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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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怀琛离京一月, 来信越来越短,字迹也越发潦草。

    陆晚晚知道前线战事肯定比较吃紧, 故而每每在信中都鼓励谢怀琛。她的去信,事无巨细,跟他讲着京城中发生的每一件事。

    谢怀琛的那边的情况不是很好。

    戎族最近几年连遭天灾人祸,极端恶劣的天气使戎族的粮食急剧减少。

    而葛萨部落早已有心造反, 是以达阳老谋深算早几年就开始屯粮养兵。

    谢怀琛从靖州带了十万大军入戎平乱, 去了之后才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的严重得多。战士吃不饱饭, 空有大批人马,但人困马乏, 根本无济于事。

    葛萨准备万全,和六皇子谋约在先,成平王在幽州的台城虚张声势,牵制住谢允川的兵力。暗中则早已部署状态良好的士兵取道羯族, 埋伏袭击, 了谢怀琛一个措手不及。谢允川则以为台城部有重兵,不敢轻举妄动, 在台城外安营扎寨, 观察周旋了数日才发动进攻。却不知,冲进去之后才发现台城早已人去楼空, 成了一座空城。成平王的部队则退守台城以北的阳城。

    台城对幽州来只是弹丸之地,但却是两军开战的第一个战场。一般来,为了鼓舞士气, 第一场仗无人会不战而降。成平王这厮别出心裁,率先转移人马,将人都退去易守难攻的阳城。谢允川的部队白白损耗六七天的粮草。

    谢允川怒得睚眦欲裂,几巴掌下去,上好的水杨柳面桌案都快被他给拍碎。但很快,他觉察到事情不对劲,急忙给谢怀琛去信,成平王的部队也许已经开去戎族支援,让他务必心。

    这消息还是去晚了一步,彼时谢怀琛追缴达阳派出的精兵,至素有索命谷之称的黑风谷。黑风谷地处戎族以东与羯族相邻的高山峡谷之地,此处山高谷深,上有万丈孤仞入云端,下有千丈悬崖堕长河。

    所幸谢怀琛追至谷口时,见谷中浓雾缠绵,便令大部分人马驻扎谷外,自己带了人马追进谷中。

    索命谷四周是高山环绕,终年昏暗晦涩不见天日。

    只听得轰隆隆的几声巨响,从万仞青山中忽然滚出许多石块。轰轰烈烈的石块滚落之后,便是如雨的箭阵。谢怀琛早吩咐下去各自心,但仍未料到会遭到伏击。

    他们追的是达阳先锋军的一直散兵游勇,在谢怀琛的预估里,他们掀不起如此浪涛。

    随行的队伍来不及做出反应,顿时被伤了大半。

    一块巨石直直奔往谢怀琛,惊慌之下,他用力勒紧缰绳。马儿吃痛,高高地扬起前蹄,在风中长嘶一声。

    苍云四合,天色渐暗,群山之中长风抵挡风云,如同几套海浪。

    惨呼声此起彼伏,谢怀琛调转马头,沉声道:“谢染,集盾阵。”

    谢染一声令下:“集盾阵!”

    未受伤的士兵,两人一组,一人拉弓,一人持盾。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呐喊声呼啸破空,万箭齐发,如雨一般射向山间。

    不多时,山上再也没有响动。

    谢怀琛道:“收箭,掩护。”

    话音刚落,飞箭如雨,向着底下的队伍射来。

    敌人埋伏在山间,箭矢来得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谢怀琛顿时明了,这是达阳的诱敌之策,此处早有人埋伏,就等他们入瓮。借着地势的优势,很快,敌人便占尽上风。

    谢怀琛率领部下且战且退,企图突围出去。

    只要退至谷口,谷外有部下接应,便能全身而退。

    可若此时退不出去,则会成为瓮中之鳖,等待着这一千将士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对方如今人多,站在上风,密密麻麻的攻击不断地朝他袭来,又如何才能退至谷口呢?

    此时,半山腰的一块巨石之后,伏着一个扎了满头辫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铠甲,脚蹬马靴,衣服袖口和裤腿都紧紧束着,冷漠的脸上散发出阴冷之气。他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看着山下四处乱逃的大成兵马,眼露鄙夷。

    他的目光落在骑在战马上的谢怀琛的身上。

    谢怀琛得很吃力,挥着长剑的手逐渐没了力气,被几个普通士兵围得团团转。

    “那就是大成来的那个废物?”他问身边的人,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他身侧站的是最近和谢怀琛屡屡交手的达阳部下,他这几日被谢怀琛搅得疲于奔命,连连点头道:“大王,他就是大成来的谢怀琛,功夫了得。您可千万要心。”

    “彘狗!”青年不耐烦地将狗尾巴草吐了出去,朝着身边人骂了一句,取了长枪便翻身上马,他紧了紧臂上的牛皮护腕,:“王我去会会他。”

    他从十三岁起就是羯族的第一勇士,至今仍无人败他,区区一中原来的病夫书生,何足挂齿?

    “王爷,心啊。”他又吼了声。

    萧廷头也未回,骑马冲进阵中,将正举枪刺向谢怀琛的一个戎族士兵挑开,长枪一回,径直朝谢怀琛刺去。

    他的攻势迅猛快捷,在他的意识里,谢怀琛根本躲不过。

    但没想到,谢怀琛一见他冲进乱斗里,一反方才节节败退的态势,竟纵身一跃,借着马背高高跃起,躲过他的枪。谢怀琛在空中一个旋身,又很快落下,双足轻点,站在他的枪头。

    谢怀琛挑眉,朝他笑道:“恭候大驾多时了。”

    完,他手挽利剑,七十二道剑花舞得密不透风朝萧廷刺去。

    谢怀琛的剑舞得好,长袍翻飞间如龙蛇游走。电光火石之间的交手,萧廷还怔愣在谢怀琛躲过他一枪的诧异中,他的剑已迫至眼前。

    “叮咚”一声,萧廷的长枪铿然落地。

    谢怀琛出手极快,右手横剑于他的脖颈,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锁了他的喉。

    “都给我退下。”谢怀琛锁着萧廷的喉,高喊了一声。

    四周前来设伏的羯族士兵皆面面相觑。

    萧廷在羯族犹如一道丰碑,所有的勇士都想超过他。

    却至今无人能出其右,如今他却被一个的名不见经传的中原将所俘?

    “将军!”萧廷的副将喊道。

    此时此刻,萧廷做梦也没想到,谢怀琛方才的劣势,竟是迷魂假象。他故意迷惑自己误以为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酒囊饭袋,然后等自己出现,他便擒了自己,以此逼迫部队退军。

    此人果真心机深沉。

    萧廷被谢怀琛挟持着往谷口撤去,羯族的士兵则纷纷举着刀剑紧随其后。

    “放了我们将军!”萧廷的副将陈林喊道。

    谢怀琛唇角一勾,锋利的剑刃朝萧廷的脖子上紧压了两分,新开刃的长剑,锋利无比,沾上肉,就豁出了一条口,细密的血珠滚了出来:“只要在下平安无事退出这索命谷,在下自然放人。”

    罢,他将萧廷双手反剪捆于身后,一只手提起他便扔到马背上。

    萧廷挣扎了几下,谢怀琛却是做的个活套,越挣扎捆得越紧。

    随后,谢怀琛也翻身上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摁着萧廷,如铁钳似的。

    萧廷暗自发力挣脱绳索。

    军营里用的绳子对他来挣断不在话下。谢怀琛又专心致志地骑马,他便凝气于丹田,不动声色地催动内力。

    他笼罩在谢怀琛给予他的羞耻之中,他是羯族第一勇士,却轻而易举被谢怀琛捉去。这对他来是奇耻大辱,除非杀了谢怀琛,此恨不可除。

    就在谢怀琛即将抵达谷口的时候,萧廷暗自发力,猛喝一声,双腿朝上一挑,向谢怀琛袭击去。

    谢怀琛偏过头躲开他的腿,萧廷一翻身,挣断手腕上的绳索,一掌朝谢怀琛拍去。

    他的掌劈得极快,在距离谢怀琛的脸只有寸许之际,谢怀琛仰身,堪堪避开。萧廷绝不肯放过他,很快又追了一掌上来。谢怀琛仍旧躲开,他双腿猛夹马肚,借力跃起,站到马背上还了萧廷一掌。

    萧廷错身躲开。

    “彘狗,拿命来!”萧廷咬着牙,骂道。

    谢怀琛眉毛一挑,不疾不徐地问:“彘狗喊谁?”

    “你!”萧廷凶狠的脸庞上充满愤怒,他恨不得将谢怀琛撕碎。

    谢怀琛朗声大笑。

    萧廷回过味来,自觉受辱,凶狠地去抓谢怀琛的胳膊。

    两人站在马背,本就拥挤,还有见招拆招,得很艰难。

    很快,谢怀琛的部队逃至谷口,谷口的留兵听到声响,派了哨兵来望,得知谷内情形,他们立马列阵。

    戎族之兵还未追至谷口,头顶便擂石纷飞,万箭齐发。留守在谷口的兵齐齐涌出,震天般的杀声之中,戎族的兵被杀得四下乱窜。

    萧廷见谢怀琛还有后手,虽恨得银牙咬碎,但不知谢怀琛有多少人在外面,大局为重,还是当机立断下令让部队撤兵。

    他从和谢怀琛的交手中抽身而出,踢飞了身侧马背上的一名戎族士兵,跨上他的马,疾驰而去。

    谢怀琛看着他的背影,此时方觉手臂上传来阵痛。

    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中了根短箭。方才命悬一线,没空注意,这会儿虎口脱险后才发现。

    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受伤是常有的事。为免陆晚晚担心,他将这些事都掠去不提,从不在信中写关于凶险之事的只言片语。

    他只今日去了什么地方,那处山高谷深,静谧幽深,风光极好。还往后有空带她来此游览。

    这一仗虽然有惊无险,但大成的部队损失惨重,谢怀琛压力颇大。

    消息传回京城,陆晚晚有些担心谢怀琛。真是他正儿八经第一回上战场,她不知他是否应付得过来。

    十月近中旬,在众多泥瓦工日夜赶工下,新的慈幼局已快完工。

    李雁容去找陆晚晚商量一些事情。

    她刚刚走进陆晚晚的院子里,便听她着急地问道:“你这信哪来的?”

    陆晚晚手中握着一封信,写信的人向月绣道了平安,又谢怀琛遇袭受了伤。陆晚晚早上在院子里捡到这封信,都快急疯了。四处找信的主人,到了中午,月绣眼见瞒不过去便主动承认信是自己的。

    月绣眼圈红红的,声:“是谢染,他写给我的。”

    顿了顿,她:“谢染世子爷不许他同我,让我不许告诉你。”

    陆晚晚听得心揪得生疼,想到谢怀琛在信中那般云淡风轻地给她描述塞外风光,实际上却危险至极,她便觉得难以呼吸。

    “不行,我得去找靖州。”

    虽不能陪在他身旁,但靖州好歹离戎族距离很近。探听消息也更方便。

    话方出口,陆晚晚又想到什么,她扶着椅子坐下,喃喃道:“不行,我不能走。”

    前方是谢怀琛,家中是舅母。都是系在她心尖上的人,她难以抉择。

    李雁容隐于月门外,看着外甥女坐在廊下的落寞神情,心口微痛。

    她顿了下,转身朝外走,去了厨房,亲自下厨动手做了丰盛的晚餐。

    晚上就三人吃饭,陆晚晚心情闷闷,吃什么都没有滋味,好歹扒了两口饭,便搁下碗筷,道:“我吃饱了。”

    徐笑春纳闷:“嫂子,你不舒服吗?怎么吃这么点?”

    陆晚晚摇头,:“我不饿,吃不下,我先回房了。”

    着,她站起身。

    李雁容开口喊住她:“等等。”

    陆晚晚转过身看向她,问:“舅母有何吩咐。”

    她下午哭过,眼圈还是红的,话带有鼻音,齉齉的。

    李雁容万分心疼,:“你坐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陆晚晚温顺地点了点头,坐回饭桌前。

    李雁容放下碗筷,取绢子擦了擦嘴角和手,又饮了口茶,这才:“新的慈幼局已经修建完毕,我想的是马上就让他们搬回去,园子什么的等住进去之后再慢慢理。我又另辟了几间书室,明儿就去聘先生教书。你觉得如何?”

    陆晚晚神情恹恹,她知舅母对慈幼局的事情很上心,安排得万全。

    她点点头:“舅母的是,便依你的办。”

    李雁容牵着她的手,又:“孩子们搬进去后,我也想住去慈幼局。”

    “那怎么可以?”陆晚晚悚然色变,她:“舅母有我,如何要住慈幼局。”

    “你误会了。”李雁容笑笑,面容慈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我往返府上和庄子上,十分不便。那些孩子们又成日念着我,一日不去见他们,我这心就跟空了似的。左右修建慈幼局的时候我便的安平公主府的旗号。我便以监督的名义进去,一来陪陪孩子们,二来也可以震慑震慑那些浑水摸鱼的人。咱们岑家银子虽多,但也得用在该用的地方,你对不对?”

    陆晚晚迟疑了一瞬。

    李雁容又道:“国公府家风严谨,管家敦厚,丫鬟厮勤快机灵,我住在这里左右没什么事,一日一日地废下去,难免想起些陈年往事。一想便觉故人不在,心中唏嘘。去慈幼局,是去陪陪孩子们,实际上是他们陪我,有事情做,便没心思想别的东西,心里倒更快活些。这不,今儿我从庄子上回来,朗儿一直拉着我的手,舍不得我走。”

    朗儿便是那日李雁容救下的男娃,他无名无姓,李雁容给他取名叫岑朗。

    她嘴角挂着淡淡的,毫无芥蒂的笑容,在等陆晚晚点头。

    陆晚晚愣愣地看着她:“慈幼局辛苦,我怕舅母太劳累。”

    “我不怕辛苦。”李雁容笑着:“累明人还活着,总比如同行尸走肉游走在世间更好。舅母知道你担心什么,晚晚,你放心吧,我心胸虽不够开阔,极易走进死胡同。上回我寻死是因我该做的一切都已做了,但如今我找到了该做的事情,慈幼局的孩子们需要我的照拂,我答应你。我会活着,好好活着。你要做什么便放手去做,我会顾惜自己,经营好慈幼局,照顾好孩子们,等你回来。”

    陆晚晚不禁热泪盈眶,她扑进李雁容的怀里,放声痛哭。

    李雁容双手捧着她的脸,替她擦着脸上的泪珠,:“去吧,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要给自己留有遗憾。”

    陆晚晚太难过了,自从知道谢怀琛的消息,她分明难过到了极点,却还是不动声色。她怕舅母担心难过,遂强忍了,生怕她看出端倪。却不知她早已知晓。

    京城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李雁容,但此刻,她眸底祥和地对自己她的算,分明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做事有条有理的舅母。

    她为她感到开心。

    “舅母,你真好。”陆晚晚泪眼涟涟。

    李雁容去擦她眼角的泪痕,:“傻孩子。”

    当夜,陆晚晚嘱咐揽秋跟去慈幼局照拂舅母,又命月绣收拾行装。

    她已定主意,明日一早入宫面圣,安排好纪南方便启程前往靖州。

    她做事历来干净利落,不喜犹豫不决,决定好的事情便一往无前。

    谢怀琛在戎族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她在京城雕栏玉砌的国公府辗转难眠。

    作者有话要:  明天晚晚开始漫漫寻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