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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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战役像是一点火星子一样,彻底点燃了柴火堆。

    第二日,济州城内的皂衣军军械司大举建造床弩等强弓以及锏、锤等击打型钝武器,还有专门用于割马腿的弯刀,试图克制重甲骑兵。

    调集到济州的工匠们分班轮换休息,连夜赶工之下,不过三日便有数千件钝武器和弯刀。

    第五日,皂衣军大举进攻,横渡黄河后以火炮强轰禹城。

    禹城是县,即使经过加固,也扛不住大炮猛轰。

    不到半日,城墙塌陷之下,皂衣军宛如奔涌的流水,涌入了禹城。

    第六日,他们仅仅只在禹城停留了一日,便迅速奔向临邑。临邑倒还好些,然而也不过扛了大半天便告破。

    “禹城、临邑均失陷,皂衣军极快就要兵临城下,诸位可有何建议?”

    事到临头再来这话,基本等于废话。计划早就已经制定好,如今不过是为了战前动员罢了。

    陈嘉没话,只是静默的坐在椅子上。

    他提议出去打得仗,反倒加剧了军心的涣散,实在是羞愤欲死。

    可理智又告诉他,他的提议没有错,唯一没料到的是皂衣军竟然敢以命换命,悍不畏死的将五百重甲骑兵围杀于河岸处。

    陈嘉长呼了一口气,他估算失误,愿赌服输,没什么好找借口的。因此受了军棍和冷落也是应该的。

    只是

    “陛下,臣无能,然则数日之前的那一战,可见皂衣军悍勇无畏。他们不仅有火器之利,还有不惧生死的勇气。打仗最怕的就是遇见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悍不畏死的士卒。”

    陈嘉喘息,呼出一点点白气,“臣请陛下上前线督军,以鼓舞军心!”

    这意思是希望秦承嗣能够出现在打仗的队伍里或者城楼上。

    “不可!”,徐伯英厉声道,“陛下龙体何其贵重,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

    御驾亲征是让陛下端坐在后方军帐之中,而不是让他上前线冲锋。

    陈嘉只好苦笑不语。

    一场战败,让他的威信落到了最低。原本徐伯英和熊正阳就比他有意无意的高一头,如今战败后他更是人微言轻。

    “臣请陛下即刻后撤!”

    熊正阳张口就要秦承嗣后退去安全的州县。

    “若如陈将军所言,皂衣军这般悍勇的话,德州之战只怕是苦战。一旦被围困,我等可以死,但陛下决不能出事。还请陛下速速后撤至后方州县!”

    着,熊正阳猛地跪倒在地,狠磕了个响头。

    “臣附议!请陛下即刻后撤!”

    徐伯英也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

    倒衬得坐在椅子上的陈嘉格外引人注目。

    陈嘉无奈。既然都敢御驾亲征了,那便是抱着搏命的念头。这时候往后退,除了让军心更涣散之外,还有什么用呢?

    陈嘉是个倔脾气,就算已经被皇帝冷落了,这会子他也不肯低头。

    但他万万没料到——

    “男儿大丈夫,退是为了更好的进,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不必再忍。”

    “可若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到头来像秦承章那般被人堵在城中,一刀砍去头颅,朕倒不如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好歹也是站着死的!”

    秦承嗣要是个孬种,他就不会苦心琢磨,只为了抢夺皇位,也不敢御驾亲征、亲临前线了。

    “陛下!”

    熊正阳、徐伯英正欲再劝,秦承嗣摆摆道,“大丈夫立于世,生不能建功立业,死也要轰轰烈烈!”

    “朕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明日朕便会亲上城楼督军”。

    罢,他又道,“传令下去,全军上下若有能斩杀皂衣贼将领之能,不论何出身,不论曾犯有何罪,朕必厚赏之!”

    众人无奈,只好齐齐称是。

    很快,时间就到了中午。皂衣军五万大军已然兵临城下。

    秦承嗣换上盔甲,站在城楼上望下去,只见远处尽是黑压压的人头。漫山遍野都是皂衣军,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身着盔甲,持钢刀,步伐整齐,军容整肃,五万人马竟无丝毫喧哗之势。

    这种巨大的视觉冲击力,令秦承嗣心里一沉。更让他面色沉重的是,这五万人马从身高上来看,应当全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壮年,最高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而他的兵除了三支禁卫军是精兵之外,其余临时征调的兵全是未经过严苛训练的杂兵。年纪从十三到五十不止。与其是打仗,还不如是凑数。

    这意味着,皂衣军士卒的体力远比他的兵要强。

    秦承嗣长呼了一口气,平静了下来。

    既然已经做下了决定,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不过短短一刻钟,皂衣军就扎营完毕。然后,十门大炮被拉出来。黑洞洞的炮口就对着德州府城。

    秦承嗣即刻下令放箭。箭矢如潮水般向皂衣军飞射而去。

    双方的远程武器开始相互攻伐。箭雨如潮,夹杂着被投石打出来的礌石。

    皂衣军顶着箭矢开始挖掘壕沟以抵抗对方的炮火。

    北齐当然有火炮,不过是精度不高,准确度不高,极易炸膛,造价高昂而已。

    但在这样的时候,有总比没有强。

    极快,第一轮远程武器相接就结束了。

    皂衣军利用挖掘的砂石土木现场堆出了防护带。人便掩藏在防护带后的壕沟中。

    “开炮!”

    皂衣军十门炮火齐发,对着南侧城墙的中段开炮。

    轰隆隆的炮火爆炸声,夹杂着砖石破裂的声音。

    “陛下,快趴下!”

    熊正阳顾不上所谓的尊卑之分,赶紧将秦承嗣护在身下。

    震天响的爆炸声后,南侧中段城墙被轰出了一个约莫一丈宽的口子。

    “呸呸!”

    秦承嗣呸了两口尘土,灰头土脸的爬起来。

    “来的正好!”

    秦承嗣眼看着城墙塌陷,非但不着急,反倒厉声道,“都打起精神来,今日谁若能拿到皂衣军主帅的头颅,赏金千两!荫一子!”

    “谢主隆恩!”

    城墙上的呼应声响彻云霄。镇守德州外城墙的是徐伯英的虎贲军。天子亲军,俱是精兵。以至于人人跃跃欲试,对刘三俊的脑袋格外感兴趣。

    刘三俊可不知道有人惦记他的脑袋。眼看着前方已经有一丈宽的口子出来了,他非但没有下令向德州城强攻,反倒下令继续放炮。

    “砰砰砰!”

    又是十轮大炮齐射之声,让人觉得自己耳膜都要震裂了。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炮弹爆炸的声音。

    秦承嗣脸色难看至极。

    德州是标准的大城,再加上经过民夫们日夜不停的修筑。除了有外城墙外,还有内城墙。内外距离约莫只有一丈远,且两侧城墙以甬道相连,成为一个“工”字型结构。

    无数个“工”字相连。

    皂衣军一旦以炮火轰出个口子,,先锋部队便会猛力进攻,试图撕开这个口子。

    而一旦他们进入外城墙,等于毫无防备的进入了一条夹道,两侧俱是砖石制的甬道。

    这种甬道类似于厚实的砖墙,士卒在甬道上居高临下,即刻可以射杀入城的皂衣军。

    秦承嗣眼看着对方炮火跟不要钱的往城内扔,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不过倒也没关系,反正对方总要入城的,无论如何都能射杀一波。

    况且这也不过是道,真正的杀锏也不在这里。

    “时间差不多了”,秦承嗣喃喃道。

    就在他完不过半刻钟,被皂衣军轰击的口子已经扩大成了一丈半。

    皂衣军开始攻城了。

    轰隆隆——

    马蹄声不断逼近,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

    暗红色的衣袍配上长/枪,连人带马俱着重甲。这是秦承嗣上的四千五百骑重甲兵。

    三千骑绕到了皂衣军后方,左右各七百五十骑。

    三方汇合之下,只需要在皂衣军的军阵中来回冲锋,即刻就能以重骑兵巨大的冲力,将皂衣军的军阵撕裂。

    五万士卒变换阵型本就不易,一旦混乱后,神仙都最多维持住自己周围的股部队不溃散。至于大批士卒,不仅会死于重骑兵马匹的踩踏,还会死于自己人慌乱之下的踩踏。

    等到重骑兵突入皂衣军军阵后,城中剩下的三万余兵马便会倾巢而出。

    届时皂衣军溃败就在顷刻之间了。

    秦承嗣远远望去,只见暗红的铁骑正在飞驰而来。

    攻城的阵型与防御的阵型不同。

    防御骑兵的阵型一般外围是长/枪兵,中间是弓/弩,然后才是普通步兵或者骑兵。

    而攻城的阵型却是弓/弩、炮等在前,负责冲锋的骑兵居于附近,随时准备冲锋。然后才是步兵、骑兵和长/枪兵。

    更要命的是,军阵外围固然也会设置弓/弩、长/枪兵,但是一般这两大军种为了攻城,都会集中在前方区域。而敌军的重骑兵却是从后方、左右两侧攻来的。

    那里,除了负责断后、护卫的少量弓/弩、长/枪兵之外并没有太多专门克制骑兵的军种。剩下的全是普通骑兵和步卒。

    重甲骑之所以恐怖就在于其盔甲从头包到脚,连人带马,丝毫不露。此外,其胸前的盔甲是一体铸成的,普通的钢刀、长/枪、箭矢根本刺不进去。

    重甲骑可以肆无忌惮的深入敌军,完全无需顾及敌方的攻击。

    但与此同时,重甲骑的应用之处不多。

    首先只能打野外遭遇战,不太适合攻城战。其次必须是平原地带,适宜骑兵奔跑。再次还得天气合适,否则盔甲这种包法能活生生把人热晕过去。

    最后,敌军人数要以步兵为主,并且人数要多。因为重甲骑的盔甲过重,以至于他们胯/下的马匹多数是擅长负重的马匹,速度便会稍慢一些。

    如果敌人是骑兵,马匹多数长于速度。谁跟你打,跑了再,反正你也追不上。至于敌人是股步兵,那用普通骑兵冲杀即可,何必要用重甲兵。

    所以重甲兵最为实用的情况就是野外平原,进攻方,天气不热,敌方为大型步卒为主的军阵。

    正就是因为重甲兵限制太多,应用范围不广,还特别烧钱,以至于沈游、周恪一直没有训练这支军种,反倒尽力训练步兵、普通骑兵以及发展器械武备。

    雪地极松软,按理马匹一踩上去直接就塌陷进雪里去了,非常不适合骑兵作战。

    但皂衣军提前清理了一下周围地面,否则火炮、床弩、投石这种大型器械陷在雪堆里就完蛋了。

    结果这会儿倒好,清理完的地面正好给北齐重甲骑发挥的余地。

    重甲骑兵奔驰的速度极快,不过须臾之间就接近了皂衣军的军阵。

    “来的正好!”

    耿天工越愤怒越冷静,他猛的挥动旗帜。

    左、右、后三方位上唯有少量长/枪兵和弓/弩。

    此刻,这些人一见旗语,纷纷弃了上的长/枪。

    数日之前在黄河岸边的实战已经证明,普通的长/枪和弓/弩根本无法对重甲骑兵造成有效杀伤。

    那一日,要不是带了床弩以及以命换命,皂衣军根本无法将五百重甲骑留下。然而即使如此,皂衣军也付出了接近三分之一的战损。

    “随我冲!”

    徐伯英一马当先,这后方三千重甲骑,一大半都是他自己统领的虎贲军中的精兵,剩下的便是飞鹰、神策两军中调出来的。

    只要撕开一个口子,重甲骑兵便能宛如虎狼一般长驱直入,将这帮皂衣贼尽数踏死!

    就在此刻,耿天工又变换了旗语。

    左右后三侧弓/弩发射弩/箭,力求为后方的士卒变换阵型、武器争取时间。

    长/枪兵纷纷弃了长/枪、弓/弩,改用弯刀,紧接着伏地侧卧。马上的普通骑兵两人一组,一人依然持钢刀或是长/枪,另一人改持锏、锤等钝武器。

    重甲骑飞速疾驰之下极快就到了皂衣军面前,双方距离不过一丈远。

    浑身都覆盖着盔甲的重甲骑宛如一座型移动堡垒,正要如同往常那般肆无忌惮的踏入敌军当中。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卧倒贴地的长/枪兵猛的将弯刀奋力掷出。

    那弯刀不同于寻常的刀,两侧都极为锋锐,更像是磨利的刀片。弯刀贴地飞速旋转之下,即刻就有马匹的马蹄被砍中,甚至彻底砍断。

    因为重甲兵固然全身覆甲,但由于盔甲绝不能拖地,否则马蹄要是踩到了就是自己坑自己。所以马匹身上的盔甲距离马蹄是有一段距离的。

    这一段距离里,马匹的皮肤是裸露的。

    十把弯刀扔出去能够中两把就算不错了。可即使如此命中率如此之低,依然对重甲兵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马腿被裹挟着冲力的弯刀砍中或是砍断,吃痛之下马匹暴动,甚至直接跌倒。

    马背上的人或是猝不及防从马上跌落,或是被吃痛的马匹甩落。

    前方的重甲骑兵不知为何突然跌倒,后方的重甲骑兵来不及收势,直接一头撞了上去。活生生被马匹踩踏致死。

    几百把弯刀扔出去,被实际砍中的不过二三十骑,可造成的有效杀伤却有百余骑。

    “随我杀!”

    徐伯英心中有极其不好的预感。短短几日这帮人就想出了克制重甲骑的法子,只怕今日是有备而来。

    他咬咬牙,陛下还在城中,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皂衣贼入城!

    “众将士,随我杀啊——”

    话音刚落,皂衣军中的骑兵即刻奔袭而出。

    徐伯英没料到,从来只有重甲骑入敌方军阵中冲杀的份儿,竟然还有骑兵胆敢往重甲骑中冲。

    皂黑与暗红交织在一起,在细碎的白雪下,融合成了一副极为血腥的景色。

    重甲骑兵的武器不是刀就是长/枪,反正是以戳刺劈砍为要。而两人一组的骑兵,一人以长/枪与对方对敌,另一人则近身后以钝武器击打对方身体。

    就算重甲兵的盔甲是一体的,无法用钢刀长/枪戳刺劈砍,但利用钝武器隔着盔甲造成击打伤却是可行的。

    两人围攻一人,皂衣军仰仗着自己骑兵人数多、作战凶猛,竟活生生突入重甲骑兵中。双方你来我往,互相绞杀。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方才还骄矜逞凶的重甲骑不过半刻钟竟已有兵败如山倒的趋势。

    秦承嗣站在城楼上,右死攥着马槊,面目越发沉重。

    对方破了重甲骑兵,现如今城中尚还有数万大军。双方若是打起来

    “陈嘉,你觉得我等还有几分胜算?”

    陈嘉话难听归难听,但素来公平公正,从不偏颇。

    此刻,秦承嗣很想听一听陈嘉的意见。

    陈嘉苦笑,“陛下既然问出这个问题,心里便已经有了成算,又何必来问臣呢?”

    什么有了成算,不过是在身后众将士面前,给他留了些面子罢了。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明秦承嗣心中已有了怯意。

    他的城中的确囤积了数万大军,可皂衣军连重甲骑兵都能破,他身后那数万大军,身体素质以及训练程度还远远比不上皂衣军。

    若真打起血腥残酷的肉搏战,秦承嗣自己都对他下的兵没信心。

    “陛下”,熊正阳道,“臣恳请陛下速速出城!”

    眼看着秦承嗣还站在那里,双脚宛如老树生根,一动不动。

    熊正阳一急,连声劝道,“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德州不过一府罢了,若陛下返回京都,京都墙高城坚,又有何惧?!”

    这话丝毫没能劝得动秦承嗣,反倒提醒了他秦承章的下场。

    “爱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着,秦承嗣坦然道,“去,将朕的九旒龙旂打起来!”

    “陛下!!”

    熊正阳虎目含泪,九旒龙旂乃天子旗帜。为了避免皂衣军探听,陛下一直没有将此仪仗打起来。

    如今这般,怕是要死守德州城,将皂衣军抵御在黄河岸边。

    威风赫赫的九旒龙旂一打起来,德州城中上下竟然军心大振。

    陛下真的在这里!不是骗人的!

    到底,就算皇帝平时传了军令,他真的在这里。对于底层士卒而言,他们也是不信的。

    如今九旒龙旂一打起来,硕大的旗帜迎风招展,令人侧目。

    这下子底层士卒终于有了真实感,陛下原来真的在此地,与我等欲血奋战,共同拼杀!

    持千里镜,正观察敌情的、打算下令强攻的刘三俊顿时一愣。

    秦承嗣在德州?

    姚爽怎么没?

    刘三俊转念一想。情搜科固然已经在北方铺了许多钉子,可根基到底不如南方深厚。若是秦承嗣深居简出,姚爽还真不一定知道。

    不过九旒龙旂在,并不一定代表人也在。

    若是人不在的话

    刘三俊生怕对方学沈游,以身为诱饵,吸引皂衣军大军驻扎于此,紧接着派遣北齐大军去攻打皂衣军镇守的城池。

    想着,刘三俊张口道,“传令下去!城楼之上的那杆旗帜便是象征天子的九旒龙旂,谁今日能够折了那杆旗子,便算作特等战功!”

    不管旗子底下到底有没有人,只要撅折了那杆旗帜,便会对北齐军心造成巨大的打击,这就已经够了。

    刘三俊此言一出,身边众将士尽皆哗然。

    先登上府级别城池的人、斩杀超过三千人军队的首领都不过是一等战功。

    迄今为止,获得特等功的唯有老一辈的刘三俊、姚爽、陈章、马平泰等人。

    谁要是能拿到这个特等战功,那可真是太光荣了!

    刘三俊又道,“若城楼上真的有天子,我等拿下他,便能定鼎天下,终结乱世!青史之上,必有汝名!”

    名声与战功、理想与抱负都在激励着他们,城楼下的皂衣军竟然比城楼上的北齐士卒还要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