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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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扬尘, 疾驰而去。

    看着宋见青母子远去,陆晚晚长松了一口气。空空旷野只余她和侯正两人, 仿佛两棵无根的树。

    静默片刻, 侯正上前嗫嚅着问陆晚晚:“公主, 咱们现在去哪里?”

    陆晚晚吸了吸鼻子,言简意赅道:“跟我走。”

    侯正虽有疑惑,但此时此刻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遂翻身上马跟上陆晚晚。

    陆晚晚凭着记忆里上次去龙隐卫隐匿的路骑马走去,不过半天的功夫就找去了茶寮。

    她让茶寮的厮把上回带路的将喊了出来。那人见过陆晚晚,立马上前见礼:“公主!”

    “褚叔叔在山上吗?”陆晚晚凝眉问道。

    将道:“褚将军旧疾复发, 腿伤不能动弹, 在山里养伤。”

    陆晚晚没话,她对侯正撂下一句“你在此处等我”便着马, 一路上山。那将见状, 忙追了上来给她引路。侯正也拔腿就追, 方才还点头哈腰的茶寮厮忽然直腰杆, 道:“军爷累了,就在此暂歇,等公主下来吧。”

    这回上山没有谢怀琛牵着, 她却没觉得有多累。身体里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路疾行,片刻不曾歇息。

    将跟在陆晚晚身后,他只觉这人憋了口气,一直往前冲。

    “公主, 要不歇一歇?”

    “不用。”

    她知道自己等得起,皇上等不起了。

    她心上凉得已经没了知觉,手脚也只是依照习惯在运动,一停下来就止不住地颤抖。

    奋力向前,粗壮喘息,好似才能将心底的恐惧和颤栗压下去些许。

    到了山内,侍卫径直领陆晚晚去见褚郁。

    褚郁身体很不好,他腿上患有旧疾,一到冬天就肿胀如树木,原本瘦削的双腿如今裤腿都快装不下。他躺在床上,动一下都牵扯全身的筋骨生疼。

    “公主。”

    “褚叔叔。”陆晚晚一出声,嗓音里就带了哭腔。

    褚郁一见她的模样,脸色顿时变了,他明白了几分:“阿琛还没回来?”

    陆晚晚强忍住即将落泪的冲动,吸了吸鼻子,生生将眼泪压了回去。

    “没有。”她咬牙问道:“夫君离开之前,和父皇是不是有什么算?”

    褚郁眉头蹙得极紧,亦是一脸焦灼:“皇上早就料到五皇子和皇贵妃必反,因而故意支开身边的亲信,算跟他们来个引君入瓮。”

    陆晚晚终于明白,为何在这个当口,皇上让谢怀琛去了幽州,又让谢允川夫妇去了梅州,就连毓宣也派去江南巡盐。

    “骆氏这些年对立储之事频频插手,他们拥立五皇子,不外乎就是想借此稳固骆家的势力。待五皇子登基,骆家势必会携天子而号令天下,若要根基稳固,骆家不可不除。”褚郁道:“但骆家是开朝世家,若没有确凿证据,无法对其动手。”

    从古至今,但凡发兵,讲究的一个出师有名。他将身边的人支开,独在皇宫,就是最好的时机,骆氏一族对他下手最好的时机。

    他把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下,却玩脱了。

    “照原来的计划,只要骆家一有动作,龙隐卫就会从密道进入阳宫将陛下救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如是一来,五皇子和皇贵妃就会守着皇宫这一座空城,坐以待毙。骆氏一旦发兵,三皇子和徐将军的军队就会从南北两面包抄骆氏的部队。谢允川夫妇则从梅州和西山大营围攻五皇子和皇贵妃。”褚郁恼得一拍桌案:“却没想到他们竟提前对皇上下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只要他性命无虞,在宫内多拖些时日也好。多拖些时间,等谢怀琛回来领兵去救他也好。可偏偏,他染上了天花,若不及时救治性命堪忧。

    片刻也不能等。

    “褚叔叔,我要回去救父皇。”陆晚晚抿了抿唇,声音温柔又坚定。

    褚郁极力想撑起自己的身体,但他病得太厉害,稍稍一动,腿脚就跟被齐齐锯掉了一样:“皇宫已经被禁军把控,你去太危险了。”

    “太危险也得有人去做,不是吗?”陆晚晚喉头又有些哽咽。

    她想了一下,若今日被困在宫里的是自己,皇上会去救她吗?她非常肯定,他一定会来的。

    因而她不敢不去,她怕辜负了他,怕他在冰冷的宫阙艰难喘息的时候感到绝望。

    “夫君如何去救,我就如何去救他。”

    话音方落,眼泪滴了出来,落在虎口处,滚滚烫烫。

    “公主可想好了?”褚郁问她。

    陆晚晚点了下头:“想好了。”

    “好,我这就去安排。”褚郁道。

    因为要悄悄行动,人不可太多,褚郁点了三百人的队伍,随陆晚晚进宫救人。

    皇上身患重疾,时间上不能耽搁,他们必须速战速决潜入宫内,救出人再迅速撤退。

    三百人的队伍很快就整装待发,陆晚晚也准备好了,带上队伍就往城里赶。

    侯正在山下等了她半日,此时见她出来,身后带了一支三百人的队伍,愣了一瞬。

    陆晚晚没空多跟他解释,吩咐所有人道:“大家分开进城,最好不要引起骚动。进城之后都去密道内等着我。”

    众隐卫训练有素,多年暗无天日的训练等的就是有朝一日为皇上效力。此时大家听了陆晚晚的吩咐,立马四散开去。

    早前在山上的时候,陆晚晚就将侍卫编成组。皇宫通往外界的密道共有五个,出口遍布城内各处。也是在方才,陆晚晚才知道,原来公主府后院也有一个密道口。

    皇上早就将他的身家性命交到了她手中。

    她换了粗布衣服,和侯正乔装成农人潜伏进京。

    骆家的人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护国寺捉拿陆晚晚和宋见青,但护国寺早已人去楼空。骆雪恼恨交加,她也因此得知皇上早有预谋,幸亏骆氏一族下手得早,否则恐怕早就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了。

    陆晚晚和宋见青是弱质女流,捉住她们不过是为了牵制谢怀琛和毓宣。骆氏一族倒并未对她们太过主意,派了人去追。

    皇宫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皇上已经落入他们掌中,他们毫无畏惧。

    因而陆晚晚得以安然无恙地进入京城,先去揪了纪南方,她怕皇上在宫内出了什么事,又在侯正的帮助下翻墙进入公主府。

    府上除了必要的洒扫丫鬟,陆晚晚没留下什么人,就连侍卫都少有。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入内院,陆晚晚拿出地图,比划着方位找到密道口。

    密道口就在她主殿书房后的一排书架后。

    阳宫地下几乎已经掏空了,空旷的地底暗室,三百支火把齐齐亮起,等候陆晚晚的差遣。

    她贴在出口处,听外头的响动。

    三更梆子敲起的时候,陆晚晚使了个眼色,三百暗卫踩在地上愣是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悄然出了暗道。大约是知道皇帝插翅难飞,阳宫的守卫算不上森严,龙隐卫悄无声息到了那些守卫背后,当场抹了脖子。

    姜河彻夜未眠,守在皇上身侧。他的天花如今发了三天,最是正凶险的时候,身上奇痒无比。

    姜河看着主子受罪,眼圈都是红的,不知是气还是恼。

    “主子,我给你擦擦。”姜河道。

    皇贵妃有意让皇上病死,和太医勾结在前,看病的时候毫不尽心,后期顾看更是粗糙不堪,连个堪用的宫女都没留下。一应事务都是姜河亲自在操办。

    皇上嘴唇干得厉害,褪了层皮。

    他摇了摇头,看向窗外,问:“下雪了?”

    姜河眼眶濡湿,点了点头:“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雪了。”

    皇上挠了挠脖子上发痒的地方,道:“又是一年冬了。也不知允州冷不冷?”

    “等陛下好起来,老奴就陪陛下去允州看看。”

    “南下,从苏州往允州,再去宸州、淳州。”皇上眼中似乎有光,眸子亮了下。

    但那眸子里的光很快就暗淡下去:“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江山好风光?”

    “为何不能?”殿门陡然被人开,北风吹朔雪,扑面而来。陆晚晚和风雪一同走了进来。

    皇上眼睛微瞪,眸子里尽是不可思议:“你……你怎么来了?”

    陆晚晚弯起眼睛来,双眸泛着泪花地笑了:“我听你的话,乖乖等你,等了好久,你都不来,我只好自己来找你了。”

    眼泪又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天上的星子都坠落凡间了。

    皇上气急败坏中又带着心疼地吼她:“侯正呢?朕不是让他带你走吗?这个时候你我回来做什么?”

    侯正听到皇帝动怒,立马赶了进来,他手中还提着佩剑,剑上禁军的鲜血淌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陛下!末将有罪,未能劝服公主离开。”

    陆晚晚走到皇上身边,准备去扶他:“现在不是怪谁的时候,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皇上慌的一把将她推开,忙扯了枕边的帕子,捂住口鼻,不让陆晚晚靠近,他的声音也是哽咽的,脸色略微一沉:“别碰朕,朕害了天花,会传染给你。”

    陆晚晚的心情一沉,再想要靠近,姜河已经挡在面前,他:“公主,你就随了陛下吧。”

    陆晚晚便站去一旁,让纪南方来给他诊脉。

    纪南方颤颤巍巍上前,握着皇上的手腕,凝神了片刻,神色大变:“皇上发病之后就没用过药吗?”

    他躺在床上,咳了声嗽,止不住声似的。陆晚晚倒了杯茶过去,要喂给他喝。皇帝摇了摇头,指着姜河:“让他来。”

    姜河忙从陆晚晚手中接过茶杯,他道:“公主,老奴患过天花,让我来吧。”

    她就嗯了声,将杯子递给他。

    姜河扶起皇帝,喂他把水喝下。

    纪南方道:“皇上现在的情形必须马上找个安稳的地方调养,否则非常危险。”

    陆晚晚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她当机立断:“让他们迅速撤离。”

    暗卫立马行动起来。

    侯正扶着皇帝下入暗道,姜河紧随而上。

    而这个时候,宋垣正从京畿大营赶回皇宫。西山大营的两万人马不知什么时候竟被紧急调走。

    西山大营的军队主要负责京畿的安稳,只听皇上一人号令。他们有所异动,明皇上生出了疑心。他怒气冲冲回到皇宫,他的亲卫迎了上去:“五皇子。”

    “皇上呢?”他从旁人手中接过帕子,擦着手里的血,凶狠地问道。

    “皇上正在阳宫歇息。”亲卫顿了下,又:“太医了,天花不经救治,最多不过十天他就会一命呜呼。”

    “跟我来。”宋垣雷厉风行,走在最前头。

    他急急忙忙来到阳宫。

    守在宫外的侍卫见状,忙迎了过去:“属下参见五皇子。”

    “里面情况如何?”

    “属下一直在门口守着,里面并无异动。”他道。

    宋垣点了下头,推门而入。

    走了两步,他觉得十分不对劲,猛地回头,问:“里面为何没派人看管?”

    侍卫也纳闷,他沉默片刻后,猛地反应过来了,急急推开皇帝寝殿的大门:“不好,皇上不见了。”

    宋垣闻言,怒得睚眦欲裂,守得密不见风的皇宫,人竟然被带走了。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派人去追!”宋垣一巴掌拍到侍卫脸上,他用足了气力,侍卫的脸顿时肿得老高。

    皇宫禁军即刻调动起来,灯火次第亮起,刹那间皇宫内亮如白昼。

    “先封锁城门!”宋垣怕来不及去追,只得让他们先行将城门关闭。

    亲卫即刻策马出宫,一路风驰电掣来到城门处,下令封锁城门。

    搜查到天亮,还是一无所获,连皇帝的半点影子都没有看到。

    阴暗昏沉的地道内,暗无天光,用来照明的火把渐次熄灭了下去。

    陆晚晚一行人下到密道后,并未出去。

    她料想宋垣此时肯定在城内大肆搜捕,他们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还不如据守暗道,他们不知道出口在何处,就算从入口找下来,此处易守难攻,也比在城里投网来得好。

    派出去探情况的侍卫很快就回来,城里如今的形势很不好,宋垣封锁了城门,骆氏的兵力都在搜索皇帝的下落。眼下的京城就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连一只苍蝇也难以飞出去。

    陆晚晚沉着脸,她手托着下巴思索片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皇上的病情是一回事。这三百隐卫的吃喝拉撒也是亟待解决的大事。

    到了第二天下午,皇帝的情况越发恶化了,他高热不断,身子不断发着抖,身上也痒得厉害。此处药材有限,纪南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法施展。

    “皇上的病情再拖下去,恐怕十分危险。”纪南方担忧地。

    陆晚晚就走到她身边,跪坐在他面前问:“父皇,你怎么样了?”

    皇上高烧得迷迷糊糊,仅存的理智却一个劲将她推开。他一动,气息就喘得厉害:“走开些,别在朕身边。”

    陆晚晚倒也不跟他争执,往后走了些许,退开了几分:“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皇上的气息这才微微平复了些许。

    陆晚晚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双手抱着膝盖,背靠着暗道的墙壁,头低低垂着。发丝松了一缕下来,就在眼前一晃一晃的。

    “的时候,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陆晚晚声音低低的,抱着膝盖的模样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村里的孩子们都欺负我,我没爹没娘,是个没人疼没人爱没人要的野孩子。我不服气,有一次和学堂一个同窗架,他比我高好多好多,抡起凳子就砸到我头上。我现在这么笨,可能跟那时候受伤有关。那回我流了好多血,晕乎乎地躺在床上,那会儿我就想我爹是什么样的?他怎么就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到允州呢?陈嬷嬷我爹另娶了后母,又生了好多的孩子。我就想通了,爹爹没有指望了,他不疼我,也不爱我。然后我就想到我娘,我就有点怨她,她怀我的时候受了很多苦,听她整整吐了八个月,生我又遭了大罪。我就想啊,她豁出性命生出我来做什么呢?她不生我,我就不会被人骂是野孩子,也不会这么疼,流那么多血。那个时候我好恨她。但恨着恨着,我自己就哭了,陈嬷嬷我娘很疼我也很爱我,她在世的时候整日抱着我不脱手,她死的那天,还给我喂了奶,换了乳衫才断了气。你,她那么疼我,要是知道我过成那样子,她该有多难过?”

    陆晚晚脸上挂满了泪珠,呆呆愣愣地回头望了眼皇上。

    他双眸紧紧闭着,眼泪却不断涌出,淌过他眼角的沧桑,湿了枕下一片。

    “陆建章很恨我娘,他在最落魄的时候得她相助,发家之后她便成印证他过去失败的耻辱柱。所以他把我娘的东西全扔了,至今我也不知我娘长什么模样。”陆晚晚抬手,揩了揩眼角:“不过,陈嬷嬷我和母亲长得很像,就跟照镜子一样。”

    “后来每次我照镜子的时候,都在想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这么有福气,能让我娘惦记了她一辈子。”陆晚晚长舒了一口气,用尽量缓和的语气道:“我娘肯定很爱我爹。那时候她在允州巴巴地等他,没等到他,却先等到了我。她没了法子,只能和陆建章协议,让他做了我名义上的爹,她不肯同陆建章拜天地,便找人替她上了花轿。她的遗物里有一件喜服,陈嬷嬷那是她亲手做的,她绣了一年,那件衣服熬干了她的血肉。她却至死也没有等来我爹给她披上嫁衣。”

    她声音越越低,越来越颤抖。

    “别了。”皇上沙哑开口,泪流了满脸。

    “很难过对吗?听到我和我娘过得这么惨,你很难过,对不对?”

    皇上声音悲怆,苍凉得不像话,陆晚晚的每个字都像是尖锐的针一般,狠狠地扎在他心上,他数度开口,喉头却只余哽咽,半个多余的字也吐不出来。

    “你看,那么难熬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她擦了擦眼角,极力挤出一个不怎么僵硬的笑容,让她看上去没有那么难过。她转头看向皇上,:“所以,你一定也要熬过去,战胜天花。”

    言及此处,她顿了顿,才:“你要好起来,补偿我。不要再让我做那个没爹的野孩子。”

    皇上喉头发酸发涩,猝不及防听到她的话,陡然睁开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皆迸出泪花。

    皇帝侧过头,只留给她一个起伏的背影。

    他心中大恸,她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他眼眶猝然而热,热泪滚下,这十九年的等待和找寻都有了意义。

    “你何时知道的?”良久,皇上才挤出几个字。

    陆晚晚深深呼吸吐纳:“你为我送嫁的时候,我觉得奇怪;我去北地之前,你赠我牡丹时,我开始怀疑;就在刚才,我肯定。”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更何况,这个人是天子,他是一国之君。他膝下子女何其多,缘何宠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儿?

    她不算笨,再想想成亲之后谢允川拉着谢怀琛到祠堂起誓的那一幕,她多半就明了了。

    皇上找了十九年的那个人,早就没了。

    岑思莞等了一生的那个人,早就错过了。

    皇上鼓起好大勇气,才在姜河的帮助下转过身来。她哭得脸蛋和鼻头都是红的,眼泪挂在腮侧,看上去可怜极了。皇上就想起她年幼时被人欺负的模样,那时她比这时得多,那鼻子嘴皱巴巴地哭起来该有多可怜招人疼?

    思及此,他心内又是酸又是痛,他没能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害得岑思莞早逝,害得陆晚晚受尽委屈。

    他笑了下,:“丫头,莫哭,哭起来很丑。”

    陆晚晚就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挤出个笑容,朝他笑了下,不再哭了。

    她转了转手中岑岳凡当初送给她的手圈,不动声色接近皇帝:“你好好休息,醒过来就安全了。安全之后一定要好好养病,你欠我的,必须慢慢还。”

    皇上哽咽道:“好。”

    陆晚晚突然对准他的手,按动手圈的机括。一根牛毛般的银根射了出来,正对他的臂。

    皇上眼睛陡然间睁得极大,受了惊吓一般。

    “公主!”姜河见状吓得不清。

    陆晚晚抬袖擦了擦脸颊的泪渍,平静地:“他没事,这个针用曼陀罗花浸泡过,他会暂时失去意识,但很快就会醒过来。”

    姜河讶异。

    陆晚晚又:“现在外面形势如此紧张,城里的守卫只会更加森严,不会放松。就算我们能等,他的身体不能再等了。等会儿我带隐卫出去引开宋垣的视线,你和纪南方一起,负责把父皇带出暗道,一定要确保他的安全。”

    她冷静地分析眼前的形势,很快想好对策。

    姜河吓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忙:“公主,又何必你亲自涉险呢?”

    陆晚晚:“因为我对他们来是最意外的,他们肯定没料到我会突然杀回京城。他们看到我之后就会放松警惕,全力来追我。这样可以为你们赢得更多时间。”

    “公主,让老奴去吧。”姜河求道,若是陆晚晚有个好歹,皇上醒后恐怕会剥掉他一层皮。

    陆晚晚摇了摇头:“京城认识我的人多,你常居深宫,认识你的人少。我跟在父皇身边很容易招惹人眼,反倒是你跟着更安全。”

    安排好一切,她调度了两百人随她一起出去。临走之前,她让姜河把皇上的外衣扒了下来,让一个害过天花的侍卫穿上,又欲盖弥彰地罩了件外袍。

    他们从公主府的遂道出去,从守卫薄弱的南街杀将出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城门口。

    城门更是严防死守,架了满排的柴火,一点燃,整个城门都照得亮如白昼。

    侯正和陆晚晚趴在暗处量城楼的情形,她暗道不好,这是一场免不了的混战。如果他们再不冲出去,身后的追兵追来,他们就会腹背受敌,到时候逃出去就更难了。

    “咱们强攻出去。”

    隐卫得令,先有五十人冲了出去。他们速度极快,如同影子一般,杀到城门口,对着守城的将士就是一通暗抹脖子。

    城门口还有很多被拦截出城的商队,城内客栈爆满,他们无处可去,只好在城门暂歇,等锁城结束,好第一时间离去。

    他们满腹抱怨,又无处发泄,正筋疲力竭时就看到一群黑衣人冲向守城的官兵,二话不,抬刀就砍。

    周边惊叫声四起,京城的夜一片哗然。

    龙隐卫都是经过常年专业刻苦训练过的,守城门这帮酒囊饭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没多久,守城的士兵就倒得差不多。

    但远处援兵将至,吼声不绝。

    陆晚晚再也按捺不住,疾步朝城门口跑过去,边跑还边喊:“五皇子封闭京城,挟持皇上,意欲图谋不轨,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龙隐卫纷纷出动,立马冲开城门。

    “冲啊,大家快跑啊。”陆晚晚吼道:“今日你们知道了五皇子的狼子野心,等他们追上来了就来不及了。”

    人群顿时就乱了上来,人群中爆发出怪异的惊叫:“不得了啦, 官府要杀人啦, 要屠城啦!”

    人群一时乱了起来,挤着就要上前。

    然而也就是这时,远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是宋垣追了上来,他环顾四周, 让士兵马上追击, 怒道:“去把人追回来,有反抗者就地格杀勿论!”

    陆晚晚和龙隐卫则挤开人群,借着周遭百姓的掩护,趁乱出城而去。

    宋垣亲自骑马带人去追。

    龙隐卫护着陆晚晚一路撤退。

    陆晚晚听着后面的马蹄声,根本就不敢停歇。宋垣的人尽忠职守,穷追不舍,根本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你给我站住!”宋垣暴戾的喝声从背后传来,被风一带,就跟他在耳边怒吼一样。陆晚晚忍不住了个寒噤。

    龙隐卫边退边抵挡宋垣的进攻,奈何对方实在人多,倒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到了城外的一条三岔路口,陆晚晚提议:“咱们分散了逃,若逃出宋垣之手,三天之后咱们在山里会合。”

    他们便兵分三路,各自逃去。离开的时候,陆晚晚特意和穿了穿上衣服的假皇上分道离开,以此迷惑宋垣。

    方才乱斗之时,龙隐卫从城门处找了一匹马来,让陆晚晚骑上。

    领头的暗卫道:“请公主先行离开,我们留下断后。”

    陆晚晚倒没有拒绝,她没有武功,对他们来是一种负担,一种拖累。跟着反倒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会束缚他们的手脚。

    她点了点头,准备了下就骑马离开了。

    宋垣追上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浓浓暗夜之中。

    “拿箭来。”宋垣冷声道。

    侍卫忙将他的弓箭递给他。

    宋垣大手挽弓,将箭对着她的背影比划了几下。

    “咻”一声,长箭脱弓而出,对着陆晚晚的背直射而去。

    陆晚晚压根不知道背后的情形,还在拼命狂奔。就在箭尖快穿透她背心的时候,隔空寒光一闪,飞来一把刀。刀面与寒铁所铸的箭尖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箭尖就朝地上坠去。

    宋垣见一箭未中陆晚晚,忙又搭弓引箭,准备射出第二支。

    但凭空闪出一道白影,往陆晚晚身边一掠,宋垣定睛再看,前方只有一匹空马在疾驰,而陆晚晚不知所踪了。

    “给我追,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宋垣怒到了极致,长着大还没人敢这么耍他!

    陆晚晚只觉身子一空,脸颊侧掠过一丝寒风,朔雪从脸颊拂过,冰凉入骨。一双手掐着她的腰,她便落入一个怀抱。

    她嗅到那人身上熟悉得令人恶心的气息,身子先是一僵,随即抡起右手,对着他的脸便挥下巴掌。

    “宁蕴,你放肆!”她厉声喝道。

    宁蕴没有避开她这一巴掌,这是他欠她的,上一世欠了她一辈子。

    陆晚晚愣了一瞬,她这巴掌用了极大的气力,到他脸上,她的手也快震麻了。

    “你……”陆晚晚张口结舌,宁蕴分明能避开她的巴掌,却为何不避?

    宁蕴没有多大反应,陆晚晚力气再大,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挠痒痒而已,不足挂齿。

    他反是去抓陆晚晚的手,巴巴地问道:“你要我,尽管就是了,为何要用这么大的气力,伤着了你,却让我心疼。”

    他把陆晚晚的手抓到唇边,吹了吹气,像是在呵护她的手别受伤害。

    陆晚晚恶心得就快吐了,她一把抽出手,退开两步,离得他老远。她道:“你别碰我。”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宁蕴语气淡淡的,就像问她是否吃过晚饭了没有一样寻常。他又去抓陆晚晚的手:“你要是讨厌我,你就我啊,你,我绝对不还手。直到你开心了为止。”

    “是啊,我就是特别讨厌你。”陆晚晚恶狠狠地抽回手:“哦不对,我不仅是讨厌你,我还觉得你很恶心。恶心得我不愿脏了手来你。”

    “为什么?”宁蕴不解。

    陆晚晚道:“我已为人妇,你为何还要来纠缠我。”

    “你本该是我的妻子。”宁蕴平静地道。

    陆晚晚白了他一眼:“你和陆锦云早有婚约在先,我凭什么作践自己嫁给你?宁蕴,若你还记恨当初我诓骗你的事情,今日你就杀了我,一雪前耻。反正你是这种睚眦必报的人,不是吗?”

    宁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笑笑,淡问道:“我是什么人?你怎么这么清楚?”

    陆晚晚冷哼了声:“当日在安州,谢怀琛的军粮被劫,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从乌兰桥上过,还因此身受重伤,他不知道,别人不知道,老天爷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

    宁蕴脸色白了一瞬,表情也垮了一下:“你早就知道了?”

    “宁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这种丧良心的事情,就不怕天雷劈吗?”陆晚晚拔高了音量,双眼红彤彤的看向他:“谢怀琛可是你一起长大的兄弟。”

    “朋友妻,不可欺。”宁蕴拂了拂手,语气不耐烦地断她:“他勾搭你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我们是从一起长大的兄弟?”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是你妻姐,我和他两情相悦,我愿意嫁给他,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这有什么不对?分明是你心胸狭隘,为一己私欲迁怒于人。”陆晚晚悄悄转了转手腕上戴着的手圈,想以此制伏宁蕴脱身。

    宁蕴却突然嫁暴怒起来,他转过身,一把搂住陆晚晚的肩,将她扣进怀里:“你胡八道,我们有宿世的姻缘,没有他插一脚,你就是我的妻子。是他抢了你。”

    陆晚晚简直快气昏了。宁蕴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呛得她几乎快要窒息,她红着眼睛,抬起手腕对着他的脸又是一巴掌。

    宁蕴被得脸偏向了另一侧。

    疼痛使他恢复了些许理智,他捂着脸上被的地方,怪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陆晚晚突然有些害怕,她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荒无一人的野外,后有宋垣的追兵,她还面对着一个疯子般的宁蕴。

    他对自己图谋不轨,这是毋庸置疑的。

    若他真动起手来,她根本没有还手的力气。

    宁蕴转过头看向她,眼神幽深得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你在害怕?”

    面对他的逼视,陆晚晚没办法气定神闲地将手圈出针口对准宁蕴,然而这是她逃脱的唯一凭仗,必须一击制胜,否则她就没有机会了。

    她摇头,:“没有。”

    “你骗人。”宁蕴的声音很古怪,似有隐忍,又像藏着莫名的情绪:“你骗不了我的,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陆晚晚慌乱了下,此时此刻,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以前的那个猜想是对的。

    宁蕴就扣着她的手,低声:“你别怕,从今以后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陆晚晚顿觉毛骨悚然。

    她正要按动机括,突觉脖子后一阵发麻,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

    几日之后,京城的天气越来越冷了,雪下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更大。

    陆晚晚被宁蕴安置在京城的别院之中。他信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宋垣可以想到任何地方,但绝不会想到陆晚晚还在京城。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坐在院中看雪。

    院子应当才置办不久,东西没有多少,院里空荡荡的,还未收拾完好,只栽了几颗蔫不拉几的腊梅,开了几朵聊胜于无的梅花,偷偷吐纳芳华。

    陆晚晚就被关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望着院子那么大的天,发呆。

    自她被掳来,已有好几日。宁蕴日日都会来看她,有时候送些吃食过来,有时候则只为陪她话。

    起初那两日,陆晚晚还低声下气地求他放自己离开,但劝不动,便权当他是空气。来了也不不搭理他,任由他自自话。

    “今日你想吃什么?”宁蕴站在她身后,声问道。

    陆晚晚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觉得他聒噪,拿起几上一本书盖在脸上,不理会他。

    宁蕴只是笑笑,将她脸上的书揭开:“你以前不是这么顽皮的。”

    陆晚晚就嬉皮笑脸:“我夫君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我跟着他,什么都没有学到,就学了顽皮这么个坏习惯,宁大人若是看不惯,可以一把将我掐死,或是一剑把我刺死,何必留着我在这里碍眼?”

    宁蕴脸上的笑顿时僵在了唇边,他弯下身,食指微曲,轻轻抬起陆晚晚的下巴,逼得她与自己对视:“你还念着谢怀琛?”

    “我们夫妻同心,我自然念着他,不然,你以为我还念着你吗?”

    “够了,闭嘴。”他眸中迸发出凌厉的火花:“晚晚,你别想激怒我,我会等你回心转意心甘情愿地跟我那一天,你会爱我的,跟从前一样。”

    也不知是在劝陆晚晚,还是在劝自己。

    作者有话要:  报告各位阔爱:

    隔壁公公和婆婆的文开了。

    我觉得公公和婆婆有点沙雕……没晚姐和琛哥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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