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诡
宋见青脸色苍白, 嘴唇哆哆嗦嗦。
她双眼泪珠直下,哭得惨兮兮的, 疾步走过来,陆晚晚和毓宣吓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脚下踉跄,陆晚晚生怕她摔倒,急忙扶住她, 陆晚晚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回她。
毓宣默了一瞬, :“上次晚晚提醒我, 我就对春桃多加注意, 发现她最近不知为何, 出手阔绰, 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极大一笔钱。追查下去,才发现她在你的药里另加了药,你才会……产。”
“春桃十一岁就开始伺候我。”宋见青痛哭:“我出嫁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出宫的年纪, 她都没出去,坚持要陪我。”
陆晚晚一下就明白了。
“她被人收买了?”陆晚晚问。
宋见青一愣, 然后哭得更大声:“我那么器重春桃, 平常恩赏不断,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罢, 她哭得肩头耸动。
毓宣搂着她的肩膀, 心疼地哄她:“无事,我已经处置了她,为咱们孩儿报了仇。”
宋见青哭得更难过, 没人知道她有多在意这个孩子,她和毓宣成亲已经两年多,至今无所出,有人在背地她是块开不了荒的盐碱地。别人虽不敢当着她的面造次,可抵不住背后的人言可畏。
她悄悄在屋里抹了那么多次眼泪,都是春桃为她递上丝帕,哄她开心。
但如今,她却是背叛她最深的人。
宋见青情绪很不稳定,揪着毓宣的衣襟问:“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毓宣:“我在她屋里查出了你药渣里的毒,讯问她为何下此毒手,她只哭,认罪,其余的什么也不。最后我从别的下人口里问出来,她最近和一位男子走得极近。但因她做得隐蔽,所以我暂时还未查出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她。”
陆晚晚有种强烈的预感,春桃受人指使对宋见青下毒和毓宣同覃红雨醉后起私情这两件事情或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到这里,宋见青哭得更凶了,她颇有崩溃之感,整个人又绝望又痛哭。
她虽位居高位,但待下人一向随和。
尤其是春桃,因她年幼便入宫,和宋见青年纪相仿。她原本是浣衣坊的宫女,寒冬腊月双手浸在水中,冻疮生了满手,一到冬天就鲜血直淌。宋见青遇见她那日,她被两个太监欺负,洗了两日的衣裳,整个人冻得犹如一根冰棍,在往珠镜殿送衣裳的时候晕倒在花园里。宋见青路过瞧见,将她救下,带回珠镜殿她身边伺候。
从此近十年,她在皇子公主中是什么地位,春桃在宫女太监中便是什么地位。
她宋见青仁慈宽厚,换来的又是什么?
陆晚晚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嘴上不敢再什么,心里却在想:“春桃在郡主府做奴才比外头好些主子还风光,她没理由为了蝇头利背叛宋见青。指使她的人肯定许以重利,才值得她冒如此大险。
她不停开导宋见青,为她捏肩捶背,缓和她的情绪。
过了约摸一个多时辰,宋见青哭累了,趴在枕头上睡过去。
她睡得不怎么安稳,梦中仍旧一抽一抽的,伤心极了。
桂嬷嬷在屋里陪着她,三人走出房间,到了这个时辰还没用午膳,几个人都有些饿,毓宣便命人摆午膳。
午膳在水榭里用。
天气热了,水榭中时不时有风吹来,很凉爽。
毓宣心情不怎么好,吃了两口,便搁下筷子。
过了一会儿,下人忽然来报:“覃尹辉来了。”
毓宣这段时间听到这个名字就下意识头疼。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整个人浑浑噩噩,根本不知为何发展到这个地步。
宋见青刚受了刺激,毓宣不想让她再为覃家的事情苦恼。
“告诉覃大人,晚些时候我去府上拜会。”
下人道:“覃大人,此事十万火急,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出人命,让您务必出去一见。”
毓宣焦急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下人摇头:“覃大人没。”
毓宣无奈,只得道:“我马上就去。”
他吩咐完,转身对陆晚晚和徐笑春:“让你们见笑了,我先出去一趟。”
陆晚晚搁下筷子,问:“郡马爷可否让我去见见覃大人?”
顿了顿,她又道:“我想听听他到底怎么。”
毓宣犹豫了一瞬,还是答应。
他让人将覃尹辉请去会客厅,厅后有一座镂空影壁,陆晚晚和徐笑春藏在影壁后面,不注意看,发现不了。
覃尹辉休沐在府,穿的一身便服,进来的时候行色匆匆。
见到毓宣,他便双膝一屈,就要跪下去:“郡马爷,求求你救救女吧。”
毓宣双手托着他的双肘:“覃大人,快快轻起。”
他扶着覃尹辉坐回椅子上,转过身命人奉茶。
“覃大人,出了什么事?”毓宣问道。
覃尹辉哭得老泪纵横,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是老夫那不争气的二女儿,她听郡马爷今早来商议要将她安置在庄子上,中午修留书一封,无颜面见世人,只好以死谢罪。家里人这才知道,她竟然离家出走了。”
着,他从衣衫口袋里掏出一封捏得皱巴巴的信。
覃红雨在信中她出身名门,自幼便刻苦好学,习得琴棋书画,却不知怀璧其罪,遭人觊觎,有朝一日沦落为他人外室,无颜存活于世,只求一死。
毓宣的瞳孔迅速变大,声音不由得拔高:“她人呢?”
覃尹辉哭得动容:“我已派人去寻,至今还未寻到,这孩子从心高气傲,她知道要被安置在庄子上做外室……恐怕是真不想活了。”
影壁后的陆晚晚那和徐笑春相互对视了一眼。
覃红雨难不成还算嫁进郡主府做妾不成?
只可惜,皇上疼爱宋见青,怎会允许有人刀子一般横在她眼里?
覃红雨若是个有眼力见的,便早该知道自己的结局,让她做外室是她最好的结局。否则宋见青当真心狠些,三刀六个洞送她去见阎王,她连冤都来不及喊。
事到如今,她离家出走,分明是想将事情闹大。
这样有什么好处呢?
陆晚晚纳闷。
覃尹辉哭道:“郡马爷,你和女虽只是错乱情缘,但她却是老夫的亲生骨血,请郡马爷看到老夫的薄面上,先将这个逆女找到,若她当真有个三长两短,老夫……老夫……”
覃尹辉泣不成声,频频抬袖抹泪,话及此处,喉头哽咽再不出话来。
他为了女儿是如此伤心。
毓宣看了他片刻,终是无奈地点点头。
覃尹辉见他答应,止住哭声:“覃家人马往东城寻,郡马爷派人往西城寻,如何?”
郡主府派出人马帮覃家寻女,这件事用不了多久便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别人都会议论。或许皇帝也会听,他是如此关爱宋见青,定会让人暗查其中内情。过不了多久,皇上便会知道此事。
毓宣已做好最后的算,找到覃红雨他就入宫向皇帝请罪。
覃尹辉走后,徐笑春和陆晚晚从影壁后走出来,鞋子落地轻柔,没发出什么响动。
毓宣独坐,怔怔发愣,直到陆晚晚站到了他面前,他才回过神:“你们都听到了?”
然后,他请她们坐。
她们坐在他旁边,毓宣神色颓废。
陆晚晚咬了下唇:“你现在有什么算?”
“先去找人,找到了我就进宫向皇上请罪。”他神色微敛,叹了好几口气。
这种煎熬,让他几乎痛不欲生。
陆晚晚:“皇上有多宠爱郡主,难道你不知道?到时候他饶不了你。”
他薄唇微抿,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是我自作自受,我自甘受罚。”
“永平王呢?”陆晚晚偏过头看向他:“你是永平王府世子,皇上重罚了你,永平王会甘心吗?”
“父王……”毓宣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抬起头,看着陆晚晚:“我会告诉父王,一切皆是我的不对。”
陆晚晚微点了下头:“你知道是你不对,可永平王未必会这么觉得。世间做父亲的,都不喜女婿朝三暮四有五六个姨娘,可儿子若有五六个姨娘他们又会觉得是正常的。永平王只会觉得你为见青姐姐留在京城,连纳个姨娘都不许,他会认为皇上对你太过苛责,继而他会想到前年大削兵权,他被削得最厉害。永平王镇守淳州,紧邻南诏,是大成边塞安稳的重要因素,君臣离心,后果有多严重,想必你比我更明白。”
毓宣听懂了陆晚晚的言下之意,悚然色变:“你可知你在什么?我父王对皇上对江山忠心耿耿!”
陆晚晚不急不恼:“我只是告诉你可能发生的事,至于有几成可能,还得你自己去掂量。”
毓宣的脸上顿时露出灰白来。
陆晚晚道:“再则,覃家二姐分明知道皇上对见青姐姐有多宠爱,也知道她决计入不了郡主府的大门,那她为何这么多日都没有响动,偏偏在今天,你们决定将她纳入庄子才离家出走。”
“她在等我们给她交代。”毓宣恍然大悟:“今日我们给的交代不符合她的预期,所以她寻死觅活。”
“覃红雨明知她被安置到庄子上是最好的结果,为什么还要寻死呢?”陆晚晚纳闷。
毓宣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闯进他的脑海:“或许她最开始想要的结果不是进郡主府,而是……让见青大闹一场。”
只是她没料到,宋见青竟然如此咽得下这口气,非但没有大闹,反而要将她抬入庄子。
陆晚晚低眉敛目,静静坐在椅子上,静思片刻,毓宣得没错,那些她想不通的事情终于迎刃而解。
屋里静得能听见细风婆娑过帘幔的细微声响。
“此事疑点颇多,还得从长计议。”陆晚晚颔首:“若真的如你所想,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毓宣弯腰,胳膊支在腿上,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
陆晚晚看着他,确定他过得很痛苦。
“你先别急,我先派一队国公府的护院出来帮忙寻人,覃尹辉若是问起,你找个借口对付过去。”陆晚晚道:“暂且能捂便捂,捂不住的时候再。”
毓宣似乎有了力气,点了点头。
陆晚晚又去看了宋见青,她让桂嬷嬷贴身伺候,衣食住行上也必须用得力的人。
桂嬷嬷颔首答应。
安排好一切,陆晚晚和徐笑春出了郡主府。
星空之下,郡主府显得幽深静谧,一路上宫灯升起,虫鸣的声音,在静夜的草丛中繁密地回响着。
她和徐笑春相携出门,暗夜之中,门前站了个颀长挺拔的人影。他身披铁甲,望着走出来的人,眼中星月的倒影猝然而散,微微波动起来。
陆晚晚抿了抿唇,步跑了过去,抬头仰望着他在月光和灯光交映下的轮廓,低声喊他:“夫君,你在等我吗?”
谢怀琛望着陆晚晚,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顺路经过,看到自家马车,知道你在这里,便等你一起回。”
他牵起陆晚晚登上马车。
“青姐如何了?”谢怀琛问她。
她的手被他紧紧圈在掌心中,汗水濡湿,黏糊糊的。长风从他们身边流过,悄无声息,陆晚晚没有抽回手,她将白日发生的事都告知谢怀琛。
谢怀琛斜眼看向她:“这么做对覃家来没有好处,唯一作用是离间皇上和永平王。”
“你也这么觉得?”
谢怀琛点点头:“我怀疑南诏和戎族的两位公主失踪和朝廷的人有关。”
“你是……有人通敌?”陆晚晚骇了一大跳。
谢怀琛未置可否:“第一次追杀涟音和第二次追杀她的那些人不是同一批,第一次的人身形更加高大,像外族人,第二次的那批死士则更像中原人。这么大一批外族杀手进入京城,却无人知晓警觉,很可怕是不是?”
陆晚晚悚然色变。
“你觉得是谁?”
谢怀琛反问她:“夫人绝顶聪明,不若猜一猜。”
陆晚晚暗想,南诏要和戎族结亲,有人从中作梗破坏他们的结亲,挑起南诏、戎族和大成的矛盾。如此宏伟的目标,背后之人必然不会是山野村夫,他在朝廷中权势定是极高,否则不会对各路讯息如此了如指掌。
身居高位,挑起大成和周边各族的矛盾,明他是想浑水摸鱼,从中获利。
南诏和戎族与大成交恶,镇守西南的永平王则是对抗南诏的第一道屏障。
她下意识想到覃尹辉和南诏国的人勾结,只待战事一起,便挑拨永平王弃城投降。随即,她反应过来,南诏国王正值壮年,年富力强却耽于酒色歌舞,根本无心开疆扩土,用不着做这个大个局。
上一世她濒死之时,南诏尚居于一隅之地。
倒是北方各蛮族,野心勃勃,履犯北方边境。
陆晚晚困顿,她对朝局了解得太少,有些地方尚且不解。
她摇了下头:“我猜不出来。”
谢怀琛捏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里,他声音压得低低的,浅息在她耳畔流转:“我怀疑,和储君之位空悬有关。”
陆晚晚陡然瞪大了双眼。
谢怀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正确与否还有待考证。”
马车很快就到了国公府。
三人一齐下车,刚刚进门,谢怀琛还未进门换衣裳,便有丫鬟匆匆来找他。
“世子,水禾轩那位姑娘找你。”
谢怀琛拧了下眉,下意识看向陆晚晚,道:“今日时辰已晚,我去诸多不便,你回她,我明日再去找她。”
丫鬟迟疑了一瞬,咬唇道:“涟音姑娘不肯吃药,奴婢怕……”
“不肯吃药就找纪南方去,我又不是大夫去了有什用?”谢怀琛一脸紧绷。
陆晚晚知道他是要自己安心,她自是谅解他的,谢怀琛要女人,便有大把的女人,可他没有。对于他,陆晚晚满怀信任。她更知道涟音在两位公主失踪一案中有多重要,若她当真有个好歹,谢怀琛不好办。
她劝谢怀琛:“不若你去看看,莫要她真出什么事。”
谢怀琛张嘴还要再什么,陆晚晚微笑道:“放心吧,我知你是因公事夜会佳人,绝不会醋你。”
谢怀琛被她逗笑。
“佳人在屋里,外头再好的都是野人,你回去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谢怀琛衣裳也没换,还穿着大营里的铁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徐笑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忿忿不平,口中嘟囔有声。
陆晚晚听见了,侧头问她:“你什么?”
徐笑春恨得银牙咬碎:“嫂子,你得当心那个叫涟音的。”
“为何?”
“救她的分明是谢染,她凭什么叫叫嚷嚷地要报哥哥的恩?谁稀罕。”徐笑春不屑。
陆晚晚笑问她:“你就为这事跟她架?”
徐笑春戳了戳她的胳肢窝:“你没良心,我都是在为你出头,你还笑话我。”
陆晚晚乐得直笑,抱紧她的胳膊,不让她动:“好,我知道笑春待我最好,明儿给你做最爱吃的榛子酥,可好?”
她这才顺了气,嚷着要陆晚晚多做些。
两人闹了会儿,徐笑春忽的脸色严肃,问她:“你真不担心她对哥哥别有用心?”
“你哥哥家世显赫,生得如树临风,觊觎他的人恐怕不止一个两个,如果个个我都担心,那我日日就什么都不用做了。”陆晚晚轻松地答道。
“可是……”
陆晚晚偏过头看向她,:“你哥哥给了我足够的信任,我要做的就是相信他,其余的就交给上天安排了。”
徐笑春轻声笑出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豁达的人。”
陆晚晚垂眉顺目。
不豁达,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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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琛大步来到水禾轩。
涟音坐在廊下,脸色凉薄如水,像个白玉雕成的娃娃,倚在柱头,看到谢怀琛踏进大门,目光毫无遮掩,落到他脸上:“你回来了?”
谢怀琛微点了下头,问一旁的纪南方:“她今日情形如何?”
纪南方道:“情形稳定了下来,按时吃药过几日就会好。”
谢怀琛“嗯”了声,嘱咐下人道:“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完,他转过身便要离去。
涟音扶着廊柱,越过栏杆,拦在他面前,扬起脸看向他:“你要走了?”
谢怀琛微抬了下脸,看向天空,道:“要下雨了,我夫人怕雷,我要回去陪她。”
涟音别过头,定定地看着绣花鞋尖上的花绣球,也不话,眼中有盈盈秋水。
良久,她开口道:“我也怕雷,你留下陪我。”
谢怀琛神秘莫测地笑了下。
“你笑什么?”
谢怀琛摸了摸鼻子,:“你若告诉我你是谁,我送你回家,自有你家人陪你。”
涟音看起来年纪不大,脸上藏不住事,听了谢怀琛的话顿时恼了脸色,眼眶里银珠儿翻腾:“若我不告诉你呢?”
谢怀琛拍了拍手,周围的丫鬟齐声喊道:“世子爷。”
他道:“涟音姑娘怕黑,你们晚上警觉些,陪着她。”
涟音瘪瘪嘴:“你就那么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
谢怀琛低头扫了她一眼,颇为实诚:“我只是红尘一俗人,如今在办南诏和戎族公主失踪一案,你是戎族人,出现得蹊跷,我怀疑你和她们有关,是以一再救你。”
少女心里油煎是似的,被他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登时炸开了:“谁稀罕你救?我是什么人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什么南诏、戎族公主,我什么也不知道。”
谢怀琛朝她拱拱手,一派云淡风轻无所谓的样子。
涟音气极,冷哼了声,转身快走,消失在廊子尽头。
回到屋里,她大发了一通脾气,将屋子里的东西又又砸,还不解气,抽了挂在墙上的鞭子就要去找谢怀琛。
从到大她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她已经冲到门口,但很快,她想到了离京城十余里外的山上的一个山洞里,那里还住了两个人。
她如何也不要紧,她们不能出事。
涟音缓缓的,收回鞭子,放回桌上。
她镇定下来,回忆方才谢怀琛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