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送子观音(九)
十一月已经是深冬,寒风凛冽,树叶凋敝,只剩枯藤老枝,到处一派荒凉之景,然而这长安城南郊的一处别院,却是别具一景。别处枯枝,而这里竟是许多蓊蓊郁郁的绿树,在这冬日里成为独特的一景,只因这别院的院里院外种的都是冬日不落叶的松柏。
“朝华之草,戒旦零落;松柏之茂,隆冬不衰。”
偶有行人,都道这别院住的定是哪位高雅的文人,竟是这般风骨。沿着高高的围墙而行,转到前门,见那门匾上上书的一‘卫’字,都不由得有些惊诧。这长安城中能书‘卫’字的很少,最出名的莫过于那一位。
这别院的主人莫不是出自郑国公一族?这一族都是武将出生啊,竟也有这般雅致?
朱门之内,更植松柏。午后的阳光还是有些烈的,蓊郁的松树底下传来两个低低的议论声。
“即玉,你房里躺着的那一位俊公子和大人是什么关系呀?”
“大人不是过了吗?一好友,暂居于此。”
“大人这般,你便信了。咱们这院子,可是鲜少有外人住进来过,那位俊俏的公子,还是大人抱着进来的。你可没瞧见大人抱他进来时的样子,那脸绷得吓人,我可从未见大人那般紧张过。大人还吩咐红鸾姐姐亲自照顾,咱们这些的只能远远瞧着。若这是位姑娘,那指不定就是咱们将来的夫人了。”
姚菀睁眼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地方。她身上只着白色的中衣,头发散落,躺的是软塌,屋中摆设简洁,入目的轻纱帐顶,转头,便是一座屏风,屏风上绣的是山鸟画,颇有一番意境。屏风旁放着一香炉,香炉旁是一张红木桌,桌上摆放着一花瓶,看颜色,也颇有些年代了。
姚菀躺在,缓了一口气,那些记忆也渐渐回笼。
她本该在刑部的牢狱之中,又饥又饿之下,便晕了过去。
这是何处?她为何在这里?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隔着屏风,隐隐见一风姿卓绝的女子。那女子绕过了屏风,出现在了姚菀的面前。
女子着着粉色的衣着,一张脸胖乎乎的,五官却不失精致,这样貌生得十分讨喜。虽是憨厚讨喜的长相,年纪也轻,但是眉宇气质淡然,这年轻的女子,不简单。
女子见姚菀醒了,便是一笑:“姑娘醒了。”
见姚菀面露疑惑,那女子又道:“这里是卫大人的别苑,我是红鸾,是大人遣来照顾姑娘的。”
姚菀从红鸾口中知道自己整整昏迷了两日。
红鸾,她是被卫谚带回来的。带来的时候,她已经失去知觉。
“大人还了,姑娘莫要怕家中母亲担心,他已经派人去告知夫人了,只大理寺有事。”
若是她那般半死不活的被扔在姚母面前,她娘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了。她担心的事,卫谚都替她想到了。
“姑娘便好好养伤吧,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红鸾一边替姚菀捏着有些僵硬的手臂,一边道。
只是她是如何从卫谚的死对头牢狱里出来的?姚菀一直心存疑问,后来,她也听过许多传闻。
有人卫谚如何冲冠一怒为蓝颜,一路杀进了刑部监狱,将她从牢中抢了出来;也有人卫谚冲进了董府,与御史大人一决高下,大战一天,终于败了董掖,将她救了出来。
这些传言听得多了,姚菀都差点被洗脑,以为这是真的了。
姚菀后来问起卫谚这件事,卫谚只道这话本编的甚好。
姚菀用明亮的眸盯着卫谚的脸,未曾看出半分玩笑的成分。
姚菀想了想,脸上也不禁浮起了一丝笑,道:“这话本编得确实好。”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红鸾姑娘客气了。”姚菀笑着道,“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卫大人……我有些话想告知卫大人。”
“大人去大理寺了,这两日,大人都有来看姑娘呢。等太阳落了山,大人包准来,姑娘莫要心急了。”
姚菀确实有些急,她急切地想要将那日从崔婉儿口中问出的话告诉卫谚,但是红鸾一眼望过来,七分笑意,还有三分别有深意,看得姚菀脸不禁一红,好像有什么别的似的。
姚菀面色粉白,此时添了红润,便显出颜色艳丽来。她的睫毛很长,眼睛水润润的,头发披落下来,半遮着眉眼,竟显出一股媚来。
红鸾瞧着她,不禁有些发愣。
“姑娘生得真好看。”
“什么?”
“姑娘,我替您梳头吧。”红鸾道。
姚菀靠在,董掖那一拳着实不客气,她躺了两日都不得下床。红鸾便这般替她梳着头,红鸾心灵手巧,梳得发髻倒是好看。姚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不得劲。
“红鸾姑娘,替我束起来就好了。”
红鸾愣了一下:“姑娘这般模样才好看。”
姚菀看着镜中的自己,终究没有坚持,由着红鸾替她梳了一个好看的头发。姚菀瞧着镜子中的自己,确实挺好看的。
如红鸾所言,太阳落山的时候,卫谚便来了。
见卫谚来了,红鸾露出一个颇深意的笑,出了门,还刻意将门关上了。
或许是因卫谚救她一命的关系,今日姚菀瞧着卫谚格外的好看,那总爱板着的脸也别有一番味道。
卫谚连衣服都没换,依旧是那身紫金色的官袍,走到了姚菀的面前,皱着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那黑幽幽的眼中暗含着一些担忧,姚菀不由得有些羞赧,她想到了红鸾的话,本来以为她的那些只是客气话,现在看来,卫谚确实挺在意她的。
“莫不是冻傻了?”卫谚道。
姚菀:“……”
旖旎散尽,姚菀恨不得现在就起来揍卫谚一拳。
“大人,我那日偷偷潜进了董府,见到了崔婉儿。崔婉儿告诉我,九月廿三的时候,董简悄悄回来过。这才是丈夫不在,崔婉儿却怀孕的真相。”姚菀道,“董简是怕皇帝降罪,偷偷回来的,这事除了崔婉儿,谁都不知道。大人,您赶紧让人保护好崔婉儿,等董简的书信到了,崔婉儿就可以洗脱这不贞的罪名了。”
这是她费了半条命才得来的消息。这董掖是董简的叔叔,董家的靠山,若是时间迟了,还不知怎么对待崔婉儿了。
董掖是帮着董家的,卫谚却已经答应了崔家的人,这注定不会只是董家的家事,而极有可能成为大理寺和刑部的较量。姚菀赶紧告诉卫谚,只盼着他们在这个案子上能有几分先机。
姚菀完便看向卫谚。卫谚垂着眸,似在思量,眼中却无任何喜悦的神色。
姚菀的心不由得‘咯噔’一声落了下去:“大人,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董简从代州回来,又回到董家,这般大的动静,外人不知,董家又怎会不知道?若是董家知道,又岂会将此事闹大?”卫谚道。
姚菀愣了一下,再将那日见到崔婉儿的情景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崔婉儿的神色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崔婉儿的神色可是毫无破绽。。
“大人的意思是……崔婉儿谎了?”姚菀道,“她腹中的孩子,不是董简的?”
卫谚摇了摇头:“既是,又不是。”
“大人这是何意?”姚菀有些糊涂了。
牢中一日,一睡两日,三日之后,她与这世间竟是脱节了。
“董夫人觉得是,但是其他人却不觉得是。”卫谚道,“昨日,我与董掖一起见了董夫人一面……”
卫谚起了昨日见董夫人的事。
来卫谚与董掖本是想看两厌的关系,因着董掖和董家的关系,崔婉儿也是被董掖捏在手心的,董掖又如何肯令卫谚见她呢?
等见了崔婉儿,卫谚才知道其中缘由。
董掖的意思不过有二,一是为了炫耀一番,二是想趁机看看他与崔婉儿之间是否有染。
短短几日,那性子张扬地有些跋扈的崔婉儿像是换了一个人,漂亮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头发凌乱,脸上满是凄苦,见了卫谚,像是遇见了靠山,也不理会董掖在场,三步两步便跨到了卫谚的面前,出口便是一句话:“谚哥哥,我是冤枉的。”
董掖便坐在那里,眼睛闭着,除去肃杀之气,竟像是一个局外之人一般。
瓜田李下,他与崔婉儿之间这般,确实如姚菀所言。
崔婉儿紧紧地抓着卫谚的袖子,眼中满是期待,卫谚却并未甩开她,而是温声道:“董夫人,莫要慌,只管将真相道来。我必不允他们冤枉了你。”
崔婉儿眼中惊恐不安淡了一些,却只垂着眸,黑发挡住了漂亮的眉眼,一时不发一词。
董掖突然睁开眼睛,目光扫了崔婉儿一眼。
崔婉儿娇弱的身躯抖了一下,更加抓紧了卫谚的衣袖。因为董掖那一眼,崔婉儿终究不再沉默。
她道:“那一日,天有些阴,我在院子中,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丫鬟们也不知去了何处。院子里起了风,我觉得有些凉,便进了房间,房间里燃着烟,四周景致都看得不甚清楚,我一进去,便觉得有一双眼睛看着我。我也没在意,只寻了一蒲团跪了下去,后来,突然有人将我抱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只道是哪个登徒子,竟还将手伸进我的衣领里!我挣扎许久,终于看见了那人的模样,竟是简哥!简哥离开长安整整一年,自是想我的,而后便……”崔婉儿的脸色有些发红,“后来几日皆是如此,三日后,简哥便离开了,只给我留下一封书信,是赶回代州了。”
崔婉儿描述的景致,大约是有几分吓人的。空无一人的院子,万籁俱寂,崔婉儿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门,里面有些暗,黑暗中像是有双眼睛瞧着她……
“那封信呢?”卫谚问道。
“那封信我明明放在床头的,但是第二日醒来居然不见了。”崔婉儿秀丽的眉头蹙了起来。
“董简回来,可有其他人看见?”卫谚继续问道。
崔婉儿仔细想了想:“那一日琳琅送汤的时候,瞧见简哥了。”
琳琅是崔婉儿的贴身侍女,很快被带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