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A+A-

    要不是群里的哥哥姐姐“热心”提醒,池渔压根想不起池亿城送过她厂子。

    池亿城常年世界各地飞,一年中大概会有一两天想起他最的女儿,但从不是生日当天。

    那次也是,离生日还差整整三个月,池亿城大驾光临池家公寓,不管池渔正在游戏,往键盘上扔了只档案袋:“生日快乐。”

    来去匆匆。

    池亿城前脚走,池渔后脚就把档案袋扔进垃圾桶。

    膝下私生子120+的池亿城送礼物,池渔向来避之不及。

    江女士过世十多年,池渔不声不响窝在池家公寓,力图造爹不疼娘早逝的孤儿形象,没想到仍被池亿城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只不过礼貌性地问了下王姨知不知道地方,王姨便轻车熟路带她来到望江路88号。

    位置意外的好,海城中环靠南,临江,附近两条轨交线。建筑及高墙圈起来的面积很大,王姨开车绕一圈花了一刻钟,相当对得起传言中的不菲租金。

    就是招牌令人费解——

    江南屠宰场。

    标题下紧跟一串烫金字:全自动化畜牧养殖示范基地。

    是场,不是厂。

    屠宰场。

    池渔收回观望的视线,望向后视镜,似笑非笑道:“王姨不会刚好还有钥匙吧?”

    王姨在置物盒里摸索片刻,扔来一串钥匙。

    她王姨,坦荡、直率,能用行动表示绝不废话,从不做表面文章,飒得很。

    池渔也没什么,自行去后备箱取出存放多日的行李箱,回到驾驶座敲车窗:“你回公寓帮我收拾下东西,明天送过来。可以吗?”

    池家公寓专门收容混不成样的池家子弟,就算池渔想继续住,同一幢的哥姐也不会乐意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使绊子让她搬走还算有点儿情意。怕的是回去以后再也出不了池家公寓大门。

    王姨惜字如金:“哦。”

    目送车辆消失在下个路口,池渔轻轻地了声“谢谢”。

    无论如何,王姨跟她这一年多,没让她受外人的气。

    每把钥匙上都贴了对应门锁的标签,池渔顺利进入屠宰场。

    行李箱滚轮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出顿错嗞拉的声响,低矮通道充满了刺耳回音。

    尽头分三路:左转仍是通道、右转楼梯、直行是不知作何用途的滑道。

    左转另一头隐隐有夜光,楼梯是中空的旋梯,滑道两侧竖有齐肩高的水泥墙,坡度很缓,曲折幽深,看不出通往何处。

    池渔拉着行李箱上了滑道,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她看到的聊天记录。

    [85池好好]:分了家,我们还是兄弟姐妹吧?

    [85池好好]: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怎么都不话/憨笑

    [85池好好]:我伤心了/大哭

    [112池静仁]:85姐别哭,我们永远是好姐妹儿!群名那个不是。

    [匿名用户]:老头子百年以后,会不会再分一次家?

    [匿名用户]:如果渔宝儿……呢?

    “渔宝儿的哥哥姐姐”群沉寂于直击灵魂的最后一问。

    池渔很想回一个克制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话到这份上,何必再用省略号。

    ——如果渔宝儿死了,是不是还能再分一杯羹?

    ——不知道,不如弄死她试试看。

    以前,哥哥姐姐们私底下搞动作,都由池亿城一句轻飘飘的“老祖宗护佑着你”化解。

    分家后,欲望再无遮掩,在被不知是真蠢还是装傻的[匿名用户]摆上台面的同时,亦有人迫不及待付诸行动。

    想着前车灯硕大的白车和眼睛如刀片狭长的司机,池渔手下用力,把行李箱推上前面平地。

    无穷尽的滑道兜兜转转终到尽头,接上长长的围廊。

    月亮恰从阴云露出一角,照亮整座场区。

    所有建筑都建在南区。东面、南面两排和围墙齐高的六层建筑呈L形连体,北区大半空地。

    入口传来喇叭声。

    汽车的远光灯与月光汇合,上下包抄穿透她来时的路。无数廊桥和滑梯交错,黑影憧憧,将内部空间分割为错综复杂的立体迷宫。

    确认过车灯,是那辆尾随多时的白车。

    *

    放在脚边的手机不停闪烁,跳出林鸥的信息,问她在哪儿,方不方便接电话,是否安全。

    池渔环视到处挂着蜘蛛网的昏暗房间,窗外夜幕暗沉,不见星光。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时才到新的一天。

    但她腾不出手,遂用意念回:盘丝洞,不方便,不劳牵挂。

    口哨声忽远忽近,硬底鞋跟“梆梆梆”敲地面,恰似“阎王要你三更死,你猜现在是几更”的夺命预告。

    眼神自带冷刀的杀手明显在进行杀戮前的精神折磨。

    池渔在裤子上蹭掉了手心的汗。

    倒不是怕眼刀男,类似状况她少年时期遇到过无数次,这位的演技浮夸有余,威吓不足。

    但这是池渔第一次把自己送进完美的杀人抛尸现场。

    东楼的四层到六层结构上应是用作员工宿舍,每层楼分出大大六十多隔间、套间。

    池渔一间间看下来,中途决定了,就这间。

    一门、一窗,光徒四壁。

    关键是楼下一排水槽,十分适合碎尸。

    种种因素相结合,组装连弩的过程中不免感到紧张,之后是兴奋。

    但兴奋过后倍感无趣。

    磨完箭头,池渔腾出一只手,开手机相册。

    收藏夹只有一张照片,是她六年前去墓园拍摄的江女士的墓碑。

    缺乏照料的墓碑泥土斑驳,就连墓主照片也大半蒙尘。

    池渔放大照片,年轻女人的面容依稀得以辨认。

    她静静地看着眉眼含笑的女人,心幸好外表继承了江女士,至少脸没池亿城那么长。

    “好久不见啊……”池渔喃喃低语,但那个称呼在喉间滚动了几下,没叫出来。

    池渔时常想,江女士为什么会嫁给池亿城。

    因为池家富可敌国,她想做豪门贵妇?

    可有限的记忆里,江女士从不参加豪门社交,出门也不戴池亿城送的大戒指。

    江女士想给肚子里的渔儿一生衣食无忧的高起点?

    可江女士应该很清楚,在她之前,池亿城的孩子妈已然遍布天下。

    更何况,婚礼还没举行,池亿城便将她前面十二个未成年的哥姐连同母亲认回家,美其名曰给渔宝儿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

    后来对池渔下手最多的也是这十二个池家嫡系……虽然准确地,是其中几个。

    盼池亿城死了继承他的百亿家产?

    池亿城跟江女士结婚那年已过花甲,江女士才二十岁。

    池渔想了想,有可能。

    结婚动机不纯,所以江女士死得早。

    她想告诉江女士,池亿城没准儿快要跟她下去给她作伴了,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不诅咒池亿城早死,算是她为人子女所剩无几的仁慈。

    口袋里有东西在动,池渔心里一跳,随即想起是红毛给她的王八。

    “老祖宗走了。”她把王八拿出来放在手机旁,对着暗下去的江女士的脸无声道,“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王八晃着脑袋看池渔在房间转来转去,把反射着冷淡天光的锋利箭头一个个装好。

    角落架着四座定制连弩,二十四支利箭对准门口,蓄势待发。

    发射□□的机关就在池渔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完一切,池渔抱起王八,见它对连弩似乎很感兴趣,挠挠它的壳,“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王八蹬出短腿,在手臂内侧抓了两下。

    “是杀人的利器。”

    *

    口哨声和脚步声到达池渔所在的五楼,手电筒的强光肆无忌惮劈开黑夜。

    离得近了,池渔几乎能听到口哨停歇间的粗重呼吸。

    强光时而扫过门前,跟哨声一样烦人。

    又等了五分钟,池渔故意了个喷嚏,“梆梆梆”的节奏一顿,随后匀速接近她所在的房间。

    姗姗来迟的眼刀男出现在门口,但没有立刻进来,反而抱起双臂俯视猎物,露出自以为恐怖的笑容。

    趁眼刀男自我感觉良好,池渔又算了一遍必死区域。

    他只要再往前走三步,她会立刻发射□□。

    然而眼刀男走了一步便停下不动,他直直地望着窗外,眼睛一点点从“-”变成了“=”。

    区别明显,池渔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看一眼是什么吸引了眼刀男。

    可没等她有所动作,眼刀男忽然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像是某种外语,因为池渔一个字都没听懂。

    她听着眼刀男狂呼乱喊冲进隔壁房间,疑惑这到底是何种新奇的杀人手法,忽然听到下面沉闷的坠落声响。

    池渔以最快速度跑下楼。

    眼刀男坠楼的地方不偏不倚正是她计划用来处理尸体的水槽。

    水槽残留着一滩血迹,上方飘着一朵云,云上坐着一个被雾包裹的人。

    那人正埋头“咔咔”地吃着什么。

    听到了下面有动静,那人悬在半空的右脚抖了抖,一缕雾气自脚边垂落,覆盖上水槽。

    雾气散去时,水槽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有人坠楼的痕迹。

    那人终于停下进食的动作。

    池渔下意识后退一步,看着月光投下的影子。

    瘦长的影子忽然短了一截,人就那样从雾中跳到面前。

    “没事哦,我是来保护你的。”

    在[一定是屠宰场磁场不对出现幻觉]和[你是谁你保护谁你保护的方式是生吃人肉吗]之间摇摆了一阵,一种茫然的情绪油然而生。

    ——哦靠我策划了六年的复仇大计就这么被人截胡了?

    池渔抬起头,只见笼罩在那人身上的雾气徐徐散去,毛茸茸的一团咻咻地落进干涸水槽。

    毛球的毛很长,落入水槽时仍有几缕飘逸翻飞。

    池渔伸出手,慢慢靠近。

    手指触碰到近乎雾气般缥缈的毛发,毛球抬了下脑袋,澄黄的眼睛半眯着,一副吃饱了犯困的模样。

    像猫。

    不是猫。

    鉴定完毕,池渔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回口袋。

    毛球抖了下,和眼睛相对的另一头分出长长的一条毛茸茸疑似尾巴的物体,像试探又像示好地抬起来,见池渔没动,倏地伸长圈住她后颈。

    四周分明没人,却有声音在耳旁响起,柔柔的,像极了轻轻扫过皮肤的绒毛。

    “出工费150,工、工时费……8、8块……嗯……接受……呼……”

    池渔面无表情地把那条尾巴扔回水槽。

    这玩意儿竟然没被摔醒,翻身起呼噜。

    池渔盯着毛球趴卧的地方,琢磨了一会儿,扯了扯唇角,像笑,不甚明显。

    这可真是——

    卧……槽。

    作者有话要:  池渔:这是个梦,不要叫醒我。

    陶吾:只要你同我困觉,梦我们一起做呀ヾ(=ω=)o

    -

    不是恐怖系的,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