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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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梼杌是棒槌。”

    “嗯,陶吾是棒槌。”

    老陆斜睨林鸥, 她一本正经地鹦鹉学舌, 表面倒挑不出什么毛病,续道:“梼杌据是三皇五帝之帝颛顼的儿子。颛顼, 号高阳氏,本名乾荒……”

    林鸥举手:“陆老师,我个岔。”

    老陆:“怎?”

    林鸥问:“三皇五帝距今多少年来着?”

    老陆:“具体多少年我哪记得清楚, 我看书上广告牌上都写上下五千年, 差不离五六七八千年。”

    “五六七八千年差很多了好伐陆老师。最近几年好多公众号大V总黄帝黑帝白帝之类的都是传。我读书少, 陆老师好不好给我个准数?”

    “谁是传?”

    “这么的人多了去了, 不少专家学者也认为没有考古证据支持三皇五帝——”

    “荒谬!数典忘祖!”老陆红毛根根倒竖, “我固然不曾亲眼所见,但天地始于混沌,盘古开天辟地, 开目为昼,闭目为夜。日撑一丈, 直至天地增至九万里……”

    “陆老师。”林鸥又举手, “历史课咱们改天再上好不啦?你刚才棒槌跟渔宝儿有点关系, 我能不能理解为, 华夏人民都是炎黄子孙的那层关系?”

    老陆一噎, “读书少少岔!”

    林鸥见风使舵地闭了嘴, 他却摩挲着下巴认真思索片刻,不情不愿道,“你读书少, 姑且可以照这个思路理解。”

    林鸥似笑非笑地:“哦。”

    目光投向隔壁医务室,手势示意:您继续。

    “梼杌和陶吾一如太极阴阳……”

    “陆老师。”

    陆老师疲了:“又何事?”

    林鸥笑:“你一句话两个主语都是‘特奥陶吾吾雾’,不注意听还真分不清楚。”

    老陆不耐烦道:“陶吾是驺虞,梼杌是棒槌行了吧!别再岔!”

    林鸥安静地给他比心。

    “驺虞乃天生地养,萃天地之精华,至仁至善。棒槌不然,其父高阳氏一窝十个八个崽,大半无功无过泯然众人,分块地给他们老老实实生崽养崽。唯此子性格乖戾,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傲狠明德,祸乱天常。这就是为什么先民叫他梼杌……”

    林鸥在羊阳耳边了俩字,又推了她一把,羊阳苦着脸纠正:“棒槌。”

    老陆白了她俩一眼,哼哼两声,改口:“棒槌。”

    “棒槌作恶多端,犯下多桩罪孽,照理当处极刑以正纲常,然而高阳氏对他容溺有加,帝舜便将其流放西荒。但此子不思悔过,反而化身凶兽作威作福,惹天怒人怨。高阳氏自觉不肖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亲自在大荒之地造出一方天镜。

    “此镜上达天庭,照青天白日,下及地府,映魍魉万千。高阳氏将不肖子囿于天镜,命他以天地为鉴,一日三省吾身,自正形容。”

    羊阳对这段历史不多感兴趣,慑于陆伯积威深沉,不得不正襟危坐,还三番两次在老陆危险的瞪视下推开林鸥不安分枕上肩头的脑袋。

    林鸥读书少不是自谦,也不是故意跟老陆抬杠,她自爱动不爱静,所以早早辍学。老陆语法还有些书面化,她左耳听右耳出,靠原地走跑做健身操才勉强没睡着。

    见林鸥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显然是听不下去了,老陆轻蔑地喷出一股气,轻轻抛下重磅炸彈——

    “这天镜,就是蒲昌海。”

    林鸥一时怔忪。几个关键词在耳边反复回荡,混沌脑海忽然点了几滴醍醐。

    “其时,蒲昌海乃名盐泽,无他,属实咸卤斥泽,澄湖万顷,昭昭如虚空之境……”

    老陆回忆正酣,用词愈发晦涩。

    林鸥边不着痕迹地摁下口袋录音笔开关,一边叩着额角提取关键词——

    天镜。盐泽。昭……

    她想起来了。

    “盐沼。蒲昌海被认为过去是和乌尤尼盐沼面积相当的天空之镜。”

    天空之镜,顾名思义,是一方能将天空反射其中的偌大水镜。

    自从乌尤尼盐沼成为网红卡胜地,吸引了不少游客,网上标签下图片数以百万计,随手一拍便是壁纸级的精美。那地方天和海几乎分不出界限,日照角度、光线适宜,人站在水面,水里倒影的形状大、色彩——连饱和度——都和真实毫无二致,甚至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倒影,十分如梦似幻。

    短暂神游了乌尤尼盐沼,没听老陆前一句讲了什么,他忽地一拍大腿眉飞色舞道:“嗐!别,对付自己的崽,高阳氏还真有一手。跟对手了十几年,这棒槌一朝了悟那藏在下面的人面猪嘴的恶兽原是他自己。大惊大骇,吐血而亡。”

    “……棒槌可真是棒槌啊,能跟自己的倒影十几年。”林鸥咋舌,转念一想,古代技术水平有限,是以铜为镜,照出的自己影影绰绰,没见过还原度百分之百的高清倒影,自然不会联想到真身就是自己。

    不过……

    “为什么会吐血身亡?”

    老陆:“他老子高阳氏名列五帝,形貌伟岸风范潇洒,崽生下来人模人样,作恶归作恶,变成丑恶凶兽,接受不了。”

    林鸥不由为有限的想象力扼腕:“……那是得多丑。”把自己给丑死了。

    老陆嘿一声笑:“不然缘何是凶兽,相由心生总归有几分道理。”

    林鸥也笑,笑到一半收住了,切磨牙问:“所以跟渔宝儿什么关系?”

    老陆指她胸口,“你祖上曾与类兽共栖一地,你便继承类兽血脉。棒槌埋骨此地,渔儿继承一两……”

    “陆老师,为什么跟‘兽’住在一个地方就继承‘兽’的血脉。棒槌死在蒲昌海,渔宝儿又不是在蒲昌海出生……”

    “她母亲是在这里出生。”

    林鸥:“唔。”

    虽然是事实没错……但她拒绝接受老陆的法。

    平心而论,渔宝儿就算上次把自己捯饬成受虐囚徒,也跟丑字不搭界。她妈江女士底子太好,完美排斥了池亿城的马脸基因。渔宝儿青出于蓝胜于蓝,委实不像池亿城的崽,不,后代——当然她也不像。

    “至于一方共存……”老陆,“渔儿常翻《山海经》,我闲暇时也看了。书上某地异兽‘食之’若何,你如何理解‘食之’?”

    林鸥不假思索:“宰了吃呗。”

    “错!”陆老师铿锵有力,“人类虽贬称吾类异兽非人,然吾类乃是天民,即为天民,死后自归于尘土,滋养一方水土,泽陂万物。就梼……棒槌,死前是个棒槌,死之后,发长为林,骨为金玉,血流为河。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穷山恶水出刁民其实言之有物,盖因这方水土不全然是好水好土。”

    “我继承血脉,并不单是外在。”老陆意味深长,“还有天性。”

    林鸥挨个掸起指甲,释放出警告信号,“你想表达什么?”

    “以类兽而言,食之不妒,因而你待渔儿是真心。以棒槌而言,此子天性傲狠冥顽……我疑心渔儿……”

    “住!停!STOP!”

    林鸥几乎气笑了。

    老陆仁兽驺虞萃天地之精华,她原以为“梼杌”跟“陶吾”虽然不同字但同音,还是帝颛顼之子,怎么着也能捞点好的——比如渔宝儿大难不死苦尽甘来,从今往后不继承池亿城亿万家产,顺风顺水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行了。

    谁知听老陆前情有的没的铺垫了一大通,最后重点居然放在把自己丑死了的棒槌“傲狠冥顽”,居心叵测指棒槌她妹妹,她怎么能忍。

    “棒槌死几千年了,别八竿子,任意门来了都捞不着。行了,这历史课咱们也别上了。拜拜了您嘞!”

    “我且问你,你生长有些年份,何时有过变化?”老陆穷追不舍,“天性埋在血脉,只待际遇一到……”

    老陆和林鸥口沸目赤,羊阳瑟瑟不敢言,便代林鸥时刻注意着医务室的动静,这时听到什么,耳根一动,拽拽林鸥的衣袖,“欧姐姐,池总醒了,她起床了!”

    林鸥回头看,闵秀好的四到六个时,两个时不到,重伤患居然已经下床了。

    她哪还顾得上跟老陆掰扯,离弦之箭似的就要往回冲,不料老陆一把抓住她。

    “你既是真心待她,我想你最好切莫让她手上染血。否则……”

    “呸!”林鸥恨恨道,“轮不到你管。我妹杀人我递刀。我妹放火我添柴。你!滚蛋!”

    老陆摇头苦笑,迈开腿,身影倏地消失。

    池渔扶墙才走到门口,眼前一晃,老陆把她严严实实拦在门后。

    林鸥慢了两三步,抬头一看到老陆,顿时像受潮的鞭炮满地乱蹿,想炸炸不开,好容易炸出一句,也是闷声不响,像是心存忌惮。

    一瞬间,耳后那轻微的触感愈发捉摸不定。

    池渔没空深究林鸥跟老陆就凶兽“梼杌”的讨论产生了何种分歧,缓缓吐出胸口浊气,低声:“老陆伯伯,借个过。我去找陶吾。”

    老陆斥道:“回去躺着,有我在呢,芝麻大点的事儿轮得到你?”

    “那你找到她了吗?”池渔抬头,“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陶吾速度你是了解的,她有时候犯迷糊你也知道。你用不着操心她,你再睡一觉她就……”

    “不,不会的。”池渔摇摇头,强撑着往前走,“天助镇好多密室,你们的灵力好像穿不透防辐射材料。她但凡能行,不可能不回来找我。她出事了。她肯定出事了。”

    “她能出什么事?”老陆无奈地扶住她肩膀,将手掌贴在受伤的肩骨上,“你多心了。”

    林鸥想从老陆手里接过她,见老陆手指溢出雾气,咬咬牙,暂时忍下。

    “我们刚到兰皋,我就想回去,但是我觉得陶吾想来,我错过了第一次机会。

    “来天助镇第一天,来过看过,我想回去,可是半路迷了路,我们又回来。我错过了第二次机会。这次后果你也知道,我被人推下来,还受辐射过量。”

    池渔咽下喉头泛起的腥甜,“陶吾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我还想走,你我威胁你,结果呢?陶吾消失了。”

    老陆神色渐渐凝重。

    “你听我一次啊,我也听我一次。她被人算计了,我们都被人算计了,JMQ,孟庆来,魔物,我不知道是谁……

    “那个孩……雯雯,她下雨了。她半身都是血,陶吾对血过敏,她碰到不干净的血会过敏的你知道的吧?雯雯衣服上的血,我百分之百确定,是被人故意泼上去的。”

    池渔语无伦次,她挣不开老陆,后面还有林鸥照护。她捂着额头,强迫自己冷静,软下语气,“我们到这儿的时候,我们约定好,一步都不能分开。陶吾给我留了印记……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在求救,老陆。

    “你放开我,你们……让我去找她好不好?好不好?”

    林鸥一手扶着她,摸摸索索找到对讲机,问闵秀:“前面给你的那件衣服,检测结果出来没?”

    闵秀语调轻快:“刚出来,我正要找你呢。没什么,不用担心,十五份样本比对结果不是人类,是动物血。”

    池渔耳旁“嗡”的一声长鸣,喉咙里好似挤出一声古怪嘤咛,却是笑了。

    她咽了口血沫,直起背,眼前一片虚无,虚无中却仿佛看到一点乳白色光晕,她:“老陆,等我们回去,我会在屠宰场挂上大招牌:陆吾和魔,不得入内。”

    作者有话要:  啊,信息量好大。

    后面可能还有一两波。

    但其实内容(或者核心概念)是相关联的。

    这篇偏“点子”,万望耐心(三鞠躬

    阿爸、你啥我听不清、东方吗 10瓶;飨 5瓶;意错林 4瓶;阿十诶、喝杯茶再走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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