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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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晚晚无需回头便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相交过十一年的丈夫。

    陆建章驻足, 转身同宁家人寒暄。

    “侯爷, 侯爷。”陆建章笑得一脸的春风灿烂。

    陈柳霜带着陆锦云挤到前头。陆锦云迫不及待喊了声:“侯爷, 夫人。”

    目光移到宁蕴身上, 她微微颔首, 脸颊浮起一片霞色,眼眸微垂, 柔声喊道:“宁蕴。”

    宁蕴微微点头,面色冰冷,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站着的陆晚晚, 心底微微荡漾。

    宁夫人平静的眸子微微蹙起,她不喜欢张扬的女子, 她喜欢含蓄内敛的,恬静优雅,如陆晚晚那般的。

    陆锦云看到她的眼神,心里顿时一个咯噔——这个婆婆不喜欢自己。

    陆晚晚牵着陆倩云的手,跟在陆建章后头,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

    直到陆建章点了句:“这是我的大女儿晚晚, 和三女儿倩云。”

    宁夫人眼中才微微有了笑意:“早前已见过大姐和三姐, 手工十分精巧。”

    陆晚晚微微福身:“多谢夫人谬赞,承蒙夫人不嫌弃, 他日臣女便送夫人一幅作。”

    宁夫人只当她是一句顺嘴话,便也顺着答应:“那便多谢大姐有心了。”

    陆晚晚察觉到,身侧的陆锦云剜了自己一眼。

    她满不在乎。

    陆建章递了帖子,被迎进园子。

    昌平郡府有一个极大的蹴鞠场, 今日的宴会白日便是蹴鞠比赛,夜间赏花灯游园。

    陆晚晚进去,徐笑春恰巧出来。

    徐笑春家中是武将出身,跟她父亲在校场练了一身硬脾气,不喜欢谁毫不藏着,大大方方地赏了陆锦云一个白眼,亲热地挽着陆晚晚:“晚姐姐,你可来了,我刚寻了你好久。”

    陆晚晚不想和陆锦云宁蕴同行,她请示陈柳霜:“夫人,我能和笑春去会儿话吗?”

    陈柳霜不耐烦,她巴不得陆晚晚离锦儿远些,免得坏了她的好事。

    从陆晚晚回来,她们母女就格外倒霉!

    “去吧去吧。”陈柳霜面上绷着笑,面皮下藏着刀:“注意安全。”

    “是。”

    陆晚晚带着陆倩云和徐笑春走了。

    宁蕴的双眸一直落在她身上,眼见人已远去,方恋恋不舍收回。

    一扭头,便和陆锦云期待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原本目光中炙热的温度刹那间便退去,他别过头,不再看她。

    陆锦云骨子里和他父亲一样,贪婪、自私。

    宁蕴也不知上一世自己着了什么魔,竟会因为这种人一而再再而三伤害陆晚晚。

    既然重来一次,他不会再允许自己做蠢事。

    他已发过誓,这一生要将陆晚晚捧在掌心,珍之重之。

    陆锦云的心霎时间凉了半截。

    宁蕴为何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她心底又慌又乱。

    陆晚晚先去拜会了谢夫人。

    谢夫人正在看台喝茶,同几位夫人闲聊。

    “晚晚。”谢夫人眉眼和善。

    谢怀琛正在场上,这种场合他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论吃喝玩乐,京城之内谁人能出谢公爷其右。

    “下一场蹴鞠的彩头是一幅吴瑞之的《秋雨图》,我念了很久。”谢夫人偏头看了看场上。

    陆晚晚微笑:“公爷技艺非凡,定能为夫人将图夺回来。”

    “但愿如此。”谢夫人忽然问:“那是宁蕴吗?他也来了。”

    陆晚晚闻言看向场上。

    宁蕴穿着轻衣薄靴,下场活动筋骨热身。

    场周一群女子翘首相望。

    她想起上一世,就是在这里看到宁蕴的第一眼,从此以后,她便没有挪开过目光。

    她真心实意地爱了他十一年,也被辜负了十一年。

    她敛眸,瞥向蹴鞠场。恰好宁蕴抬首,两人四目相对。宁蕴忽的朝她一笑。

    陆晚晚扭过头,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宁蕴陡然看到她的笑容,背后竟生出一丝凉意来,沁在皮肉上,慢慢地渗进骨子里。

    宁蕴上场,场上的形势便发生了变化。

    原本在谢怀琛这一队的两名女子忽然叛变,要去宁蕴那一队。

    判官调解了片刻,她们还是死乞白赖要跟宁蕴一组。

    如此一来,谢怀琛的队伍便少了两名女子。

    徐笑春蹭的一下站起来:“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去帮怀琛哥哥踢。”

    谢夫人拧眉:“可这还差一个人。”

    徐笑春:“有我和怀琛哥哥,再少两个都能踢赢。”

    “可规定了十六人一组,少了个人凑不齐队伍,场都不能上了。”谢夫人叹了口气:“看来是我和这《秋雨图》无缘。”

    “夫人,我去给公爷助场。”两人愁眉叹气的时候,听到身后清脆稚嫩的声音。

    陆晚晚站了起来,柔软的眸子锋芒绽现,文静地。

    谢夫人吃了一惊,回眸看向她。

    周围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陆晚晚身上。

    陈柳霜和陆锦云先是一愣,继而冷嘲陆晚晚:也不看什么场合,居然也敢贸贸然出风头。

    不怕到时候丢人!

    昌平郡主喜欢看蹴鞠,经常会举办蹴鞠会,邀请踢得好的下场,也极舍得下血本,彩头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可若是有滥竽充数之辈下场浑水摸鱼,定会被京城贵女嘲笑得无颜出门,连带着球头也没什么颜面。

    她就这么想讨好谢家?

    陈柳霜先回过神,尴尬地给谢夫人赔礼:“谢夫人勿怪,晚晚她不懂事,不知京城蹴鞠场上的规矩。”

    而后,她轻轻捏了捏陆晚晚的手,和气温柔:“你想玩,回府了我找几个人陪你在后院玩儿。你别不懂事,拖累了公爷。”

    谢夫人自然懂规矩,她怕陆晚晚强撑着给谢怀琛凑队长脸,反倒失了颜面。

    陆晚晚看上去柔弱温婉,风一吹就能折断她的腰,哪里是能玩这么激烈的游戏的人。

    “舅母,你让晚姐姐试一试。”徐笑春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她自信得很,凭她和谢怀琛遍京城无敌手的球技,就算带个陆晚晚也能一举夺魁。

    管她会不会,先拉个人来把队伍凑起再。

    否则传出去了,谢公爷和宁侯爷对台,谢公爷连队伍都凑不齐,多丢人!

    往后她顶着个谢丢人表妹的称号行走京城,多没面子!

    谢夫人迟疑了一下:“可是……”

    场下判官敲锣道:“还有半柱香的时间,若是还没有人跟谢公爷一队,那这一局便是宁侯爷胜。”

    不战而胜,美得他——陆晚晚轻嗤。

    陆晚晚才不会让她如愿,她走向谢夫人,行走间步伐优雅,裙袂摇曳,露出银白色的绣花鞋。她浑身上下,从衣裳的颜色到做工,以及她的言谈举止,都格外雅致,透露出一股温婉的气息。

    越发不像能玩蹴鞠的。

    她握着谢夫人的手,柔柔地道:“夫人,让我试试,我帮你将《秋雨图》拿回来。”

    眼见香灰一寸寸剥落,谢怀琛一队人还未凑齐,谢夫人只好点头,她道:“你自己上场心些。”

    陆晚晚点头。

    走了几步,她还是不放心,又描补了句:“不行就下来,别硬撑。”

    陆晚晚笑得恬静:“放心吧。”

    徐笑春拉着陆晚晚奔向后场换了轻便的衣服。她将披散下来的头发挽在一起,利落地上场去了。

    谢怀琛正和宁蕴话。

    他俩幼年一起在白鹭书院念过书,关系还算不错。

    谢怀琛问他:“上次赢了我的钱,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

    宁蕴目光有意无意瞥向看台,心不在焉地:“我母亲最近身体不适。”

    实则,他最近一直在想法子免除宁家的祸事。

    上一世,三月二十一,宁镇安入宫面圣,在偏殿等候的时候,会犯下一件天大的事。

    他一直不相信父亲会做那种事——奸/淫皇贵妃。

    可事实摆在眼前,不容狡辩。

    宁家便是从这时开始遭的难。

    既然回来了,就不能让悲剧重现。

    父亲入宫,又有什么理由劝阻他呢?

    宁蕴陷入深思,忽闻身后传来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公爷。”

    收回思绪,他掉头,看到自己的日思夜想的人朝他走来,身姿若拂柳,面容如芙蓉。

    他心下一空,满是欢喜,正要迎上去。

    她已然目不斜视,擦过他身边,径直走向谢怀琛:“公爷,我来给你踢散立。”

    “就你?”谢怀琛上下扫了她一眼,瘦得跟柳枝似的,走路都快走不稳了,还玩儿蹴鞠?

    陆晚晚下巴微抬,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目光自信又贞静:“怎么?公爷不相信我。”

    谢怀琛见她那眼神,火苗似的,轰一声把自己心里一些东西给点燃了,莫名其妙开了千树万树的花。他眼睛微微一垂,喉头一滚,道:“好。”

    陆晚晚踢散立位,主要负责给前方队员传传球。

    谢怀琛是球头,队员抢到球后要传给他,再由他踢进风流眼。他回头看了眼陆晚晚,她袖口扎得紧紧的,站在最后面,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聚精会神盯着前方。

    眼神自信又狡黠。

    像只在老鼠洞口蛰伏的猫。

    判官鸣笛为号,宁蕴队开球,场上如沸水滚烫,都上去争抢。

    起初一柱香的时间,宁蕴一方就展现了他们的强大。

    谢怀琛这边是现组的班子,彼此毫无默契,接连失手。

    进攻攻不破人墙,后退又是乱糟糟的一团。往往球抢到了彼此脚下,大家先内讧一阵,等还没传给下一位,又被对方抢走。

    谢怀琛倒无所谓,谁输谁赢他根本不在乎,反倒被己方队友乐得花枝招展。

    一炷香的时间眼看就快到了,宁蕴方频频得分,谢怀琛队还是白板。陆晚晚急了,从后方来到前方,拿出以一敌十的胆气,从一堆乌泱泱的自己人脚下夺过球,左闪右避,正要传给谢怀琛。

    方才叛变的一名女子忽的朝她冲过来,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撞上她。

    “晚姐姐,躲开。”徐笑春喊道。

    陆晚晚汗流浃背,抬头望了眼谢怀琛,不再理会其他,脚一勾,将球踢给他。

    谢怀琛一惊一愣,一个拐子流星,将球踢进风流眼中。

    陆晚晚不幸被迎面撞来的女子撞飞老远。

    判官就再次鸣笛——时间到了。

    “晚姐姐……”徐笑春立马冲了上来。

    陆晚晚掌心生疼。

    她浑身一空,被人扶了起来。

    宁蕴声音低沉,在她耳畔流转:“没事吧?摔到哪里了?”

    陆晚晚在那一瞬间,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恍如隔世。

    只觉须臾间,天地皆非,万物皆空。

    鼻尖萦绕着宁蕴的气息,她贪恋过又厌恶了的气息。

    她蹭一下站起来,摆脱宁蕴的臂弯,微微福身:“多谢侯爷。”

    神情淡淡,语气不带丝毫感情。

    曾经那个聪慧坚强的女儿和面前这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再次交叠,过去的画面如洪水猛兽朝宁蕴汹涌而来,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百爪挠心都不够形容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他喉头一哽,想要什么,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能出口。

    谢怀琛风一样掠到陆晚晚面前,拖起她走到场地边:“不疼吗?”

    陆晚晚摊开手掌,掌心蹭破了一块皮,有些疼。

    “疼。”她眸光滢滢,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掌根处鲜血淋漓。

    她低头,发丝垂了一缕下来,在他眼前悠悠荡漾,直如一粒石子投入他的心湖,悠悠荡开,又悠悠荡回来。

    想好骂她的话,一滚,又咽回腹中。

    对待猫儿要温柔。

    “疼还不要命。”谢怀琛懒散开口,掬了一捧水,将她伤口处的砂砾冲净。

    陆晚晚慢悠悠地:“谢夫人她喜欢那幅《秋雨图》。”

    “她喜欢关你……”谢怀琛颇有惊讶地低头看了她一眼——原来她是因为母亲喜欢才这么不要命。

    他似乎笑了一下:“我和阿蕴什么关系,不就一幅《秋雨图》嘛,他得了照样会给我。”

    “那不一样。”陆晚晚咬了下下唇,一本正经地:“我刚才答应了她会帮她赢回来。”

    谢怀琛摸出腰间的伤药,往她伤口上撒:“有些疼,你忍着点。”

    药沾到伤口,痛极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疼。”

    他往伤处轻轻吹了口气,凉风慰藉,疼痛好似真的缓了些许。

    他用帕子将伤口草草包扎了一遍:“回去让丫鬟重新包扎。”

    “咱们能赢吗?”陆晚晚的眸子像是浸在一汪清泉里,看得他水涔涔的。

    谢怀琛撩起眼皮子懒懒瞧她:“那你希望咱们赢吗?”

    “希望的。”陆晚晚认真地。

    谢怀琛“哈”地轻笑了一声,舌尖舔过薄唇,他:“那咱们就能赢。”

    他一招手,本队的十几个人就凑了上来。

    陆晚晚跟上去,谢怀琛在跟他们将战略战术,又调整了一下各自站位。

    最后,他把陆晚晚朝球头的位子一推,:“你踢球头。”

    陆晚晚怔怔地:“我?”

    球头要负责将球踢进风流眼中,又要防着对方来抢球,一般都由健壮的男子来担任——体格和体力上才能保证球不被夺走。

    谢怀琛眼尾情挑,狐狸眼中勾勒出狡猾来。

    “没错,就是你。”

    “不行不行,对面来抢球我抢不过。”陆晚晚惶惶恐恐。

    谢怀琛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我给你当骁鞠,我保护你,放心吧。”

    陆晚晚眸光一亮。

    “怎么?”谢怀琛一挑眉:“你不信本公子能保护你吗?”

    她嘴角一咧,露出白白的牙:“我信。”

    谢怀琛一脸自信,点头示意她归位。

    重新调整后的队伍,陆晚晚和宁蕴对峙在场地中央。

    她没有看他,眼神掠过他,看向湛蓝的天;可她却感受到一束来自宁蕴的目光,他穷穷不舍地盯着自己瞧了又瞧,看了又看。

    那眼神古怪又温柔。

    随即,她自嘲地想想,宁蕴这种人天生一双桃花眼,看谁都自带柔情,上一世她不就这样被勾去魂儿的吗?

    没人会在同一个池塘淹死两次。

    裁判鸣笛,满场沸腾。

    ————

    “母亲,那个贱人怎么会蹴鞠?”陆锦云压低声音,她太难以置信,嘴唇哆嗦指着陆晚晚,众目睽睽之下差点仪态全无。

    她觉得哪里不对!

    一个乡下丫头,会冰嬉、会蹴鞠、会念书习字。

    这怎么可能?

    陈柳霜比她沉得住气,面不改色地坐在原处,口啜饮茶水,提醒她:“锦儿,你未婚夫在蹴鞠场上,你未来婆婆在看台旁边。”

    这是提醒她注意规矩礼仪。

    她堪堪敛容,心虚地朝宁夫人旁边看了眼。宁夫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蹴鞠场上,时而侧头同身侧的谢夫人话,压根没有朝她这儿看。

    陆锦云不满——她方才去给宁夫人请安,她神情淡得很。

    她对自己不满。

    “她在又怎么样?”陆锦云嘟囔:“你没看她刚才什么脸色。”

    “她什么脸色不重要,重要的是宁蕴什么脸色。”陈柳霜点醒她。

    陆锦云转眸回到蹴鞠场,宁蕴身姿潇洒如燕,斜剪春风似的掌控全场。刚才她听到不少人夸宁蕴。她骄傲极了,陆晚晚攀的高枝终归不如她的未婚夫婿,学识胆量,就连玩乐也不如他。

    陆锦云这些天从未如此痛快过。

    她要从各方面将陆晚晚踩在脚下。

    “母亲,我都明白了。”她娇羞地垂着头。

    陈柳霜轻轻咳了咳:“待会儿宁蕴下场,你就去伺候他更衣,然后同他一起去给宁夫人请安。”

    陆锦云脸上红得就快滴血了:“这么主动会不会让人看不起?”

    “看不起?”陈柳霜轻笑:“等你讨得宁蕴欢心,让他离不开你,别人就不会看不起你。这世上的人只会看不起不如自己的人,不会看不起比自己强的人。”

    陆锦云顺从地点头:“我知道了,母亲。可是,万一他……不要我怎么办?”

    “我的女儿,国色天香。”陈柳霜牵着她的手,笑吟吟地:“谁会舍得不要你?”

    陆锦云越发泛羞,点头:“是,母亲。”

    “还有那陆晚晚。”陈柳霜眼眸里闪出凶光,换了副恶狠狠的神情:“从今天起,你别去招她,专心对付宁蕴。我得先派人去允州查查她的底细,一个乡下丫头,竟然能掀起这么大风浪,把咱们母女害得这么惨。看来,以前是我看了她。”

    ————

    谢怀琛保护她,当真一直兢兢业业地围在她身边。

    只要己方一夺球,大家立马顺序井然地避人传球,球一旦到陆晚晚脚下,这一分便十拿九稳了。

    谢怀琛离她不过一尺远,用身体巧妙地躲开对方的人,护送陆晚晚来到恰当的位置。

    陆晚晚踢得极好,高高跃起,像轻快的蝴蝶,一脚便正中风流眼。

    惹得场上阵阵喝彩。

    “我还是第一次看踢得这么好的女球头。”昌平郡主高坐看台,问道:“这是哪家姐?身姿利落,轻盈似箭,可真是女中豪杰。”

    谢夫人一听,嘴角乐得都快合不拢了:“她是陆建章大人家中的姐。”

    昌平郡主“哦”了声:“倒是面生得很,以前从未见过。”

    “她去年方才接回京城。”

    昌平郡主噗嗤一声笑:“我看这陆姐球头踢得好,谢公子的骁鞠也不遑多让,你们瞧瞧,一个不要命地护着,一个不要命地进球,配合得这么默契,怪不得逆风还能翻盘。”

    场上两人进退有度,只消谢怀琛一个眼神,陆晚晚便知道该从哪个方向突围,格外默契。

    比分不知不觉便追平。

    到最后竟压对方一头,赢了这一局。

    徐笑春乐得直蹦跶,大笑地冲上去一把抱住陆晚晚:“晚姐姐,咱们赢了,赢了。”

    陆晚晚也高兴:“笑春,你真厉害。”

    “明明是本公子一路护着你走上胜利的康庄大道,你怎么夸她?”谢怀琛不满,冷哼了声。

    陆晚晚低垂了眼帘,在纤浓羽睫的遮掩下,眼珠子转了转,回眸,冲他一笑:“公爷神勇无双,真是太厉害了。”

    谢怀琛颇为受用:“走,本公子带你领赏去。”

    宁蕴立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目光死死凝在陆晚晚的后背,看着她腰背挺直,和谢怀琛比肩而去。

    渐行渐远。

    昌平郡主正展开《秋雨图》,道:“我珍藏许久的好画,我给你找了个新主子。”

    秋雨绵绵,霜叶火红,画上虽画的秋雨缠丝,却半点不显苍凉。

    陆晚晚几人来到看台,参拜道:“见过郡主。”

    徐笑春同昌平郡主相识于幼年,很是亲厚。昌平一见她,便招手让她上前:“方才看你在场上跑得不要命似的。你就这么想要我这幅画?”

    “我又看不懂你的画,要它做甚么?”徐笑春捋了把汗涔涔的发丝,:“我只是不想让怀琛哥哥输球而已。”

    她拈了粒酒酿梅子,甚是甘甜。

    昌平眸光在陆晚晚和谢怀琛身上转了两圈,巧笑道:“画只有这一幅,笑春不要,你们还有两个人,我该给谁?”

    陆晚晚:“给公爷。”

    谢怀琛:“给她。”

    “你们俩这么谦让,倒教我为难。”昌平郡主笑笑,问陆晚晚道:“今天早上我屋里的水仙开了,水仙聘婷绽放,是吉利之兆,原来是老天预料到我会认识这么个画中仙似的人物。”

    陆晚晚甜甜笑了,福礼道:“郡主谬赞了。”

    “你方才辛苦了,这画是你的了。”她将画轴轻轻卷在一起,朝陆晚晚点了点头,示意她去拿。

    陆晚晚莲步轻移,身姿聘婷走上前,双手捧过画轴:“谢郡主割爱。”

    一抬眸,她和郡主对视了一眼。

    两人眸中都涌出一丝疑惑。

    总觉得眼前人分外熟悉,却又不知在何处见过。

    “见青姐姐,你和晚姐姐怎么……”她目光在两人脸上游移:“长得这么像?”

    两人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熟悉。

    徐笑春这么一,看台上各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王夫人道:“眉毛和眼睛有些像,其他的倒还不觉得。”

    宁夫人啜了一口茶,道:“眉毛倒也罢了,眼睛还真挺像的。”

    谢夫人闻言,琢磨了片刻,昌平郡主是皇帝宠在心尖上的女子,生得花容月貌,不见得会乐意和别人长得相似。今儿把陆晚晚捧得过高,惹了昌平郡主的嫌,未免不好。

    她幽幽道:“人长得好看就成了千篇一律的美,丑倒是丑得各有千秋。美人自是美得如出一辙,可要晚晚和郡主相似,我倒不觉得,郡主华贵,浑身透着皇家雍容气度,似牡丹国色,晚晚清秀,如雨后初荷,我倒没觉得有几分相象。”

    “谢夫人夸得见青无地自容了。”昌平郡主掩唇笑了笑,吩咐陆晚晚:“累了那么久,去坐着歇会儿。”

    她命人赐座,在谢夫人身后另设了桌椅,吩咐人端了茶点。

    ————

    又一场球开赛了,昌平郡主的目光很快又吸引到了蹴鞠场上。

    “你辛苦了,累吗?”谢夫人量陆晚晚,越看越满意。

    陆晚晚生得白净,五官又柔美,微微皓腕掠鬓,就有无限风情。

    这等风情,透出些许天真,不带艳俗,任谁都喜欢。

    “我不累。”她笑着,跟她讲在场上自己的心思。

    “我看你摔到了。”谢夫人心疼。

    这孩子从就没娘,她得更疼她。

    “没事没事,我现在一点也不疼了,公爷给我敷了药。”陆晚晚笑,压低了声音:“我的会给你把画赢回来,晚些时候我给你送去国公府。”

    当众赠画被人看见,少不得又要她妄图攀龙附凤,讨好国公夫人。

    倒不如回头悄悄送去。

    “晚晚,你真厉害。”谢夫人果然大喜,面上充盈着欣喜:“回头到国公府住几日,陪我话,我让他们给你做你喜欢的菜。”

    以谢夫人的地位,想要什么东西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她爱画,各类名家珍品流水一样送进国公府。

    国公府上从来不缺她品鉴的画作。

    可她喜欢的陆晚晚赢回来的画,比其他的都有意义,谢夫人更是欢喜。

    陆晚晚偷偷瞥了眼谢怀琛,他扭头看向蹴鞠场,斧凿刀削的侧面轮廓分明,在料峭春寒的日光亮着光。

    她微微点了下头,声如蚊呐:“好,多谢夫人。”

    “好孩子。”谢夫人毫不吝啬表达她对陆晚晚的喜爱。

    陆晚晚刚在场上跑了良久,早上本就没怎么吃东西,又一路舟车赶来昌平郡主府,消耗颇多,早就饥肠辘辘。

    她饿得厉害,面前的核桃酥和清凉膏,被她吃掉了大半,配着清香的明前茶。

    茶香馥郁,糕点酥脆,陆晚晚的胃被填满了,似沐浴在秋后的暖阳里,她轻轻叹了口气,一脸的幸福和满足。

    谢怀琛端着茶盏,坐在旁边看着她吃,眼神微敛,有淡淡的涟漪划过。

    真像一只猫儿——谢怀琛心想。

    慵懒而又矜贵。

    不经意触及到谢怀琛的眼神,她微微缩了一下。

    她在害羞?

    谢怀琛唇角微挑,将自己桌上的那叠榛子酥推到陆晚晚面前。

    “喜欢吃榛子酥?”谢怀琛问她。

    “是啊。”陆晚晚回答,眼神却不看他,脸上霞色浮起。

    谢夫人竖着耳朵听两个年轻话——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她喜滋滋地想,或许再过不就她就要上陆家提亲了。

    “不好了,内湖有人落水了。”一个丫鬟急冲冲上了看台,禀告昌平郡主。

    陆晚晚抬眸——陈柳霜独坐看台上,陆锦云不见了。

    “在哪儿?是谁落水了?”昌平郡主问道。

    丫鬟答:“香兰苑,奴婢也不知是谁。”

    今日来宾众多,大多数人又要参加蹴鞠表演,为了方便,昌平郡主把蹴鞠场东边的香兰苑腾出来暂时作男宾更衣的处所;西边的香梅苑作女宾更衣的处所。

    既是香兰苑,想来是哪位男宾落水了。

    昌平郡主不便出入,便道:“郡马呢?让他去瞧瞧。”

    丫鬟道:“郡马已经派人下去捞,落水的是位姐,还不知是哪家的。”

    “有这等事?”昌平郡主站起来:“快去看看。”

    谢夫人道:“我也去”

    不多时,看台上的人都散了,大家都去香兰苑看热闹去了。

    陆晚晚轻啜了口茶。

    “晚姐姐。”徐笑春跑过来,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家二姐坠湖了。”

    陆晚晚一惊,急忙站了起来,仔细询问:“你谁?我家二姐?”

    徐笑春笑容都藏不住了:“对啊,就是你那个拿锦安坊的衣裳假装是自己做的那个二妹妹,陆锦云。”

    “不会认错?”陆晚晚喃喃。

    “就她那声音,我刚走到园子就听出来了,这不赶着来给你报喜嘛。”

    陆晚晚垂下眼睑。

    陆锦云怎么会在香兰苑外落水,那里可是男宾更衣的院落。

    难道?

    她去找宁蕴,不慎落水。

    这夫妻俩可真是情深意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上一世陆锦云被送往北地后,许氏染上重疾,她终日在许氏身边伺疾,无暇管顾二人。他们便在她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

    到了这一世,他们还是如此迫不及待吗?

    隐约还能听到外面的嘈杂声。

    陆晚晚问她:“你来的时候她被捞起来了吗?”

    徐笑春摇头:“我走到院门外听到她在湖里又哭又喊,就立马来给你报信了。”

    陆晚晚取来披风,系好绦带,让徐笑春带路赶了过去。

    春寒料峭,春水寒凉,陆锦云在冰冷的池水里泡着喊得声音都沙哑了。

    郡主府的家丁下饺子似的跳进池中,游到陆锦云身边将她救起。

    陆锦云衣衫湿透了,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在脸侧,看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陆晚晚赶到香兰苑时,已经聚了很多人,陈柳霜正抱着陆锦云心疼得直掉眼泪:“你不是……你不是……怎么会落水了?”

    陆锦云身上披了好几件大氅,仍冻得直哆嗦,她脸色发白,紧紧攥着陈柳霜的衣衫,还没从刚才发生的事里回过神来。

    宁蕴比赛结束后就回香兰苑更衣,陆锦云立马就跟了过来。

    方才蹴鞠场的一幕都落入了她的眼中,陆晚晚摔倒,宁蕴比谁都快,冲过去把她抱了起来。陆锦云看得又恨又气,可还得依陈柳霜的话,保持端庄贤淑的姿态。

    她在香兰苑门口截住宁蕴。

    宁蕴静静看着她。

    再世重逢,他对陆锦云,仍旧谈不上喜欢。她虚荣、狠毒,又蠢又笨,上一世为了报复陆家,他对这个女人虚与委蛇,和她诞下一个儿子,直接逼死了陆晚晚。

    他良善温婉又聪明无双的妻。

    陆晚晚死后,等候陆锦云的便是陆晚晚此前的日子。

    她死得很凄凉,陆家败了半年前,她终于受不了宁蕴的冷漠和无情,在茶里下了毒。宁蕴一气之下休书一封将她发还陆家,在送她回陆家途中,又派人将她抢去了勾栏院。

    无数低贱的男人用她的身体取乐。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变态的富商,他喜欢玩新奇出格的路数,陆锦云活活死在他的床上,身上的肌肤青痕毕现。

    “侯爷,近来可好?”陆锦云向他行礼。

    宁蕴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过。

    陆锦云慌了,喊住他:“宁公子。”

    他不耐烦地回头,拧了拧眉头,声音比这天还寒冷:“何事?”

    陆锦云手绞着锦帕,轻咬了下唇,柔声:“我是陆锦云。”

    女儿的娇羞俏丽装得无懈可击。

    只可惜,宁蕴早就看出了她这张面皮下藏着什么样的蛇蝎心思,他淡淡道:“哦。”

    陆锦云没料到他这么冷漠淡然,一时间不知该些什么,绞着帕子手足无措。

    “没事我先走了。”宁蕴抬步离开。

    “等等。”陆锦云顾不上矜持,忙叫住他:“听你剑舞得极好,不知女子是否有幸,什……”

    不及她完,宁蕴已截断她的话头:“没空,陆姐还有什么事吗?”

    陆锦云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讨好一个陌生男人,竟然被他如此冰冷地拒绝,母亲不是血气方刚的男儿抵挡不了千娇百媚的女娇娥吗?

    她硬着头皮继续问:“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都……”

    “陆姐。”宁蕴冷淡地扫了她一眼,眸色冷得就快结冰:“这里是香兰苑,男宾更衣的地方,陆姐还请自重,如果只是为了问我这些无聊的话题,大可不必担上损伤自己名节的风险。”

    陆锦云真被宁蕴的目光吓到了,呆呆地望着他,连该做什么都忘了。

    直到他走出几步,她才收回思绪。

    他对自己真是冷漠——她看着眼前冒着寒气的湖,心生一计。

    就算他再怎么无情,自己终归是他的未婚妻,他总不能白白看自己淹死在湖里吧?

    她忽然朝湖边挪了挪,咬牙跳了进去。

    “宁公子,救命啊。”她高声喊道。

    可他头也不回,空留给她一抹雪白的背影。

    陆锦云惊慌失措,又喊又叫,还不意呛了口水。

    宁蕴愣是没有回头。

    她因为寒冷不停地发抖,牙关不住轻颤,热泪滚滚而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昌平郡主道:“先去换身衣服再吧。”

    陆晚晚匆匆赶来,半蹲在陆锦云身侧,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她声音轻柔中带了些许焦灼,像极了担心美美的姐姐:“二妹妹,你怎么会掉进湖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锦云瞠目结舌,半是恼怒半是怨恨地瞪着陆晚晚。

    她摔倒的时候宁蕴分明没有这么冷漠!

    这个女人会给人下蛊,先是父亲和老太婆,然后是三姨娘和那个哑巴,再是谢家的人,现在她竟然给宁蕴下蛊。

    沾上她的人都对她着迷,围着她转。

    别人倒也罢了,宁蕴可是她的未婚夫,她一生荣辱所系的人。

    她恼怒地一伸手,推了陆晚晚一把:“你走开,别假惺惺的了。”

    陆晚晚一时不察,脚底一滑,径直朝湖中滑去。

    谢夫人看得心惊肉跳,推谢怀琛道:“还不快去救晚晚。”

    谢怀琛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一头扎进湖里。

    于他之后,又一道白影在空中划出道弧形投入未散的涟漪中。

    作者有话要:  对看到这一章的可爱比心心~~~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