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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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当中最冷的日子,正是滴水成冰的时候,黄河有部分河段已经被冻住了,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冻住了最好”,姚爽的恢复力很不错,这会子已经能够坐在金陵府衙里参与作战会议了。

    “只要冰层足够的厚实,大批士卒便可以直接步行通过河面,不必架桥也不必依靠船只运送”。

    毕竟架桥或是用船只运送都需要提防敌军烧毁桥梁、船只等,而且一次能够通过的士卒人数较少。

    “还是要做好两准备,毕竟几个人踩在冰面上,跟几千几万人踩在冰面上风险性截然不同”,沈游道。

    这要是几万人把冰面踩塌了,集体落入冰凉刺骨的河水中,那秦承嗣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沈游着着便咳嗽了两声。她伤口已经结痂,除却体力还有些不济之外,别的基本已经无碍了。但是身体略有亏损,加上今冬格外寒冷,以至于她有些咳嗽。

    周恪皱眉,给她紧紧大氅,示意她赶紧喝口热茶暖一暖。

    “这个天气实在不对劲”,马平泰道,“我方才去巡逻,雪越下越大。今冬怕是要有雪灾”。

    南方的雪都下成这样了,北方的形势只怕更为严峻。

    马平泰感叹了一句,“这样的天气若是要打仗,风都能把人吹傻了。估计一流血,血都要被冻住”。

    “不在这时候打仗,什么时候打?若是到了春季,便是黄河汛,夏季又是黄河大汛。大江滔滔,奔涌不绝,那就是天险。若是等到秋季,时间又未免太长。大半年的时间足够秦承嗣准备了”。

    皂衣军是需要赶时间的。

    一则大战刚过,众人正是战意沸腾的时候。二来此刻南阳五万人马都没能围杀沈游,正是“皂衣军天命所归、北齐气数将尽”这一法甚嚣尘上的时候。二来沈游为诱敌而重伤,皂衣军上下感怀不已、群情激奋。

    此刻,军心、民心尽数归附,又裹挟着哀兵必胜的情绪,此刻不打仗,更待何时?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尽快北上横渡黄河,攻下京都,决不能给秦承嗣腾出来的时间。

    事实上,沈游受伤的这段时间里,周恪已经在备战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到底什么时候打?

    既要尽快,又要减少战争的阻碍。

    “最好的时间其实是深冬,那会儿冰最厚实,易于我们发兵渡河。而且”,刘三俊顿了顿,“雪灾估计最严重”。

    众人沉默不语。在座的没有蠢货,自然知道刘三俊话里话外的意思。

    最冷、雪灾最严重的的时候,皂衣军尚且还有赈灾的能力,秦承嗣光是打仗就要耗尽力气了,根本无力赈灾。

    北齐百姓会饿死、冻死,甚至会引发百姓们大量起义。

    这个时候,如果皂衣军出现了,试图攻城略地再方便不过了。因为百姓们以及当地驻军根本没有抵抗的心思。他们巴不得皂衣军能够入城赈灾。

    除此之外,被冻死的绝对不止有普通百姓。

    秦承嗣大肆征调来得士卒,大约有十万人。但是其配套的民夫可能就需要二十万。两相叠加之下,秦承嗣要依靠三十万两银子供养三十万人一人一套棉衣等等。

    他哪里供得起?

    届时,这十万大军里少也有十分之一分不到棉衣,只能依靠单衣御寒。毕竟能被征来得士卒多数是家贫的,他们本身就没有棉衣穿,还要在寒冬腊月出去打仗,站到室外没一会儿就得失温。

    毕竟旷野之下,打仗的时候可没有柴火烧来取暖。

    寒冷的时候不适宜打仗这句话对双方都是有效的。但是皂衣军好歹有棉衣棉帽,能吃饱喝足,又身强体健,对上单衣单裤、仓促拉出来的北齐大军,谁输谁赢简直不言而喻。

    只是利用雪灾这法子太损伤人命,刘三俊出口的时候心里颇为难受。

    “没什么好难受的”,周恪冷静道,“我们打下了北方的地盘,尚且还可以去接济在雪灾中受害的百姓。若是不打,秦承嗣无力赈灾,这些百姓就只能在雪灾中死去了”。

    “若不趁着最冷的时候打,天气一暖下来,对秦承嗣最为有利。届时打起来,我们死的人就更多了”。

    沈游捧着茶杯,暖意透过杯壁传出来,她轻声道,“长痛不如短痛。尽快打下来,才能够尽快结束乱世、重整山河,也好过上太平日子”。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打仗的过程是没有什么仁慈可言的。但打仗的目的或许就是最大的仁慈。

    “既然如此,那便将出征日期定在黄河结冰时,也就是约莫一月底的时候”,沈游道,“诸位可还有其他意见?”

    众人纷纷摇头。

    出征的时间一旦确定下来,剩下的无非是准备粮食、药品、武备等后勤物资,调动兵马以及准备救灾。

    不论是皂衣军还是北齐,双方都有意在这个冬日尽快进行这场战争。

    雪灾如约而至,与此同时,一月底也极快到来了。

    到了如今,沈游与周恪已经无需再亲临前线了。皂衣军便以刘三俊为主帅,发兵五万,直往黄河一线而去。

    到了济州,再往前就是奔涌的黄河了。此刻已经是深冬时节,黄河早已经冻上了。

    刘三俊正站在黄河南岸,拿着千里镜看向对岸。对面是平原,正值冬季,一眼望过去,全是皑皑白雪。看得久了,只觉自己仿佛要雪盲。

    除此之外,黄河岸上原本供人通行的船只、桥梁全都没了。船只不晓得去哪儿了,但是桥梁还剩下被火焚毁的痕迹。

    应该是北齐烧毁的。

    刘三俊张嘴话,呼出来的气在空气里泛出一股冷白色,“传令军械司,即刻赶制浮桥,以三日为限,起浮桥十座!”

    话音刚落,传讯兵即刻返回身后去传讯。

    “这仗要是打起来,也不知道火炮能不能用?”

    极热极寒都会对火器产生较大的影响。这种时候打仗实在是麻烦得很。

    话的马平泰原地跺了两下脚,往上哈了口热气。这破天气,真是冻死了个人了!

    “军械司和神营会负责好这个的”,刘三俊又拿起千里镜向前望去。

    “你看什么呢?前头除了雪花就是雪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刘三俊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按理,跨过河就是禹城、临邑、德州一带。我们遇见的第一座城应该是禹城才对,你北齐是会打守城战还是打野外遭遇战呢?”

    前者占据了城池之坚,但是皂衣军作为攻城的一方有火炮、床弩、配重式投石此类攻城利器,真要打起来,对方输的概率极高。

    若是打遭遇战,空旷的野外,双方人马混杂在一起,就算前期双方距离过远的时候还能用到火炮等,但到了后期只能打肉搏战,那么火炮等东西就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

    尤其是北方,长于骑兵。认真算起来,北齐想打野外遭遇战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刘三俊,你是不是很焦虑?”

    马平泰一问直指人心,刘三俊脸色一僵。

    半晌,他郁闷道,“这是最后一战了,若成则天下大定。若不成,便是功亏一篑”。

    刘三俊是主帅,他所承担的压力远比马平泰更大。

    离成功如此之近,他生怕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致使行动失败。

    马平泰也很理解,他搓搓,给自己一点热乎气,“打仗之前呢,会发生什么事,大家都不知道。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刘三俊苦笑,这种废话,了跟没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事实上,北齐的士卒和将领们们可不是这么想的。

    南方都出现了雪灾,北方的雪灾只会更严重。而这一次雪灾所带来的影响远比秦承嗣想象中的更恶劣。

    四个省内赋税收入锐减,原本就有的股流民起义此刻更是波及了全境。

    秦承嗣一面需要分出兵力去镇压,一面分出少量的银钱、粮食进行的赈灾。无可奈何,柏诚德只好再度搜刮了一遍京都的权贵们。

    第一次大家还能忍,再来第二次可就真的忍不了了。

    这些日子以来,偷偷摸摸横渡黄河的人越来愈多,许多都是这些权贵大族们的次子幼子,以及试图逃跑的普通老百姓。

    秦承嗣忙的焦头烂额。

    可无论再怎么忙碌,秦承嗣都不肯放弃与皂衣军这一场仗。安定内部是需要时间的。攘外若是成功了再来安内也不迟,若是先安内了,万一皂衣军真的打进来了,那就是内部也没安定下来,外部又被人入侵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秦承嗣哪肯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然而不管他打仗的心多坚定,形势并不会因为他的意志而转好。相反的,可就皂衣军到达济州的前五日,民间谣言四起,甚至波及到了军中。

    ——“人事不得尽,天命不在秦”

    皂衣军人皆棉袍棉帽,吃饱喝足,可他们呢?发下来的棉衣全是老棉,有的都冻得邦邦硬了,最底层的士卒甚至根本没有棉衣,只能几件单衣叠起来穿。

    皂衣军尽人事,尽出来一个“士卒吃饱穿暖”的好结果,你秦承嗣努努力,尽人事就尽成这样?

    至于天命,雪花下的没有尽头,甚至偶有几场还夹杂着冰雹。虽瑞雪兆丰年,可这雪下得太大了,光是倒塌的房屋就不知道压死了多少人。可见天意都要让秦氏改朝换代了。

    “人事不得尽,天命不在秦”这句话朗朗上口,极具传播力。以至于在情搜科隐晦的推动下,不过短短四五日的功夫,遍传京都以及虎贲、飞鹰、神策三军。

    秦承嗣竭力遏制谣言,可这个谣言却仿佛成了“北齐气数将尽”这一谣言的加强进阶。

    他只能严令军中不得再议论此事。若有违背,军法处置。

    此刻秦承嗣正坐在椅子上,一面啜饮热茶,一面细细思索该如何攻打皂衣军。

    “微臣参见陛下”,陈嘉经过禀报,进了行宫。

    他们此刻正驻扎在德州城内,距离皂衣军所在的济州不过是隔着一条河、两个县的距离。

    所谓的行宫,不过是德州当地的一户人家腾出来的一间宅院罢了。

    秦承嗣问道:“陈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近期军中谣言纷纷”,陈嘉上来就是一句,“陛下为了遏制谣言,便议论此事者斩立决”。

    “臣以为,此事不妥!”

    秦承嗣无奈,陈嘉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喜。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便是明面上不议论了,私下里只怕议论更甚”,陈嘉道,“我等马上就要和皂衣军交战了。此刻正该是同心协力的时候。若是军心浮动,只怕届时交战不利啊!”

    “那爱卿以为朕该如何呢?”

    秦承嗣要是有好办法他早就用了。这个谣言最恶毒的地方就在于它可信度太高了。

    “臣以为,只能用事实来破此无稽之谈”,陈嘉朗声道,“我等需要一场胜利,哪怕只是胜都能破此谣言”。

    “胜?”

    “是”,陈嘉点头道,“启禀陛下,皂衣军若是要渡河,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势必会搭建浮桥,然后在桥上渡河。为了防止出现敌人。势必会有股士卒先行前往河对岸侦查。这些人就是我们的目标!”

    “你想袭击他们?”,秦承嗣道,“这倒不错。若能成,便能渲染开来,破此谣言。只是”

    “陛下勿忧。若是皂衣军见势不对,试图越过冰面而来,我等走便是了”。

    毕竟他们打这一仗并不是为了收割皂衣军的人头,而是为了有一场得出去的胜利来破此谣言。

    胜的话,对方死个数百人即可。

    “既然如此,你即刻传讯去禹城,令他们出兵,必要为朕打一个开门红!”

    “是!”

    陈嘉转身离去。

    黄河岸边,十组皂衣队加上工匠们正在昼夜不停的搭建浮桥。这活儿倒也不难,刘三俊给了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到了第四日,河对岸依然是白茫茫的一大片,天上的雪还在纷纷扬扬的往下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

    五万皂衣军整理好装备,有序渡河。

    先动的是三千先锋队,他们要到达河对岸然后进行一定范围的侦查,确保没有敌人。

    领头的耿天工带着三千人马慢慢的踏过浮桥,河岸边长着些稀稀拉拉的草木,此刻尽被白雪覆盖。

    “传令下去,十人一组,分散开来,各个方向向前巡查三里”,一到河对岸,耿天工即刻下令向前侦查。

    “其余人四散开来,守好浮桥!”

    话音刚落,即刻就有耳力好的士卒皱眉道,“将军,前方似乎有动静”。

    此时寒风呼啸,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似乎隐隐是马蹄声。

    “戒备!”

    众人上还带着厚实的皮质套,人人包的跟熊似的,打起仗来极其不方便。此刻纷纷拔掉套,变换阵型。

    兵在前,兵在中央,最后的才是握钢刀的普通士卒。

    “戒备!有人来了!”

    耿天工掏出千里镜一望,真的有密密麻麻的点在逼近。

    是北齐士卒!

    这倒不是陈嘉不想偷袭,而是因为此地是个平原地带,根本不适合掩藏偷袭。

    况且他们若是将自己掩藏在雪地里,不准还没偷袭成功,人就先冻死了。

    以至于他只能带人在距离皂衣军较远的地方等候,再派遣穿的较多的士卒前去刺探对岸军情。

    不过须臾之间,北齐暗红色的甲胄已经出现在了皂衣军的视线范围内。

    与其这是一场偷袭,还不如这是一场裸的肉搏厮杀。

    为了确保这一次的胜利,陈嘉带出来的是飞鹰军中的精锐,全是重甲。

    皂衣军并未料到敌方竟然敢在这样的时候先行发动第一波攻击。但耿天工反应很快。

    敌方是重甲骑兵,骑兵全力冲锋之下,会如同一支锋利的箭矢,撕裂敌人的阵型,同时以巨大的冲力踏死眼前所有的敌人。

    耿天工直接命皂衣军第一队列的兵以戳刺马匹,三批轮换。同时令第二队列的发射床弩。

    这种床弩发出来的箭矢与其是是箭,不如是枪矛,原本是为了攻城设计的,如今倒是极其适合对付重甲骑兵。

    眨眼之间,双方均有死伤。

    紧接着,在骑兵的冲击下,皂衣军前端阵型被撕毁,数百人死亡。与此同时,陈嘉的飞鹰重甲骑兵陨落超过三分之一。

    陈嘉已经面沉如水,他此次出兵,不仅仅是为了取得一场胜好鼓舞人心,更多的是为了试探皂衣军的真实实力到底如何。

    他固然知道知道皂衣军作战悍勇,否则北齐十一万大军为何会砸在他们里。但没有实际接触过,他便无从确定对方的实力到底强到什么样的地步。

    马上的陈嘉心沉甸甸的。如今看来,这帮皂衣贼们反应奇快,士卒单体作战也格外悍勇,甚至能在重骑兵的冲锋之下有序变换队形,堪称令行禁止。

    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

    “撤!撤兵!”

    陈嘉嘶吼起来,对岸的皂衣军眼看着局势有变,已经在跑步前进,要赶来救援了。

    陈嘉一声令下,重甲骑兵纷纷调头回转。

    耿天工气极。他生平还未吃过这般败仗,简直奇耻大辱!

    可他这边全是步卒,要不是靠着兵和床弩,今日对上重甲骑兵,只怕要殒命于此。

    耿天工正打算强行咽下这口恶气,赶紧先医治同袍。却发现对方的士卒停顿了一番,在疾驰之下试图弯腰从地上捡起皂衣军尸体。

    “贼子尔敢!”

    耿天工暴怒,战场割下头颅是为了记录战功,可眼睁睁看着已死的同袍被割下头颅,是个人都不能忍。

    “将军!!”

    “杀了他们!”

    “杀啊!”

    两千余愤怒的皂衣军士卒全力冲锋之下,与还剩下的三百余重甲骑兵交织在一起。

    暗红和皂黑黏连混杂。皂衣军俯身以钢刀劈砍马腿,重甲骑兵试图以马匹踩踏,在马上砍杀。双方你来我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遍地都是凄厉的嚎叫和碎肢残尸。

    陈嘉千算万算没料到,这帮人竟然丝毫不畏惧重甲骑兵的威力,胆敢以命相搏。

    对方人数实在太多,几乎是十比一的比例在围杀重甲骑兵。尤其是皂衣军的援军已经出现了。

    “撤退!退!快退!”

    然而战局一片混乱,陈嘉的呼喊声早就被淹没了,反倒因为厉声嘶吼而引起了周围皂衣军的注意。

    越来越多的皂衣军试图围杀陈嘉。

    陈嘉惨遭围困,一杆马槊使得虎虎生风,再加上身侧亲卫掩护,这才逃出重围。

    待他奔逃至禹城下,才发现出行五百重甲骑兵,如今回来的仅剩二三十骑。

    由于养重甲骑兵极其费钱,飞鹰军中的重甲骑兵也不过一千五百骑。

    若是对战平常的军队,一千重甲骑兵只需要来回几个冲锋就可以撕裂一万步卒的军阵。

    可如今呢,五百对战三千皂衣军,竟然去了三分之一左右。

    皂衣军果真极为难缠。陈嘉忧心忡忡,若方才那些先登河岸的步卒不是精兵,而是皂衣军的普通水准的话,只怕将来的仗要难打了。

    怪不得项明、李生等人均死在皂衣军里。

    陈嘉脸色格外难看,面对着打开的禹城城门,竟不知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更要命的是,出来五百人,回去二三十。原本是想拿着皂衣军的人头胜一场好收拢军心,破除谣言。如今只怕谣言要甚嚣尘上,愈演愈烈了。

    陈嘉惨败,然而皂衣军也没好到哪里去。

    重甲骑兵的威力不言而喻,此一战,他们居然足足死了四百余人,还有三百来人重伤,四百余人轻伤。先登河岸的部队竟然去了三分之一左右。

    与其是陈嘉战败,倒不如是两败俱伤。

    这还只是北上渡河的第一场战役,便已经如此惨烈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