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A+A-

    后来,池渔不止一次想, 到底是什么蒙蔽了她。

    她用一点点推波助澜的手段, 春雨细无声地整顿了考察组,让以闵秀为组长的考察组按照自己的意思运转。

    她把孟庆来三个不争气的学生丢给安兆君, 附送一个肌肉壮汉冰洋保驾护航。

    她身边有从屠宰场路迢迢沙茫茫跟随而来的林鸥、羊阳,一个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一个是姐姐喜欢的非人。

    有老陆, 据是给西王母守门的神兽陆吾, 变回原形足有九十九只老虎那么大, 不用吹胡子瞪眼, 一干人或非人服服帖帖。

    至于陶吾——

    驺虞是仁兽, 上古时一国祥瑞,魔物异怪见了她自愿献身为祭品,心怀不轨的人见到她也会幡然醒悟罪孽沉重而自戕。

    虽然是有弱点, 比如对鲜血类过敏,可她跑得快, 日行千里只是虚词, 实际时速200公里努把力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

    所以到底忽略了什么?

    那里明明只有一群被生化实验断送了大半辈子的畸形人, 一群见了陶吾就下跪求救的可怜人。

    带头下跪的人姓齐名宏, 粗看上去和常人无异, 除了英年早秃头发少,似乎受影响不大。然而当他把裤腿拉上去,露出脚踝两侧类似鱼鳍的组织, 池渔便知道,齐宏的正常,也只是相对而言。

    “你们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过来的?”池渔侧身给后面的林鸥让开位置,自己在台阶最后一级站定。陶吾想下去,被她拦在上一级,“给我靠一下。”

    她大半的重心放在陶吾身上,累倒是不累,腿软。满满算,她从床上爬起来还不到八个时,处于“重症观察”阶段。

    齐宏眼力不错,看出池渔是众人中有话语权的那个,向后了个手势,立刻有人送来板凳。

    木制的板凳做工粗糙,但用了很久,表面裹着一层包浆,映着两侧高悬的电灯,反出斑斑油光。

    “我站会儿,躺太久了。”

    池渔没坐,不是出于嫌弃——四舍五入大家都是受过核辐射的,栓蚂蚱的绳索构不成嫌弃链。纯粹是痛定思痛,决心告别软脚虾。

    齐宏放下板凳,局促不安地搓搓手,想起回答问题:“我们来有半个月了,大部分是甘陇来的。”他指着后面,有几个欧罗巴特种明显的中年男女举起手,“他们几个从安西来。”

    池渔又问:“齐大发呢?”

    齐宏瞳孔猛地一缩,显然很吃惊,“您认识大发?”

    “不认识。”池渔干脆地。

    “那您……”

    “总”的脾气一上来,不客气地呛道:“问你问题不要再问我,可以吗?”

    仗讲究知己知彼,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封建王朝覆灭百八十年了,不能你一下跪什么前情提要都没有,就得给你主持公道,排忧解难。

    “哦、哦。饭点,我们这人多,他在厨房帮厨,您找他吗?现在叫他过来?”

    “不了,问你一样的。”

    齐宏连连点头,“您问。”一边觑着陶吾的表情,“我们回来带了不少祭品,神……”他一时想不到怎么称呼神兽,神神驺驺的称呼一气。

    “陶吾。”人形神兽抬了抬帽檐,约是有意展示身份,两眼灼灼闪光。

    匍匐在地上的人们接二连三捂住嘴,声啜泣。然而群情一旦激越,个体难以自控,不一会儿功夫,嘤嘤咿咿的哭声占据了这方暗室。

    池渔回头看了眼。

    老陆倚在关闭的暗门一侧,见她回头,迹不可寻地指了指肩上的烛台,意思是开关在这里,无需多虑。

    她略微放下心,忽略耳旁凄楚呜咽,继续询问齐宏。

    跟池渔想的有所出入,并非所有人都是齐大发通风报信,比如齐宏带的这批,是沙洲附近出发的。

    “我们听沙洲有家餐厅收买特殊牲畜,只要自然死亡的。感觉像是为陶……唔……准备的,听二位在那边预定了,那晚就派人在街口等。”齐宏着,挠挠脚脖子,“好像还被您发现了。”

    “是你们。”陶吾想起来了。

    离开私房菜馆,她分明感觉到有人窥视,但找不出来源。分辨不出其中有恶意,她便抛在脑后。

    人群中一个穿绿大衣的弱弱地举起手,“是我。”

    绿大衣敞开大衣衣襟,左右胸前高高隆起,但并不对称。他面相沧桑,肤色却是映出惨绿的浆白,透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阴气。

    来天助镇前,池渔对天助镇的神秘猜想诸多。

    天助镇之所以知者寥寥,无非因为涉及秘密武器,因此即便留存档案,也属于绝密范畴。

    从天助镇撤离的居民化整为零,适龄的像江女士找人嫁了,无依无靠的像安兆君这类,找一户合适家庭收养。

    阖家带口又掌握重要机密的,一次性买断,安置在荒无人烟的高山深谷。

    池渔动脑筋想过为什么一定要荒无人烟,为什么避世不出。天助镇解散的时候,正好处于改革开放的红浪热潮,随随便便下南方,去沿海,大隐于市不好么,何必隐于野。

    是秘密太烫手了,还是有苦不出?

    一切机密牵连甚广,一切隐私源自不可见人。

    过分了。

    她想。

    把这么多人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肯定不是为了保卫国家和人民。

    沙洲私房菜馆密谈,沙先生和刘教授两边人都点明了天助镇是民营。

    “天助镇什么时候建立的?创建者是谁?”

    “这个……”齐宏往人群里寻了圈,叫道,“金芸奶奶。”

    “哎。”后面一位老太太擦去眼泪,颤颤巍巍站起身,右手旁中年人见状忙扶着她。

    “过去的事长辈们更了解。”齐宏低声给池渔介绍老太太,“毕金芸,大家都叫金芸奶奶,是我们这批里边年龄最大的,镇子是她那辈人一砖一瓦建起来。”完,跑过去接金芸奶奶,随后和那中年人一同垂着手站去一旁。

    金芸奶奶现年七十八岁,精神矍铄,皱纹也似开成了花,看上去比一些受尽苦头的畸形人过得安逸。

    老人站着讲话不方便,池渔便把木板凳给她,自己随便坐在台阶上。

    板凳高脚,金芸奶奶坐上去比池总高出头颈胸,池渔也不在意,支着下颌仰头看她。

    “天助镇很早喽。我四五岁爹娘带我们来。那会儿稀稀拉拉二十几个人逃难过来,大人孩实在是走不动啦。我哥哥看妈妈要抱我,他也耍赖不走路,蹲在地上大哭大叫,还滚。不不要紧,谁晓得正巧把这地方开了,那会儿日头正晒,大人们就,干脆下来躲躲太阳哦。

    “天意啊,都是天意。

    “这里的条件不比现在艰苦,现在到处都是黄沙石头,那时候吃水啊只消走上五里,种庄稼去个十五、六里,够好喽,很好喽。我们逃难过来,谁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处好地方,也想不到后来搞勒么大。

    “今天一户,明天一家,后天一村。

    “要蒲昌海风水好,一直到……我十四岁,我哥十六岁成亲,去十里还挖得到水咧,地里还得到老雁。

    “等我哥成亲一两年多吧,日子不好过哩,外头没水了。”

    金芸奶奶虽上了年纪,思路很清楚,大事件以她的年龄为参照,一五一十得详尽。

    池渔一面听她讲,一面梳理时间线。

    天助镇的形成历史因素在其中占去相当大的比重。

    金芸奶奶父母这一代,应是躲避战乱从内地西逃到蒲昌海。

    天然坑洞提供了遮风避日的居处,令逃难流民惊喜的是,无意间路过歇脚的地方虽在地下,空气却很清新,空间宽敞,而且没什么毒虫蛇蚁。

    彼时蒲昌海仍有河流注入,沿河两岸水草丰饶,土地肥沃,相比战祸荼毒的家乡,选择在此处定居,形成聚落合乎时局与情理。

    后来十多年间,陆续有两百多人移居此地。

    “到我十六七岁,好日子到头喽。兵爷一波接一波地去地头,劝我们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要回去,回去就回去。可是回去了,家没得了,老人孩没得了,屋子和地也没得了,还得交东西给队里,哪个有东西交?不交?拆房子,拆宗祠,拆棺材板子。还要我们烧土窑、烧钢材,烧一斤要报十斤,报十斤后头再烧二十斤、五十斤,哪个烧得出来?烧不出来去种庄稼,一亩地要种出十亩地的粮食,种不到要去棚子。大伙凑一凑拼一拼十亩地当一亩地交上去……”(注1)

    有些人上了年纪,甜留给自己回味,不清不楚的苦反而要给听众咀嚼。

    然而时代背景不同,单听老人的讲述,池渔实在理解不了烧砖烧钢一亩地十亩地是何种生活,听着有些犯困,便把脸埋进衣领,悄悄哈欠。

    然而听懂了的比如林鸥,忽然间对活的历史见证者肃然起敬。

    “唉,十亩地都交上去了,我们这么多口人,吃个啥子……”

    “实在受不了那日子,我们合计合计又回来咯。我们走了约莫两年,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人了。是几个年轻人,有点像兵——士兵同志,又不像。头的那个,后来就是宏他阿爸叫的镇长。”

    到这里老太太不住地抹眼窝,“我们啥子都不懂,那个人跟我们讲这地方是他们的,还拿出了画符的纸,哪个知道上面讲的什么。我们走了好远的路,就求他让我们歇一夜。

    “那个人同意了,叫我们歇下了,一歇就是三十年。

    “回来头几年,那个人外面没法种地。他们有吃的有喝的,叫我们干活来换,还不用交我们没有的东西,大好事啊!

    “人一茬一茬来,各个瘦得皮包骨头,有的跟我们一道挖山盖房子,给那一撮新来的人住……”

    齐宏在旁声补充道:“这个时候天助镇开始有研究人员入场,居民根据分工分为两类,一类是像金芸奶奶这样做基础建设,另一类搞科研。”

    老太太陷入回忆,自顾自讲:“房子一座一座地盖,我们那时候还想,盖完了咋办,还有没有新的任务给我们?我们还能吃公家发的吃的吗?”

    齐宏弯下腰,用上臂挡住脸,低低地、不明所以地笑出声。

    这充满悲怆而讽刺的笑声惊动了金芸奶奶,她扭身抓住齐宏的手,拽到手里轻轻地拍着。

    齐宏通红的双眼暴突,死死咬紧牙关,他想从金芸奶奶手中抽出手,但老人更加用力地握紧那只筋脉毕现的苍白的手,像是要抓住过去被自己放过的机会。

    老太太:“房子没完没了的盖,后面来的人跟我们,外面都人吃人了,我们就更不想走。第一朵蘑菇云开了。”(注2)

    池渔精神为之一振,不自觉地坐直。来了,重头戏。

    “蘑菇开了七个月吧,我大儿子出生了。”

    一个群体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聚落男男女女内部消化,势必持续壮大,重回天助镇的毕金芸这批人也不知幸或不幸,多数正当青年,年富力强。彼此间知根知底,一男一女看对眼,大可以天为媒,就地洞房。

    毕金芸的长子出生在夏天,惊雷滚滚而来。

    “我大儿子生下来有十二根手指头。”金芸奶奶摊开两只手,“左手多根食指,右手多根拇指。很怪的。但是没有腿,膝盖下面就是一团肉。娃脐带刚剪断,我才看了一眼,接生婆娘就把娃抱走了。……娃……娃是个死胎……”

    老太太哽咽不能言。

    苦难从此开始,不,是从之前已有端倪,只是毕金芸不懂,不了解。

    齐宏:“初期,天助镇泾渭分明分成两派,池总,就我刚才的,后来的研究员,和金芸奶奶他们这些……建设人员。研究员防护服不离身,建设人员就……随便吃点维生素。两派人员之间极少交流。所以也没人告诉金芸奶奶注意保护自己。”

    老太太:“我大儿子走了第二年,我怀了大女儿。怀她五六个月的时候,镇上来了几个跳大神的。我生的时候啊,大仙们就在产房外面唱啊跳啊。大女儿生下来很健康,可漂亮了,也被接生婆娘带走了,这娃将来有大出息,是镇子上的大功臣。”

    齐宏:“跳大神的传统一直持续到天助镇撤离。其实在第二代,我阿爸那一代,好多人就知道那蘑菇云一放,生的孩是要出问题……要变形的。但是蘑菇云开了之后,跳大神唱巫歌确实能减少一部分婴儿变形的几率。这是统计得出的结论。”

    一老一少两人讲话几乎同时进行,叙述用词差异明显,池渔左耳听毕金芸,右耳听齐宏,还能抽出心思收集疑点:蒲昌海的核试验防护质量和安全标准理应是顶级水准,毕竟原子弹的杀伤性举世瞩目并震惊,爆炸区域一定经过一遍又一遍筛选检查,没道理辐射这么远。

    池渔举了下手,示意两人暂停,“金芸奶奶,你怎么知道外面有蘑菇云?有人叫你们上去看了吗?”

    “外面?”老太太有些惊讶,“不是地上外面,前几次在广场。那么大一朵,都快顶上天花板那么高咯。有人喊放烟花,我们都出去看啦。”

    “你是……”

    林鸥哑然地指着某个方向,池渔懂她的意思。孟庆来自己摔下来,而她被魔物催眠的常亮推下来的电梯井外,便是一大片空广场,顶高十数米。

    池渔慢慢站起身,在台阶上范围踱着步,既是活动腿脚,同时活络头脑。

    毕金芸父辈第一次涉足天助镇(彼时尚是地下天坑),尚处于战乱时期。推算起来大约离建国不远。地上进行两弹一星试验,藏在地下的天助镇也在进行核试验,而这试验是直接作用于人体,甚至不给怀孕的女人任何防护和警告。

    令她深感荒谬与怪诞的是,一面进行人性沦丧的核试验,一面却又拉人跳大神唱巫歌,以此得出结论——巫术对缓解因核辐射造成的畸形胎儿确有效果。

    槽多无口。

    池渔有些烦躁地挥挥手,荡清思绪,问二人:“后来为什么撤离,遗弃天助镇?”

    齐宏摊手道:“没吃的了。”

    老太太神思恍惚,方才清明的眼神重染漫长岁月的风起与云涌,此刻浑浊不堪,“人都快死完喽,剩我一个老骨头。死的死,疯的疯……还留着干什么。”

    “二哥,扶奶奶回去吧。”齐宏朝老太太另一侧的中年人道。后者点点头,冲老太太喊了声“妈”。金芸奶奶迷迷糊糊的,靠中年人搀扶着,艰难站起来。

    中年人背过身,池渔看到他后面缀有一条手腕粗细的尾巴,不时凭空弹起,左右摇晃。

    天助镇居民长期在高危环境下作业,像毕金芸这样的老寿星屈指可数,建设人员多数英年早逝,研究员也不例外。

    剩下的二代、三代九成以上天生异肢,在镇上你有我有大家有,似乎没什么特别。但在外界,很难以真面目示人。

    所以那个别外貌与常人无异的,便担负起与外界沟通往来的责任。

    “从我记事起到撤离前三年,定期有人开大卡车送物资。一辆车一个月往返五到六次,两班交替。我们有吃的有喝的,自然不操心去外面。

    “但有一天,也正好在我十六七岁,有辆车走了,再也没回来。我们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消失,是出事了,还是厌烦这样的工作。后来出去了,我大概知道为什么……”

    齐宏声音发涩,几度泣不成声,“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大概……不会愿意面对我们这么一大群……怪物吧……”

    不对,不是这样。

    池渔下意识看向陶吾,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答案。

    沙先生,或者应该称其为杀人犯沙某更合适,为了一百块,沙某杀死了司机金隆。他以为金隆气,不肯出借一百块给他买聘礼,愤而戕害了这名运货司机。殊不知他是天助镇一镇的生命所系。

    “剩下的那个回来跟我们,外面越来越严格,到处都在查户口(注3)。出城入城,高速公路上经常遇到突击检查,他总是带那么大宗货物,容易被追查到天助镇……

    “天助镇早就不是金芸奶奶父辈们来的好地方了,没有田地给我们种,我们活不下去,于是……慢慢地……

    “一批一批转移。”

    但是在外面生活比死更难,每一批次中配一两个异肢不那么明显,表面看起来正常的人跟外人交道。

    昏暗的密室再度填满啜泣与呜咽。

    一个四五岁的女童在父母的授意下摇摇晃晃走出人群,她有一双垂到肩膀的长耳朵,像兔耳。

    到池渔面前,她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然后怯生生地去拉陶吾。

    陶吾下到地面,双手捧着她的手,单膝跪地——她一向如此,对任何生命致以莫名但真诚的敬意,由内而外。

    “嗨……”她声地和女孩招呼,触摸她的长耳朵,“你的耳朵很可爱。”

    “不!”女孩用力摇头,大颗泪珠滚出眼眶,“不可爱!我不要它们,别的朋友看到会笑我的。他们我是怪物!你帮帮我好么?”

    陶吾轻声问:“你真的不想要?”

    女孩毫不犹豫地大喊:“不要!”

    “那我……帮你收走它们。”陶吾的语气听起来不无失落,话间,淡淡的雾气从她指尖溢出,飘向女孩的耳朵。

    一瞬间,密室静若真空。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双长耳朵上,唯有池渔注视着陶吾悄无声息进入人群,化作原形。极淡的雾气自地面徐徐升起,缓缓攀上每个人的足面。

    “话回来。”池渔在齐宏眼前了个响指,唤起他注意,“为什么你们知道陶吾会回来天助镇,能……”

    她跟随齐宏发直的视线看向女孩。

    浓雾尚未散去,女孩仿佛感觉到什么,慢慢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肩膀。惯常的位置她没摸到软软的讨人厌的耳朵,她慢慢、慢慢地往上抬手,所有人的视线也随着那双握成拳头的手缓缓向上。

    长耳朵真的消失了!

    密室爆发出阵阵欢呼,更多人喜极而泣。

    池渔手缩进袖筒,隔着袖子拍齐宏,“喂,齐先生!”

    齐宏茫然回头。

    但那一刻,池渔的目光也难以自控地被白光所吸引,追随着在人群中穿梭的神兽。

    牠身形高大,形态比例却极为优美。毛发是通透的乳白色,通体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逾体长两倍的尾巴游曳在半空,一如游|龙,一举一动轻巧灵动,极尽造物之精华。

    “池总?”

    池渔好不容易从神兽那里收回视线,轻咳一声,问:“你们怎么知道陶吾能帮你们消除异形……异肢?”

    齐宏叹息般地道:“看到了。”

    池渔不解:“看到什么?”

    齐宏的注意力全然投向神兽,语不成句地呢喃道:“蘑菇云绽放的时候能看到牠,牠拯救了很多人,神兽驺虞,牠以前就是这样,以前,很久以前……哈……”

    “太美了……”林鸥呆呆地发出梦呓般的感叹,“天哪,居然是这样……”

    羊阳抱着林鸥的手臂,羊耳朵若隐若现,尾巴摇个不停。

    池渔承认她家神兽是很好看没错,但至于一个个这么垂涎欲滴的么?

    她撇撇嘴,回头去找老陆。

    老陆正叫她:“渔儿。”

    池渔一步两个台阶登上门后平台,心早知道应该设立单间,轮流挂号问诊。

    老陆拇指指门:“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天助镇?”

    池渔懒懒地发出个单音节,刚要推辞,转念一想,问:“远吗?”

    “隔壁。”老陆大掌拍向墙壁,“到时候让陶吾过来找我们就是了。”

    他提到陶吾的名字,神兽便心有所感地望过来,向他们点点头。

    薄雾升到了成人膝盖。

    池渔朝她挥挥手,用口型:“我等你哦。”

    陶吾灵感传音:“一会儿。”

    那是陶吾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刚转进隔壁羊肠道,池渔心脏重重一跳,接着像能源即将耗尽,急促而微弱地跳了三次。再之后,她好长时间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停了几秒,拔腿回到离开不到五分钟的暗室,可没到门口,脚下轰隆隆一阵巨响,地面震动,两侧岩壁向中间挤压。

    她被飞出的方形石板重重撞向后方,直到背抵粗糙坚硬的岩壁。

    烟尘滚滚,人们哭喊着冲出破碎的石门,但她听不到人声,耳旁只是尖锐而悠长的嗡鸣。

    嗡——

    嗡——

    嗡——

    地震接连不断。

    池渔拼命想推开压在胸口的方石板,人群接踵而至。

    浓烟遮蔽了那些刚摆脱异肢的人的视线,他们像无头苍蝇似的向外冲,无暇顾及脚下。

    就在第一双脚踏上石板的前一秒,柔软的云雾包裹着她,将她从石板的重压下拯救出来。

    她看清了,那方形石板原来是石门的一部分。

    她以为救她的是陶吾,就像过去无数次——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无数次——那样,在危急时刻、千钧一发之际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

    可是不是她。

    “渔儿、渔儿!”

    “渔宝儿……”

    她看到灰头土脸的老陆和林鸥张大嘴,叫她、喊她,她从口型辨得出内容。

    但是她听不到。

    “陶吾呢?”她听到自己问。

    可是她没听到回答。

    作者有话要:  注1:□□

    注2:□□。外面的第一颗□□是在64年10月。天助镇的,根据金芸奶奶怀孕时间推算,也差不多同一时期。

    注3:第四次人口普查。

    -

    飨 4瓶;喝杯茶再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