响了孩子发育,再让孩子落下了什么病。
今天终于发现孩子会翻身了,对他来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还能与谁分享自己的喜悦,共同为孩子的成长而欢欣呢?当然是老王家了。
褚天逸喜滋滋地解开雨衣,把孩子从捆在胸前的背篼里抱出来放在了堂屋的桌子上,他自己趴到桌子一边轻声呼唤:“臭宝宝,爸爸在这里,臭妞妞快点转过来看爸爸。”
躺在桌子上的孩子先是侧了侧头,接着费劲儿地翻了个身,嘴里咿呀不停伸出手去抓他。
褚天逸高兴得一把抱起了孩子,没头没脑地亲着孩子的脑袋:“臭妞妞真棒!臭妞妞真是爸爸的好宝宝!”又激动地转过头问围观的众人:“你们看到没有?她会翻身了是吧?韩婶子您看到没有?”
韩老太连连点头:“看到了看到了,这孩子身体没问题,我看她腿也有劲儿得很。”
褚天逸乐得哈哈笑:“是啊是啊,她拿脚蹬我的时候可有劲儿了。”
屋里的气氛轻松愉快,就连王国栋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个时候门外却猛然一亮,一到闪电劈过,这闪电仿佛是一个信号,一直翻涌的乌云终于停住了,电闪雷鸣中暴雨倾泻而下。
王国栋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门口,众人也都跟到门口往外看,一滴雨点落下来,湿了巴掌那么大的地面。
褚天逸伸出手去接了几滴雨水到:“嘿!以前都豆大的雨点,这雨点可不止豆大,怎么也得有乒乓球大吧?”
没人理他,众人都看着屋外,就这话间的功夫,雨水已经在低洼处聚集起了浅浅的水坑。
落在屋顶的雨声顺着瓦片往下淌,给屋檐上装了一挂绵密的水帘。
不大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已经开始积水了,王国梁披上雨衣拿了铁锹去掏院墙下留的出水口,沿着院墙巡视了一圈后回来道:“雨太大,浴室的出水口开始倒灌了。”
王国栋拿了个袋子把堆在柴草棚角落里建房时没用完的沙子灌了一口袋,提到浴室里堵住下水口。
他站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隔着雨衣雨滴把他得生疼,他对着屋子里的家人:“我要去平桥水库。”
雨声太大,屋里的人都没听清他的什么,王国梁问他:“哥你啥?”
王国栋前行几步站在门口:“我要去平桥水库,现在就去。”
王国梁瞠目结舌:“这么大雨你去水库干吗?”
“我不放心,这么大雨,水库会不会漫堤?我想去看看。”王国栋着语气越发坚定:“我要去看看。”
王国梁却不同意:“大哥你别去了,好天咱去水库还得走上半天呢,下这么大雨,还不得大半天到不了?再水库漫堤了不是可以泄洪吗?你去看了有什么用?”
泄洪?上辈子明明没有泄洪,这水库是溃坝垮塌的,为什么没有泄洪?官府的报告始终遮遮掩掩,这场惊天的灾难上辈子一直到他死,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法。
“不行!我必须去!”王国栋脱下了脚上的雨靴:“国梁你好好看家!照顾好家里人。”
他着就要走,郭绒花带着哭腔喊他:“国栋哥!”
他盯着红了眼圈的郭绒花:“你等我回来,我会回来的!”完不再多话,转身就走。
还没出村,他就摔了一跤,光脚走在到处都是黄泥糊糊的路上,滑溜得厉害,他爬起来在路边菜园子的栅栏里挑挑捡捡,看中了一根鸡蛋粗的木棍,一使劲儿就把这木棍拔了出来,当成拐杖拄着,果然好多了。
出了村还没多远,后面褚天逸喊他:“国栋哥!”
他回头一看:“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呀,你这么笨!”褚天逸着扶着他的胳膊站稳,弯腰脱掉自己的雨靴,他四处乱瞄,把雨靴放到了路边的玉米地里。
藏好了雨靴,他抬头对王国栋:“走吧!穿靴子泥巴沾鞋,走得太费劲儿了。”
王国栋看着他:“你需要一个拐杖。”
褚天逸伸手抓住了路旁的杨树枝,一发力就折了下来,折断枝枝叶叶拿在手里:“有了,走吧!”
两个人闷头赶路,雨大路滑,不知道摔倒多少次,眼看要到平桥水库了,褚天逸拽住王国栋:“找个地方歇歇吧!我饿得厉害。”
王国栋看了下手表,下午四点多了,他还是早上吃的早饭,连续赶路体力消耗得厉害,他也饿了。
他领着褚天逸进了路旁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水库他常来,也认识了几个住在附近的同龄青年,跟着他们到家里讨水喝认过路,进了村子他左拐右拐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门开了,正是曾经一起在水库游过泳摸过鱼的伙伴赵满全。
赵满全看是王国栋简直大惊失色:“王国栋!下这么大雨你咋来了?” 他知道王国栋家是安平的,距离此地颇远,他为什么冒这么大雨过来?
进到屋里王国栋脱下雨衣才有力气话:“雨太大,我怕发水,来看看水库咋样了。”
听了他的话赵满全惊疑不定:“不会吧?这水库那么多人修了那么多年才修好,怎么就不能顶住这雨了呢?”
“这雨太大!下得时间短还没事,时间长了这水库真得能顶住吗?”王国栋反问他。
“这……,这也不好。”赵满全支支吾吾,天知道能不能顶住,平桥水库离他家不远,为什么会修这么大一个水库,他再清楚不过了。
每到暴雨,槐河水位高涨的时候,下游支流如河总会泛滥,平桥水库是为了控制槐河排往如河的水量而修建的。
问题槐河是一条大河!平桥水库虽大,能控得住槐河?
“我们还没到水库呢,路实在难走的厉害,来你家歇歇脚。”王国栋累得很,也不再跟赵满全客气:“有热水吗?给我喝点。”
“有有有,你等着!”赵满全招呼他俩坐下,喊了自己媳妇去灶房烧水,马上做点简单的饭食来,估计王国栋还没吃饭,肯定饿了。
褚天逸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不大的包裹:“韩婶子让我拿给你,里面有饼子。”
王国栋开一看,里面除了一包饼子,还有家里的手电筒。
吃过饭才五点多,天已经黑透了,赵满全直嘀咕:“这才阳历八月,大夏天,这个点儿就天黑了?这雨大得真邪性!”
可不是邪性吗?从早上开始下,到现在一刻也没停过。雨一下一两天都常见,问题这不是雨也不是中雨,这是特大暴雨,这么大的雨哪有下这么久的?
三个人不再言语,直接深一脚浅一脚往水库去,到了水库赵满全大吃一惊:“我的天爷!水咋涨这么多!”
赵满全家离水库近,大夏天农村汉子都喜欢傍晚去水库游水,权当放松洗澡了,这水可比他昨天来时涨得多了,泄洪闸上标的水位线清清楚楚表明水深已经达到百十米深。
要知道这个水库的最高水位线才一百三十多米,平时水位也就不过七八十米而已。
“上游也在下雨,还下得比咱们这儿都大!”王国栋沉声道。
“不定没事呢?”赵满全忐忑不安地猜测:“肯定会泄洪吧?水位再上升,就该泄洪了。”
“泄洪?”王国栋冷笑:“如果泄洪,现在就得通知下游百姓撤离了,有通知吗?”
赵满全沉默不语,当然没有,水库装有高音喇叭,如果泄洪,不但喇叭会广播警告,下游沿岸公社都会得到专门通知。这个喇叭只在建造初期实验闸门的时候响过一次,此后再无动静。
“我们去问问。”王国栋转身朝不远处的控制室去。
控制室建在一个院子里,王国栋晃荡了半天铁门才有人从屋里出来,来人站在门后问他:“你们干嘛的?”
王国栋开门见山:“我看水库离最高水位线也没多远了,为了大坝安全,是不是现在就该泄洪?”
来人苍白着脸回答他:“泄洪一定要接上级通知,没有上级通知,不能泄洪。”
“那依现在的水位线,是不是达到泄洪标准了?”王国栋追问。
此人盯着王国栋,白着脸道:“快了。”王国栋点点头,转身走了。
王国栋知道,这个看守人员也知道,按这种速度涨下去,水库很快就应该泄洪,问题是上级没有下达命令,下游没有接到通知,看守人员是绝不敢自己擅自做主的。
回到赵满全家,赵满全挽留王国栋住下:“国栋,你今晚别走了,雨太大,你家又远,你留下吧,咱们明天再去水库看看他们怎么。”
王国栋闷闷地点头同意了,是夜,谁也没有一丝睡意,褚天逸问道:“国栋哥,这个水库到底是哪一级别负责管理?难道负责管理水库的上级部门不知道水位上涨了吗?”
王国栋呐呐无言,谁知道上级部门知道不知道呢?
第二天天一亮,一夜没合眼的几个人就赶紧往水库跑。
一路上赵满全不停怒骂:“贼老天!这雨就没完了是吧?拿盆往下浇,天是漏了不成?”着着这汉子就带上了哭腔:“这是不给咱活路了呀!”
到了水库一看,几个人倒抽一口凉气,短短一夜,水位上涨了近十来米,离最高水位线不过十几米而已!
王国栋几步奔到控制室的院前,死命摇晃铁大门。
看守员很快就跑了出来,王国栋还没有开口,他就冲王国栋吼道:“没有!没有通知!我了三个电话!没有人接!”
王国栋瞪着他沉默不语,看守员浑身哆嗦,照这个态势下去,只要再有半天时间,水位就会到达最高警戒线,到时大坝随时会垮塌。
王国栋转身就走:“我去文县!”
褚天逸忙忙的跟上:“去文县找上级部门?”
“是!”王国栋脚下不停。
今天已经四号了,再有四天!他了个哆嗦不敢想下去,只加快了脚步。
平桥水库虽然归文县管辖,但是地理位置上却比安平县里离平桥水库远多了。
两个人半下午在路上随便找了一个村子歇脚,帮助他们的老汉听了王国栋的话唉声连连:“唉!我就知道,这天儿不对,不对!老头我活了五六十年,自记事儿起就没下过这么大,这么长时间的雨!自这水库建起后,咱这儿是不咋被淹了,可这水库毕竟是人造的呀!这天要降灾,人力哪能拦得住?”
在老爷子家吃过一碗热腾腾的菜汤面后,俩人又上路了,天擦黑才到了文县,褚天逸累得直喘:“好家伙,咱俩这一通走,比在部队急行军还厉害。”
到了文县王国栋凭着记忆直奔县委大院,到了门口一看,心都凉透了,铁将军把门!
两人茫然四顾,再没有比这更糟的情况了,沉默了半响,褚天逸道:“咱先找个地方住下吧!等明早再来。”
住哪?王国栋着急,出来时根本没有介绍信什么的,招待所肯定是住不成,文县本就萧条,此刻暴雨如注天色已晚,大街上更是家家关门闭户。
连敲了两家人都不开门,俩人无法,只得出了县城在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王国栋向这家的男主人听文县的革委会主任,姓甚名谁,平时为人如何,男主人只憨憨笑着:“俺可从来没见过那等大人物,谁知道他是哪个?别看俺住的离县城近,一年到头可是去不了两次县城呢!”
既然如此,只得耐心等天亮了,王国栋同这个憨憨的汉子交代:“大哥,平桥水库如果垮塌,你们这里必定也会受灾,你早作准备为好!”
这汉子连连点头:“行行,我就这天不对劲儿呢,雨太大,屋顶都漏水了。其实我压屋顶的手艺很好的,往年下大雨我家也没漏过。”
第二天一早,王国栋两人就辞别了这家人直奔文县县城,往县委而去。
心急火燎等到九点多,大门才开,王国栋抬脚就往里面去,看大门的伸手就拦住了他:“哎哎哎!你谁呀!知道这是哪吗你就往里闯?”
“革委会主任来没来?”王国栋问他。
“没来!”他一边一边开了大门旁边的值班室。
王国栋跑上去追问他:“那什么时候会来?”
这人却早已不耐烦了,两眼一瞪:“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革委会主任!”
完他不再理会王国栋,把门一甩进去了。
王国栋无法,只得站在门口等候,除了大门刚开时进去的几个人之外,王国栋等到十点多也再没见一个人进出。
正当他急不可耐要闯进去时,大门里出来一个人,王国栋赶紧过去一把拉住了他:“你们县革委会主任来上班了吗?”
这人连连摇头,王国栋急了:“哪他为什么还不来上班?他什么时候能来?”
“我们县根本没有革委会主任!”这人完就要走,王国栋大吃一惊,他追上去语带哀求:“大哥,你行行好,帮帮我,我是安平县来的,平桥水库水位马上就要到警戒线了,要你们革委会主任下令泄洪呀!这关系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这个人扯着他的腕子把他拉到了一座房子的屋檐下:“你不用再找了,我们县已经两年没有革委会主任了,县委基本不办公,你找不到人的。”
王国栋一听傻眼了,他抓住了这人问道:“大哥!你担任什么职务?你能不能…… ”
此人连连摆手:“不行,我知道你想啥!我就是一个厨子,我帮不到你,县委现在除了后勤,其余职位不正常办公了,你赶紧另想办法去吧!”
另想办法?另想什么办法?王国栋冲褚天逸一挥手:“走,咱们赶紧回水库!”
两个人连滚带爬往回走,暴雨弥漫天地,白茫茫到处一片泽国,四周全一样的景物,要不是有褚天逸指路,王国栋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两个人半夜才到水库,王国栋死命摇晃控制室的铁门,看守员立刻跑了出来,一见他俩就急急问道:“见到领导了?领导怎么?”
王国栋冲他摇头,这个干瘦的看守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么办?怎么办?电话不通,喇叭也没音了,水已经超过警戒线了,现在怎么办?”
“你开门!”王国栋摇晃铁门,他哆哆嗦嗦掏出系在裤腰带上的钥匙串开了铁门,王国栋一把拉起他进了控制室。
控制室里大大的机械摆满了三间屋子,王国栋对着他:“你们文县根本就没有革委会主任,县委也没有人办公,不会有上级来给你下命令了!你现在就开闸放水!再不放就顶不住了!”
他留着眼泪死命摇头:“不行,不行,没通知下游,会出人命的!”
“你不开闸,等溃堤了人命只会出更多!”王国栋咬牙切齿地:“况且泄洪的水会顺着河道往下游走,这狂风暴雨谁会在河道附近逗留?”
“你快点!”王国栋推了他一把:“现在泄洪不一定会死人,水库随时会溃堤,溃堤了却是一定会死许多人的!你选哪个?”
这看守员拿袖子在脸上胡乱撸了两把,大喘了两口气儿,来到了控制杆前站定,又深吸一口气儿,取下墙上的钥匙开了限制控制杆活动的铁罩子。
抖抖索索地推动控制杆,沉重的控制杆被他推了上去,这人长吁一口儿,站到观察窗开始往外看去,外面一片安静,他拿出自己手持的探照灯从观察窗照射闸门。
闸门静静地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狂风把巨大的浪涛拍在自己的头顶上。
“怎么回事?”看守员猛地转过来盯着王国栋:“怎么回事?”
王国栋也看出了端倪:“闸门没动?”他转身扑到刚才被看守员推上去的控制杆前使劲儿又推了两把,停在中间的控制杆被他一下子推到了底部。
“不行!不能推到底,闸门会全部开的!”看守员扑过来要往回拉。
王国栋一把拽住了他,抢过他手里的探照灯又去照闸门,闸门依然不动如山!
“这到底怎么回事?”王国栋暴怒:“你是不是弄错控制杆了?”
看守员惨笑着对他:“怎么可能弄错控制杆?没动静就只能是一个结果!这闸门不开了!”着着他大吼起来:“这狗日的东西十几年就没开过,它不开了!”
王国栋不死心,又跑回到控制杆前反复拉动,闸门依然纹丝不动。
“没用的,没用的。”看守员喃喃自语:“完了,完了,除非这雨立刻停,否则有八成可能会溃堤,上游暴雨带来的高峰水位还没真正下来呢!”
“那咱们就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再耗在这里了。
夜半三更,暴雨倾盆,王国栋不敢再赶路了,和褚天逸就蜷缩在了看守员的屋里眯了半夜。
天一亮他招呼褚天逸出发,先去找赵满全,一见到他赵满全就问道:“咋样?领导咋?”
“你们文县根本没有革委会主任!”王国栋沉声道:“水库已经漫堤了,闸门根本不开,十有八九会溃堤,你赶紧通知乡亲们早作防备吧!”
赵满全连连点头后就披上塑料布要出门通知大家,王国栋和褚天逸一路往安平县去。
王国栋心里暗暗掐算时间,后天上午洪水就要来了,他还有整两天时间。
他和褚天逸一路往安平县去,遇到村落就进,进去就一句话:“平桥水库已经漫堤,泄洪闸门不开,三天内必定溃堤,早作防备。”
一路走一路,又进了他们曾经歇过脚的村子,给他们吃过热汤面的老汉见了他们拉住不让走,非让婆娘再做一锅热汤面给他们吃。
王国栋如此这般跟他解了一番,老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连连叹息:“天意!天意啊,天不让人活,又有几个人能挣出命来?”
吃完面王国栋告辞要走,老汉递给他一个铜锣:“拿着吧,你嗓子哑得厉害,这个能给你省点力。”
王国栋提着铜锣,进到村里就猛敲铜锣,吸引了人们出来查看,再把平桥水库已经漫堤的消息散布出去,一时间凡是他所到之处,被连日暴雨按住的人们开始躁动起来。
一路扑腾着到了安平县,已经下午五点了,县里的大街都是柏油路,好走了许多,王国栋一路跑往县委去。
到了县委大院门口,他在看门的值班室窗子上晃了一下,看门的老头冲他直摆手,让他进去。
王国栋直扑范武斗原来的办公室,自范武斗走后,原来的正领导又坐回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上。
他门都顾不得敲,直接闯了进去,正领导看他一身泥水的进来,吃惊地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王国栋!是你,你怎么这个时候来?”
他上下巡视了一圈,盯着王国栋裸|露在外被泥水泡得肿胀的腿脚:“是有什么事?”
王国栋已经不出话来了,褚天逸替他把平桥水库的情况报告了,正领导眉头拧了起来,扬声高喊:“张!张!”
“到!”门口迅速有人应声。
“通知所有在职人员,十分钟后大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正领导沉声命令。
来人领命而去,领导转过身来看着王国栋,沉吟了一下问他:“王国栋,如果平桥水库一旦溃堤,将产生超过六亿立方的洪水,你老实告诉我,主席礼堂能不能顶得住?”
王国栋心里长吁了一口气,自他重生以来就操持建造的主席礼堂,终于要发挥它真正的作用了!
“主席礼堂是出洋学过建筑工程的陈立东工程师主持设计的,在建造初期就考虑到了咱们这里是几条大河泛滥区的特点,它绝对能顶得住!”王国栋嘶声完这句话后赶紧闭上了嘴,他嗓子疼得厉害。
正领导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回去吧,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来办!”
王国栋点点头回去了,一路又艰难跋涉,终于到了大王庄,去了公社大院,屋子里竟然灯火通明,王国栋推门进去,收音机里正唱着欢快的歌曲:“公社是颗长青藤,社员就是藤上的瓜……”
歌声清脆,曲调欢快,却和屋内的气氛格格不入,一群半老头子吞云吐雾,屋子里烟雾缭绕,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话,气氛莫名沉重。
推门进去的王国栋把屋内的人惊了一下,看他这一声泥水的狼狈,蹲在最里面的王世全蹭地站了起来:“国栋!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三大爷,平桥水库闸门不开了,注定要溃堤,县里的领导正召开紧急会议,你赶紧安排大家防洪吧!”
王世全跺了一下脚:“嗐!我就,这么大的雨,必定出事,果不其然吧?”他扭头冲一屋子的人道:“就按咱刚开始商量的来吧,赶紧把粮食全搬到礼堂去,从今儿起咱全村人都要在礼堂吃喝拉撒睡了。”
完他扭头对王国栋:“国栋,你回家去吧,我派人去通知其它生产队。”
王国栋点点头:“务必每个自然村都通知到!”
王世全点点头冲他摆手:“你回吧,保证一村不漏。”
王国栋回到了王庄,找到生产队长王保国家,王保国却不在家,他媳妇告诉王国栋:“你叔喊了许多人去礼堂了,原来粮食都在一楼,他不放心,去挪粮食去了。”
他加快脚步赶紧去往王庄的礼堂,礼堂里手电筒的光影乱晃,人影也乱晃,王国栋找到了忙忙碌碌指挥众人的王保国如此一,王保国点头:“你预计还能支撑多久?”
“最迟后天!”王国栋斩钉截铁地回答。
王保国不在啰嗦,拿起手电筒就开始挨家挨户敲门,通知众人到礼堂避险。
一进家门王国栋就忍不住瘫坐在了地上,他太累了,连续四五天来回近两百公里的路程把他所有的精力都给掏干了,加上悬在头顶的大石已落地的松懈,他直接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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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萤扇 133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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