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送了何老太太到门口。

    夜已经很深,夹道两边的灯笼却还亮着，静姝看见何老太太耳畔斑白的发鬓，又想起老太太迟早要回扬州去,她们分别的日子终究快到了,一时只觉得有几分难受。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你就不要跟我过去了，明儿我让丫鬟们把你的东西送回来,你好生在家陪着你家老太太吧。”何老太太只回身道。

    见静姝眸中有泪,又笑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哭起鼻子来了呢？”她左右使了个眼神，同自己的丫鬟道：“你们先带着芸香上车,我还有几句话要同表姐。”

    丫鬟婆子们便浩浩荡荡的离去了，只留了静姝同何老太太站在原地。

    静姝暖着何老太太的，抽噎道：“外祖母,我舍不得你走。”何老太太若是回了扬州，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也许这一辈子都见不着了,静姝心里不出的难受。

    “姝丫头，我也舍不得你，只是”何老太太蹙了蹙眉心，轻抚着她的发顶道：“你将来的路还长着呢，外祖母不可能一辈子都陪着你,护着你,外祖母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她顿了顿,脸上的神色异常严肃,只正色道：“芸香我是让她去勾引你父亲的。”

    静姝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没办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惊得不出话来。

    何老太太却很淡定，只拍了拍她的背道：“你那个继母，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老太太虽然对你好，却也放任着她不管，你父亲又是这样耳根子软的人，竟由她牵着鼻子走，让你一个人留在这样一个家里，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静姝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何老太太的苦心了，但还是替芸香觉得有几分不值，只开口道：“但是芸香她”

    “芸香她是何家买回来的丫头，当初便是看重了她的容貌，是她运气好，被你选中了跟在身边，这才有了这两年安稳日子过，若是当年你没选她，跟她差不多大的那些姑娘，如今也都各自去了该去的地方了。”何老太太只叹了一口气道：“人各有命，但不是每个人都要认命的，她跟了你父亲，虽然是做的，但将来的孩子就可以翻身做主子，这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比起她的那些姐妹，已是强了许多了。”

    静姝一时间竟是被何老太太给服了，找不到话来反驳她，又听她继续道：“又比如你的命，你虽然身在这样的人家，却从没了母亲，要看继母的脸色，你又比别人幸运几分呢？就连从订下的亲事，最后也毁在了你那继姐的中”

    一到静姝的亲事，何老太太的眉心就松不开了，忍不住道：“亏你还有心思去操心别人的终生大事，自己的还没着落呢！”这一阵子何老太太也正为静姝到处打探，以她的心思，最好是能在她翻年离京之前，就能把这事情给定下来，那她也就能放下心来回扬州了。

    “外祖母。”静姝已经没法子了，每次话到最后，就逃不出这个死胡同，只要她的亲事一天没着落，何老太太便一天不会把这件事情放下。

    “好了好了，我不了。”何老太太知道静姝怕羞，便又转了话头道：“那芸香是个聪明的，有她在宋家，好歹可以帮衬着你几分，你那父亲也不至于被那尤氏管得没有半点脾气。男人都是一路货色，只怕你父亲现在还在偷着乐呢。”

    何老太太话的轻巧，但静姝知道，这一步步的，都是她在替自己筹谋。在这世上，唯一对自己这样真心实意又不求半点回报的，怕只有何老太太一人了。

    “外祖母，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静姝只一个劲的点头，“绝对不会让您为我担心的。”

    ******

    三天之后，宋家派人挑了几担彩礼送去何家，又送了纳妾的文书过去，何老太太便让何文旭准备了几样随礼，一阵敲锣打鼓，将芸香送上了花轿。

    静姝都没想到宋廷竟猴急到了这个地步，原本还想着，怎么也要等过了年节，正月里才把这件事情办了的，却没想到他赶着年前就办了。

    花轿进了门，该有的礼数自然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宋廷纳杜鹃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在家摆了一桌，请人吃了一顿而已，如今倒比那时候更慎重几分，可见宋廷是真心喜欢芸香的。

    尤氏这几日却一直装病，连妾室敬茶都没有出席，还是宋老太太教导了两句道：“既然进了宋家家门，做了姨娘，那就要安守本分，好好服侍老爷太太，为老爷开枝散叶。”

    芸香低眉听训，只乖顺的点头，宋廷便开口道：“母亲你别吓着她了。”

    宋廷这一回是真高兴了，竟连这种话都出口了，宋老太太看着宋廷，心里却是不是滋味，别的人家怕宠妾灭妻，最忌讳老爷纳妾的，她倒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纳妾。

    谁叫尤氏不贤良呢？

    静姝只在那边坐着，芸香又来向她敬茶，道：“四姑娘喝茶。”

    静姝便接了她递上来的茶盏，正要抿一口，听宋老太太道：“有件事情姝丫头要交代下去，从今儿起，谁也别提这芸姨娘是在你房里待过的，就是你外祖母这次才从扬州带了来的。”

    静姝点头称是，宋廷看上自家闺女房里的丫鬟，出去总归是让人耻笑的，老太太不能不顾着自己儿子的脸面。

    “你们也都听见了？”宋老太太问底下的人。

    大家都点头称是，宋廷脸上便越发得意了几分。

    敬了茶，宋老太太让他们都回了，只留了静姝一个人在房里。

    这几个月她总是病病歪歪的，家里的事情也怠慢了许多，如今就要过年了，很多事情便堆积在了上。

    “上个月你祖父刚除了服，今年过年只怕要忙碌些，如今我身子又不爽利，有些事情也只有交给你办了。”宋老太太着，只让田妈妈送了一把钥匙上前，继续道：“这是库房的钥匙，若有人情往来，只管在里头取用，这几年各家随礼的单子也在里头，你可以看看从前的旧例。”

    宋家分家的事情外头都已经知道了，如今老太太这边便也算单独的一房。

    但静姝毕竟是头一次经这些事情，难免有些慌张：“祖母，我怕我做不好。”

    宋老太太便笑道：“有谁是天生会这些的，若是你母亲在，到了你这个年纪，也会教你这些的，将来到了婆家，就算不是掌中馈的当家主母，自己房里的事情也要会拿捏管束。”

    静姝点了点头，把钥匙接下了，正巧她这几天也忙碌了起来，何氏陪嫁的那些田庄铺子的掌柜的，听静姝回宋家住了，纷纷把今年的账本都送了过来。

    静姝也来不及细看，让他们把账本都放下了，另拨了一笔银子，让徐妈妈打点了那些人好回家过年。

    有些家住得远一些的管事，年后要等过了龙抬头才回来的。

    ******

    第二天一早，芸香去正房拜见了尤氏，只等宋廷出门了，她才带着一碟刚出炉的点心，来漪澜院看望静姝。

    静姝正在书房里看账本，瞧见芸香过来，便拉着她坐下了。

    何老太太已经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自己，静姝越发就不知道怎么面对芸香好，总觉得她做这一切是为了自己，心里难免有几分愧疚。

    “你要是平常没事，就还回我这边坐坐，姐妹们也都在。”静姝一时不知道什么好，只拉着她的道。

    芸香便开口道：“姑娘别这样。”她脸上的神色却带着几分坦然，正色对静姝道：“能帮上姑娘，是奴婢的造化。”虽然一开始何老太太让她勾引宋廷的时候，她心里是有几分抗拒的。只是后来她想明白之后，便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宋廷虽然年纪不了，但也不算太老，房里除了尤氏一个厉害的，其他的姨娘也都是老实人，她跟着他，总算也是一个依靠，比起她那些流落在外的姐妹，自是强了许多。

    静姝见她的表情也不像是在假话，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问：“你方才去太太房里请安了吗？她有没有为难你？”

    芸香便点头道：“去了，老爷怕太太生气，特意陪着我一起去的，不过走了一个过场。”

    静姝倒没瞧出宋廷是这样细心的人，想来当年他喜欢尤氏的时候，也是这样体贴的。最可怜的便是她早逝的生母，这辈子只怕没受过他这样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