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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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泾一把挥开内侍上前去的时候,李源也已经伸手去腰间佩剑的地方。

    片刻后才想起他方才面见过父皇,身上是没有剑的。

    便径自向场边的兵器架走去。

    李沦面上仍旧沉稳,但面颊微微绷着,用力地切着后齿。这一次他没有再拦着他的兄弟。

    倘若父皇偏爱的兄弟文成武德,天纵之资,耀眼无匹,他尚且可以觉得慰藉,但李澜不是。

    这个幺弟除了样貌,甚至没有一点值得称道的地方。

    竟还沾沾自喜,大言炎炎。

    他最的弟弟比四弟李沦还要高一点,面上的神情却与五六岁的童子也无甚差别,眼里厌恶的意思更不遮掩,叫他们这些不被父皇看在眼里只得心做人的皇子心里越发酸胀。

    李澜正和乐然抱怨,猛地转过头,就看到他的两个哥哥各自提剑下场。

    --只有李沦站在场边,但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李澜眯了眯眼,再次举起剑来,直指着他的两个兄长。

    李源扬了扬下巴,阻住气势汹汹的李泾道:"本王和六弟年纪近些,还是本王和六弟先搭搭手,省的父皇觉得大皇兄以大欺。"

    宣政殿上,刚刚接受完使臣朝贺的皇帝举起手中的蝉翼玉杯接受使臣们祝酒。掌中玉杯薄如蝉翼,是极为难得的珍宝,本有一对。李澜爱不释手,向他讨了一个。

    想起爱子的时候皇帝的表情便会柔和许多,他将酒杯举到唇边,忽然颜色一变,转头几乎是喝问乐意:"澜儿这会儿在哪里?!"

    ……

    李言来的时候就看到李澜正和他的嫡长子拿剑互相指着,三尺青锋刃光如雪,映着天光,白得叫人目眩。

    李言觉得目眩。

    李沦因为没有下场的缘故,第一个看见了他,急忙跪下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没刻意压着,李源和李泾都听见了,纷纷收了剑跪下行礼叩拜。

    唯独李澜闻声,只是怔怔地转身向他这边看来--连手里的长剑都不曾放下。

    李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澜。

    身量高挑又俊美非凡的少年转过身来时两眼还是淡漠的,好似世间万物都不在乎,黑白分明的眼不仅不蒙尘垢,更无余子,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转过来时的眼神犹是方才看他四哥的眼神:冷漠里带了三分嘲讽的意味,更带了一线敌意。

    他一手养大的少年就像是一汪清池,眼里每一点情绪都很分明,根本不用费心去读。

    李言对上这样一双熟悉又陌生得可怕的眼睛,更是被他用剑指着,竟是觉得晕眩。

    他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些,乐意连忙扶住了他,声又焦虑地唤道:"陛下……"

    李言顾不上他,猛地推开了乐意的扶持,抬手指着李澜,一时间不出话来。

    李澜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眨了眨眼,顿时惊到了,他唤了声"父皇",下意识地想要迎上去,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自己手中还握着剑--剑锋所指正是他的父皇,更是慌乱不堪,吓得连忙缩回了手,任由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李源和李泾的嘴角都扬了扬,极轻极快的动作,根本无人能察觉,

    李澜早顾不上他们,匆匆向着李言扑过去,无措地叫道:"父皇……!"

    李言的手仍指着他,指尖微微颤抖着,只不话。

    李澜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指尖,觉得冰凉,连忙用手搓了搓,又捧在手里呵气,将他爹冰凉的指尖捂的热了,才心翼翼地,第三次唤道:"父皇?"

    李言慢慢地抽出手,猛地抬高了手,一个耳光就甩在了李澜脸上:"谁许你对你皇兄刀剑相向?!"

    李澜被的懵了,捂着脸半天回不过神。

    兄弟相弑是李言一辈子的心病,何况李澜甚至用剑锋指向了他。

    甩了李澜一耳光的手仍旧压抑不住轻颤,他也不愿看李澜茫然不安又委屈的脸。

    --他什么都不懂,不教而诛,这对他不公平。

    --不,倘若不是他的澜儿,凭谁以利刃对着天子,都是罪该万死。

    李言抬手扶了扶额角,转身便走。

    李澜的眼泪都下来了,带着哭腔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声:"父皇!"

    李言脚步微顿,片刻后走的更快。

    李澜哭着追了过去。

    教场上留下的人眼看着天子走远了,皇长子李泾当先起了身,拂袖掸去衣上的尘土:"这下有那个傻子的排头吃了。"

    李源却没有回应他的洋洋得意。

    皇帝的嫡长子仍旧跪在地上,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抓入黄土里,几乎是在颤抖。

    李泾尚且不解,李沦已经叹了口气。

    他看的太清楚了。

    从头到尾。

    这场闹剧,从头到尾,他们的父皇,连看也没看他们这几个儿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