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以假当真一生情深

A+A-

    天上起了火烧云, 映照在雪白的窗纱上,把屋内烘染成了红琉璃世界。

    梳着妇人头的平儿坐在珍珠帘外, 手里一边绣着抹额一边守着在里头熟睡的王熙凤。

    忽的听见王熙凤“惊厥”了一下, 平儿忙忙放下手里的活计, 拨开珍珠帘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查看,便见一张蜡黄的脸上, 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凤眼紧紧闭着,搁在身侧的两只手死死捏着, 像是在和什么恶势力做斗争。

    平儿猜测着是做梦了,不知梦到了什么才让她这样紧张,可实在不忍心叫醒,要知道自她确诊为脑疾, 现如今只靠那令人沉眠的汤药才能入睡, 随着时日愈久,每日所需汤药的分量愈重,到了今日那汤药竟隐约有失效之危, 今儿吃了浓浓一大碗将将睡了,平儿望着王熙凤骨瘦如柴的手腕子,两个眼圈登时就红了,心里想着, 她好容易睡着了,不用再受头疼的折磨, 我如何忍心把她弄醒,且让她睡, 哪怕她此时正在做噩梦,也好过醒来被脑疾折磨的生不如死。

    却王熙凤,不知怎的,魂魄晃悠悠就进入了自己的梦中,她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可为何这梦境如此真实。

    “……夜叉婆,今日索性豁出去了,我先把你捅死了,我再抹脖子自尽,老子一命陪一命,再不受你的磋磨!”

    披头散发的“王熙凤”回头一看,见贾琏果然拿着寒光森森的长剑追过来了,顿时吓的三魂散了七魄,一面哭一面逃,“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

    可怜“王熙凤”往日里那样一个风光威厉的人物,今日就在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的丈夫追的狼狈似狗。

    多少仆妇下人躲在一旁看热闹,让“王熙凤”处心积虑攒了那么多年的威势荡然无存。

    魂魄王熙凤气的了不得,恨的咬牙切齿,奈何口不能言,直憋屈的满心冒火,一跺脚就飞了起来,随着那个狼狈不堪的“王熙凤”进了荣庆堂。

    到了老祖宗跟前魂魄王熙凤弄清了前因后果,原来这贾琏和仆妇鲍二家的在“王熙凤”的床上偷\情被“王熙凤”捉个正着,“王熙凤”躲在窗外偷听,乍一听见这对奸\夫淫\妇合谋咒她死,好扶持平儿为正妻,顿时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借着酒劲不管不顾就闹大了起来。

    魂魄王熙凤听完那还了得,比跪在蒲团上认错的“王熙凤”还要恼恨欲狂。心里想着,我的丈夫,背着我和一个淫\妇一块咒我死,他究竟是有多恨我?!往日里哪怕我有一万个不好也总有一个好处吧,人都一日夫妻百日恩,到了到了我沦落的连一个又脏又臭的仆妇都不如了?!

    贾琏,贾琏,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绝不是我的丈夫!

    魂魄王熙凤气的几欲吐血,头疼欲裂,就在这时魂魄王熙凤被吸进了跪在蒲团上那个“王熙凤”的身体里。

    魂魄王熙凤吓坏了,四处敲这具肉壁,大声的呼喊,不甘心的怒嚎,“放我出去,我没有这样的丈夫,这个无耻混账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绝对不是我的天师爷!”

    可是无论她怎么喊叫始终出不去,就这样被禁锢在这具身体里度过了一生,终究和这个无耻混账、脏的臭的都往自己屋里拉的、无情无义的男人成了一对怨偶。

    此刻,她正经的婆婆邢夫人、她的姑妈王夫人高高坐在上头,贾琏坐在侧边,而她凄凄惨惨的跪在地上,眼睁睁是个三堂会审的局面,她知道,她治死尤二姐的事情发了。

    她更知道,因自己下\身沥血不止,病入膏肓的缘故,以往她掌家时得罪的那些人都来推墙了。

    她还知道,多少人都眼巴巴盼望着她去死呢,尤其是那个恨她入骨的男人,她的丈夫贾琏。

    “毒妇,买通胡君荣给尤二姐乱下虎狼药,使她流了成型的男胎,做月时又撺掇秋桐到她窗下哭骂,让二姐伤身又伤心,心灰意冷之下吞金自尽,你认不认?”贾琏长眉一竖,冷笑连连,“我告诉你,今儿认不认也由不得你了,更容不得你狡辩,我已是把胡君荣逮住了,现就在窗外等候和你对峙呢。”

    不待王熙凤话,贾琏“蹭”的一下子站起来,大步往前一迈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满室寂静,王熙凤的脸歪到了一边,唇角登时破裂流出了鲜红刺目的血。

    王熙凤双眼含冰,顶着五个指印浮肿的半边脸蓦地瞪向贾琏。

    贾琏掐腰冷笑,“怎么,你还要吃了我?心黑手辣的贱妇,不查不知道,我这一查才知镇日里陪我睡的女人是个什么东西,毒蛇毒蝎子和你一比哪怕还善良呢。”

    贾琏狠狠一口唾沫吐在了王熙凤脸上,随后一拱手对着上面的邢夫人和王夫人道:“这毒妇是不能要了,我要休妻,请两位夫人给我做主。”

    王熙凤看向王夫人,王夫人垂着眼皮淡淡道:“如今她正经婆婆在这里坐着呢,我做不得主。再者这是你们这一房的事儿,不归我管。”

    王熙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夫人皱眉,“你笑什么?”

    “无耻贱妇,你竟还有脸笑,我非休了你不可!”

    王熙凤再也忍不住,踉跄站起,哈哈大笑,倏忽笑声戛然而止。

    “我笑自己,机关算尽自以为聪明,殊不知成了亲亲姑妈手里的枪;我笑自己,原以为自己是府里最聪明最有手腕的人物,如今才知满府上下唯我王熙凤最愚蠢;我还笑自己,头顶上有夫纲一层,婆纲一层,族纲一层,自以为心机了得能把夫君婆婆宗族玩弄于鼓掌之间,到头来终究没有逃过,我这条命挣扎了一辈子,还是被你们攥在了手心里;我更笑自己,当满府上下都在安享富贵尊荣之时,我一个被层层枷锁困在后宅的女人竟还想着力挽狂澜,替千疮百孔的贾家寻出路。哈哈,贾琏。”

    王熙凤一把抓乱自己的发髻,满脸带笑,上前去就给了贾琏一巴掌,贾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毫不留情的把王熙凤一把扇倒在地,如此还不能解气,抬脚就踹,偏照着她的腹部狠命的踹。

    王熙凤曾因积劳成疾流掉了一个六个月大的男胎,那以后就坐下了病根,下\身时常沥血,如今被贾琏这样一踹,她青色的裙子很快就被染红了。

    可是此时,谁也没有看见,又或者哪怕上面坐着的邢夫人王夫人看见了也装做看不见。

    丈夫教训犯了大罪孽的妻子,正经婆婆,亲亲姑妈都是不敢管的,不想管的。

    “二爷!”王熙凤猛的抱住贾琏的腿凄厉的一声惨叫。

    当她仰起头,望着恨她欲狂的贾琏,状似厉鬼,“你是为了尤二姐那种水性杨花的淫\妇恨我吗?可你不知,我心里同样恨你欲死!若非你死了,我成了寡妇就只能像李纨那样过日子,我绝不会忍你至此。从那年你背着我和鲍二家的在我的床上咒我死,我就知道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可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立身的根本,所以哪怕我心里那么恶心你还是要讨好你,可是琏二你知道吗,每当你亲近我的身子时我的心里就恶心透了。”

    贾琏大怒,挣脱出脚来,回身就把挂在墙上的佩剑扯了下来,“贱妇,我杀了你!”

    眼看夫要杀妻,上面的邢王两位夫人立即变了脸色,一叠声的喊人进来拉架。

    “好汉不吃眼前亏,奶奶快走。”趁乱平儿就来搀扶王熙凤。

    王熙凤呵呵两声,摸着平儿的脸道:“我心知他是要扶你为妻的,可你要是觉得你苦尽甘来了,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死后,这满府上下的劫难也就来了,若想得个好结果速速离了这火坑才好。”

    话落,王熙凤就把平儿甩去了一旁。

    “贾琏,那年你持剑满院子追杀我时就是真心的,如今你得了我的把柄了,还不快来捅死我更待何时?!”

    王熙凤这么一激,贾琏顿时怒气上脸,也不知在这般混乱的情况下是谁推了贾琏一把,便见贾琏蓦地瞪大眼睛,手里的剑像是不受控制了似的“噗”的一声就刺进了王熙凤的心窝。

    血,登时就溅了出来,丫头婆子夫人轰然嚎叫,“杀人了——”

    “杀人了——”

    贾琏的脸也白了,惊慌撒手,后退数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两股颤颤,浑身发冷。

    血,溢了王熙凤满嘴,她一开口笑满嘴都是血牙齿。

    一步、一步,王熙凤摔倒了,可她留着一口气还是爬到了贾琏脚边,扶着他的腿一点一点趴伏在了他的膝盖上,歪着头对他笑,一咧嘴就有血流出来浸湿了贾琏靛青的绸衫。

    贾琏俊俏的脸雪白,望着王熙凤歪头的血脸一动不动,浑身僵硬,良久后,倏然惨叫。

    像扒拉臭虫一样把王熙凤的尸体扒拉到一边,跳起便逃,惨叫似疯。

    便在此时,梦醒了,躺在罗汉床上脸色蜡黄的王熙凤蓦地睁开眼,只觉嘴里腥甜发痒,蓦地一声咳嗽就喷出了一口血来,只觉心窝真的被冷剑捅了一下一样。

    一直守在旁边的平儿见状登时吓坏了,忙手忙脚的上前服侍。

    “奴婢马上让人请大夫。”平儿哽咽道。

    “不、不必。”王熙凤一把拉住平儿的手,倚在金钱蟒大红靠枕上,缓了缓才流畅的开口道:“平儿,我知道我的寿限到了。”

    平儿急的眼泪直掉,想要些安慰的话,想来想去竟没有一句可用,因为王熙凤的病情她是深知的,大夫也怕就是这几日了。

    “来,坐下,咱们话,笑起来,我可不爱看人丧气哭啼的脸。”王熙凤笑着拍拍床沿。

    平儿抹抹眼泪坐了半个身子,忙忙的赔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王熙凤笑道:“生死寿夭本就是平常事,这话是咱们天师常的,身为天师的家人咱们都得看开些。”

    平儿忙忙的点头,一眨眼就掉下两串泪珠来,又忙不迭的擦去,赔上一张难看的笑脸。

    “近来我因着头疼脾气暴躁了不少,撵的人都不敢到我跟前来,我也许久不曾听到外头的新闻了,这会儿我的头像是忽然一下子清明了,前所未有的舒坦轻松,你可有什么新闻告诉我的,等晚上我给天师听。”

    遂,平儿搜肠刮肚的了些亲戚们的近况,一主一仆闲话家常,不一会儿王熙凤就睡了过去。

    平儿见状连忙闭嘴,给王熙凤掖了掖锦被就轻轻的走了出来。

    ——

    荣禧院,廊下有个凉亭,自贾琏闭门不出以后便是贾琏专属的地方,只有王熙凤可随时进出,偶尔贾麒麟会被叫进去接受教导。

    亭中,布局温馨,长案上总是有时令鲜花鲜果,此时王熙凤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闻着果香花香时不时的歪头看一眼旁边的躺椅,那是贾琏的躺椅,每天深夜他都会出现,他喜欢听她那些家长里短,她也喜欢和他这些,偶尔他也会和她些鬼故事,还总会提前一句“本故事纯属虚构”,引人发笑。但她知道,他的鬼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倏忽,暖风吹来了特别的花香,她知道他马上就该出现了,可这次不同的是,她隐约在夜幕上看见了血红的花,那花儿一簇一簇绵延不尽,似火如霞,幽幽颤颤,铺垫成了一条路,在路的尽头驶来了一辆青铜马车,那架车的人不是贾琏又是哪个?

    不一会儿星星点点的金光在一旁的躺椅上凝聚出了贾琏的身躯,王熙凤扭头看过去正和他灼灼灿灿的桃花眸对上。

    “凤儿。”

    “爷。”

    相视一笑,王熙凤道:“爷,今儿我浑身轻松,和你些好玩的,天香终于给薛蟠添了个儿子,我真是没有想到,薛蟠那样的性子竟能守着一个天香过日子,那些年大夫都天香受孕艰难,姨妈要死要活的要给薛蟠纳妾,薛蟠梗着脖子不答应,得了你的话多做善事命里兴许能有一子,这些年来修桥铺路,舍粥赠药,执行如一,现如今终于守得云开,真真皇天不负有心人。”

    “嗯,好事。”贾琏站起,把王熙凤抱在怀里,两人同躺在一张躺椅上也不嫌拥挤。

    王熙凤心里暖融融的欢喜,乖顺的如同晒太阳的懒猫,“还有那尤三姐,那年尤氏犯错被关,尤二姐甘心依傍可卿过日子,尤三姐洗心革面,甘心追随柳湘莲而去,在外头过了十几年萍踪浪迹的日子,终是把柳湘莲那面冷心冷的人给暖热了,年头里就在京安顿下来了,今儿还送了几框自家种的柑橘过来呢。”

    贾琏笑道:“尤三姐原是个情执的人,她认准了柳湘莲,一心一意追随下去,这结局是预料之中的。”

    王熙凤笑道:“我冷眼瞧着那柳湘莲是个主意硬的,假若尤三姐失足给了贾珍父子你再瞧,柳湘莲绝不会允她追随。”

    贾琏点头称“是”。

    沉吟片刻,王熙凤又道:“天师爷,我在你心里是个怎样的女子?”

    贾琏笑道:“我若你是个狠毒不善的女子,你果真便是吗?我若你是个柔弱胆的女子,你莫不是还要迎合我的喜好不成?凤儿,为人在世,不要迷失在他人的口齿中,你是怎样的女子,自己内心清楚,足够强大,对得起自己的信念便足够了。”

    王熙凤满足的喟叹,越发紧的抓着贾琏的衣襟,“我性情中的缺点便是不愿落人褒贬,我总执念着让所有人我的好,这便是不好了。你还记得一个叫贾雨村的人吗?”

    “记得,他如何了?”

    “今儿我从平儿嘴里知道,因贪污和卖官鬻爵被罢官下狱了,他的家人竟还异想天开的抬了一箱子黄金来,点名道姓的来贿赂我,竟想让我拿着你的名帖替他开脱,我乍然一听时就气的了不得,这些年来因着我是你的夫人,又是玉容堂主人,皇后王妃都愿意给我三分薄面,我承认,我利用这些人脉关系替好些人开脱过罪名,施展过威风,但我那都是做了好事的,弄清楚了是非曲直之后才出手相帮的,不曾想竟让这等人惦记着,以为我是什么见钱眼开的下流卑鄙人物呢,可把我气坏了。”

    贾琏失笑,“我便知道,当你有了权利绝不会放任不用。”

    王熙凤一点不知羞愧,反而得意洋洋,“来生我要做男子,做大官,好好玩弄一回权势。”

    “好。”

    王熙凤抬眸近乎痴迷的望着贾琏的脸,“天师爷,也只有你才会理解我,纵容我,给予我想要的一切,我这一生真的无憾了。我知有来生,我更知来生没有你,所以来生不愿做女子,因为再也没有一个男人会像你一样爱护我。所以来生我要做男子,要像你一样爱护一个女子,给她想要的一切。”

    “好。”

    王熙凤缓缓闭上眼,满面是笑,“天师爷,你有没有一个世界,女子不依靠男子也可真真正正的立世为人?命运,不掌握在父母手里,更不掌握在丈夫婆婆手里?”

    “有的,有那样一个世界,女子只要肯吃苦,脚踏实地的奋斗就可以不依靠男子也可顶天立地,内心强大,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里。”

    “真的吗?真好呀,我想去……”

    “好。”

    到死,王熙凤也没有告诉贾琏,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被替换了,可她坚信,天师爷才是她真正的丈夫,梦里那个贾琏,那个荣国府不过是她的一场噩梦。

    作者有话要:

    阿凤如果生在现代绝对是一个成功的女强人。

    我喜欢王熙凤这个人物,在荣国府那样的环境里,处在王熙凤这个位置上,弱一弱,笨一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本文写到此处就基本上写完了,应该还有一个关于忠平王救蛇妖,蛇妖报恩的番外,这个番外更新就不定啦~

    大山君下本书写幻想现言,写作风格和本文差不多,感兴趣的宝贝收藏一下哈~

    暂定书名《解梦师的现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