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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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爆点在密室深处下方的排风管道。

    建设天助镇前后耗尽千数人数千人次近三十年的时光,造一个宜居的地下社区乃至城镇, 提供良好的通风与排污设施, 穷尽设计师巧思。

    但同时却埋下隐患,为类似恐怖袭击事件提供可乘之机。

    密室塌陷大半, 陷落的地板、坍塌的岩壁、尸体几乎堵塞了那条不起眼的道。

    当天深夜清点下来,失踪的除了陶吾,还有那名之前长着长耳朵的女孩, 以及烧晚饭的八个人——自然包括齐大发, 实际上, 齐宏那时才意识到, 八人全来自驼山岭二道沟。

    死亡人数十二, 其中三分之二刚刚摆脱异肢,刨出来时脸上的笑容尚未凝固——满满的如获新生的喜悦。

    女孩第二天早上在与密室相反方向的地下被发现。

    不上幸运,爆炸发生时, 她被父亲护在怀里,接着稀里糊涂钻进了那条仅可容纳幼童身形的道——从她父亲死前保持的姿势来看, 是他把女儿塞进去的。

    “陶吾……陶吾救我。她别害怕。”

    “还有呢?”

    池渔的语气不上冷冽, 但吓到了劫后余生的女孩, 她怯怯地向后瑟缩身体。她的母亲, 一名双手长满老茧的女人半是哀求地望着周围的人, 希望他们能劝池总, 别再逼问一个孩子。

    “她还,池总。”安兆君接收了女孩母亲的求救信号,“让她缓一缓。”

    “她本来不定会死, 他们都是。”池渔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在场的男男女女。

    她有双点墨般漆黑的眼眸,瞳孔深邃,光线似乎永远无法穿透那层薄薄的透明纤维膜,浅浅浮在表面,清泠若经年寒潭。唯有陶吾在时,方不自觉显露出一两分符合年纪的生气。

    现在,提供温度的存在消失,无论头顶灯光是冷是暖,落在她眼中的只有星点寒芒。令人莫敢直视。

    那话别当场吓哭女孩,连大人听了也直皱眉。

    安兆君又想什么,林鸥伸手拍了她一下,“少两句吧您。”

    孩不敢哭出声,使劲儿眨巴眼睛,泪珠挂满睫毛,不堪重负地一串串落下。

    羊阳找到她的时候半身是血,人事不省。后来的林鸥用湿巾帮她擦洗过,确定孩没受伤,血迹不是来自她,立刻带来找池渔。

    孩哭起来固然雷声,阵势还挺大,不一会儿泪水淌满脸,吹出个大大的鼻涕泡。她用袖子一抹,脸上竟蹭出暗红血迹。

    池渔放缓了语气,“你再想想,她还了什么?”到这里,头偏向内侧,微微蹙眉。止痛针的效用过了。

    老陆用透视眼看过,断了两根肋骨,左手臂骨折,右肩骨骨裂。就当时的情况来看,这种程度的伤算轻的。

    她吐出口浊气,轻声道:“陶吾不会放你一个人在那儿的,她离开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你看到、听到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女孩被她吓得不轻,还有点懵,手捂着脸,往妈妈的怀抱缩得更深。

    母爱战胜了对年轻女孩的莫名畏惧,妈妈抱着女儿站起身,喏喏地:“对对不起,我、我带雯雯去换套衣服,都是血,孩子……”

    “等等。”池渔抬起右手,牵动伤处的痛楚使视觉短暂失去焦距,她微眯起眼睛。女孩的衣物是中灰色调,深色血迹不规则散布在左半身。

    眼前忽地一片模糊,呼吸都很吃力,她抬着手,手指若无意识地蜷起又松开,手上空空荡荡,抓不住她想要的如水如风的雾气,“流了那么多血啊,疼吗?”

    女孩摇头:“不疼。”

    林鸥俯身声:“她没受伤,是别人的血。”

    “别人的……好多……”女孩咬着拇指含糊不清地,“下、下雨了。”

    池渔猛地睁大眼睛,“衣服……拿去给闵秀分析,所有的,尽快!”

    妈妈紧紧地把女儿圈在怀里,趁机往外走,雯雯这时却想到了什么,扭着上身从妈妈腋下露出头,大声:“陶吾不怕,渔宝不怕!”

    安兆君冲妈妈连连摆手,让她赶紧走。

    林鸥还想喊住她们,却听池渔喃喃地叫了声:“姐姐。”

    “在呢!”

    池渔放下手盖住眼睛,“帮我针麻醉剂。”

    *

    “剂量够她睡四至六个时,看她身体素质。”闵秀收好废弃针头,熟练地扒开池渔的眼皮,查看瞳仁状况,“但是骨折最好尽快处理,尤其是肋骨。”

    “好的我知道了。”林鸥侧身做出“请”的手势。

    闵秀却不动,“你算什么时候给我一个解释?”

    林鸥装傻:“解释什么?”

    闵秀指着睡沉的伤患,呵呵冷笑:“上次我看着的,才几天,辐射症状全部消失。血检数值一成不变。外面一堆人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些人……”

    她迟疑了下。

    那些人的衣服明显是手工剪裁,穿在身上却不怎么合身,甚至有多出一条袖子和裤管,她有个大胆的猜测,太大胆了,反而难以出口。

    闵秀定了定神,沉声道:“别以为我眼睛不好用。”

    “闵组长明察秋毫,闵组长洞若观火。这样,等渔宝儿醒了,我一定让她给您解释,行吗?”林鸥想也不想把锅甩给人事不知的伤患,双手合十诚恳道,“您得对,下面这么大动静,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您能者多劳,先安抚冰洋他们,尽量让他们别来凑热闹。拜托拜托。”

    闵秀板起脸:“别跟我嘻嘻哈哈,你给我个准话,我心里有数了,才好跟别人解释。”

    谁也没想到事情闹那么大,瞒是不好瞒。林鸥抱着手臂,犹豫着要不要拣点细枝末节告诉闵组长,余光一片火红,身后跟着一条尾巴,阳跟老陆一块来。

    林鸥朝阳招手,扭头向闵秀道:“管事的来了。”

    阳蹑手蹑脚来到她身侧,老陆却在门口急急摆手,让她别大呼叫,气声问:“渔儿睡了?”

    林鸥点头。

    闵秀道:“了麻醉针,断骨痛一般人受不了,睡过去好。”

    老陆这才放心进来。

    林鸥知道老陆为什么缩头缩脑。

    找不到陶吾,她那可爱的妹妹一双血红眼睛直勾勾盯着老陆,那眼神……啧,是煞神附体她都信。

    “闵组长先去,晚会儿,最晚明后天,等这边情况稳定,我亲自给你明情况。”老陆温声细语,态度比林鸥正经多了。

    闵秀看看林鸥,又看看他,“行,我等你。”

    林鸥一直目送闵秀到电梯口,问老陆:“你真算告诉她?”

    老陆:“闵组长虚怀若谷,叫她知悉无妨。”

    林鸥扯扯耳廓,“您能大白话吗?”

    老陆斜她,懒洋洋道:“我看闵秀自己猜了九成九,往后她跟渔儿或许有段机缘,叫她知道没关系。”

    “机缘?”

    “天机不可泄露。”老陆拉过凳子,大马金刀在床头坐下,伸手虚虚覆在池渔额头。

    比起所谓机缘,林鸥自然更关心妹妹的伤情,“怎么样?”

    “死不了。”老陆鼻腔嗤出股气流。

    林鸥上牙磕下牙,心肯定不是错觉,老陆人前人后就是两副面孔。

    老陆甩甩长发,不知为何还要多嘴补一句:“祸害遗千年哪。”

    “你谁祸害?”

    林鸥眸中绿芒闪烁,眼尾赫然冒出刺青般的深色眼线,几乎延至鬓角。先前因清理现场刨石堆而损坏的指甲转为尖利,且伸缩不定。

    她自己没注意到,身旁羊阳看得一清二楚,指着她的手,喊出一声变调的:“欧姐姐!”

    林鸥疑惑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咦?”

    变化真真切切,羊阳激动得连蹦带跳。林鸥翻看自己的双手,冷静地下结论:“我变异了。”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堪称邪魅的笑容,“太好了。”

    老陆像是后面长了眼睛,一巴掌糊在她天灵盖。林鸥眼中荧绿光芒霎时间消散,指甲也以惊人速度恢复圆弧。

    林鸥气急败坏:“老陆你干嘛!”

    老陆理直气壮回吼:“喊什么喊,吵醒病人怎么办!”

    一句话让林鸥哑了火,心有不甘地揉着头顶,嘟囔道:“过分了,人不头,下次再……就……”

    话这么着,人却屈膝蹲下|身,看着老陆掌中溢出的雾气缓慢覆盖池渔伤处。

    太惨了。林鸥想。不管是生在池家,还是这些天的遭遇。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这个犟头倔脑的妹妹?

    麻醉剂似乎也不能缓解伤痛,渔宝儿在沉睡中紧紧拧起眉头,眼角流下晶莹的液体。

    林鸥不忍心,伸手想抚平她眉间皱纹,拭去泪水,不料刚伸过去,又被老陆狠狠拍了一记,“胡来。”

    林鸥就势撑在床沿,冲着老陆后脑勺龇出尖牙。

    老陆冷不丁道:“梼杌。”

    林鸥一愣:“陶吾回来了?”

    她喜色还没浮上眉梢,只听老陆硬邦邦又丢出两个字:“……棒槌。”

    这老爷叔纯粹只是跟她过不去咯。林鸥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折起袖管。

    然而听到棒槌,阳却恍然大悟似的长长“哦”了声。见林鸥面色不怎么好看,替老陆解释:“陆伯的是梼杌,不是陶吾。”

    林鸥顿了顿,“有什么区别?”

    阳拉下她手腕,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梼杌。

    林鸥问:“那是什么?”

    “混沌知道吗?”

    “不知道。”

    “穷奇知道吗?”

    “不。”

    一问三不知,阳急得直甩辫子,“饕餮呢?”

    林鸥想了想,“这个我知道,凶兽,特别喜欢吃。什么都吃。”

    阳忙不迭点头,“对对。梼杌跟饕餮一样,是上古四凶,前面的混沌、穷奇,都是四凶兽。”

    “所以……?”林鸥勉强挤出笑容,她好像理解闵秀到“那些人”为什么表情有点便秘,她也有个大胆的猜测。

    “你呢,有……”老陆拇指掐在食指指尖,“这么一点点类兽的血脉。”

    “类兽?”林鸥挑起眉头,“什么鬼?”

    “陶吾给自己取名陶吾的时候我猜过,后来以为哪里出了岔子,搞错了。现在清楚了。”老陆抄起手,下巴一抬,指向面上毫无血色的池渔,“渔儿呢,还真的跟梼杌有点关系。”

    林鸥跳起身,左手拽着老陆,右手拽着阳,“走走走,出去。别把人吵醒了。”

    三人并没有去太远,就在隔壁。

    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墙那边传过来,好在越来越低,池渔屏住呼吸,尽可能人工屏蔽周遭一切动静。

    闵组长看她年轻体弱,用的剂量实际比正常用量少了三分之一,她常年拿自己试药,早试出了超乎常人的抗药性。林鸥跟老陆咋咋呼呼,着别吵醒,嗓门恨不得掀翻天花板。

    老陆拍林鸥脑袋时她就醒了,只不过一直装睡。

    梼杌,上古四凶……

    都不是关键。

    关键在后来老陆提到陶吾取名。

    她分明感觉到后颈一阵风弄,很轻,轻得如同错觉。

    池渔荡清思绪,默念陶吾。

    没错,她感觉到了。

    很轻,但是她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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