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楚杭杭收拾了行李，搬离了翠湖雅苑。

    陆则下班到家，看到别墅里空荡荡的光景，有些似曾相识。

    他扬手便砸了客厅里的两个元青花。色白花青的碎片迸射一地，他没做任何停留，转身离去了。

    之后的一周，陆则都住在陆氏财团旗下酒店的总统套房里。上班、健身、出差......一切看似节奏如常。

    然而，一些坏的迹象开始在他身上发生——酗酒、失眠、复吸雪茄，而且抽的很凶。

    他在负隅顽抗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这周六上午，他终究没忍住，驱车赶往清江江畔的老城区。

    车子熄了火，陆则解开安全带，点燃了一支雪茄。

    窄窄的马路斜对面儿是一栋老房子。

    一周之前，楚杭杭租下了这栋楼一层的宅院，他一早派人探过。

    多少次，他刻意绕过大半个S市，就为了路过她的门前——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陆则狠狠吸了一口雪茄，一双桃花眼盯着马路对面宅院的大门，喉结上下动了动，深深的眸色淹没在一片云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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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前，楚杭杭租下了这套两室一厅，带个院子。

    院子里没有种树，倒是有一片花圃。据房东，花圃里种了蔷薇、洋牡丹、绣球花、百子莲等众多花卉，春夏时节会开出一片花海。可惜现在正值初冬，花圃里一片荒芜，只剩下几株还未长出花苞的腊梅。

    花圃旁边用木头搭了一个矮矮的花藤架子，兼具晾衣架的功能。楚杭杭想，倘若是夏天，就在花藤下摆个摇椅，约上三五好友吃个下午茶，应该会十分惬意。

    当然，如果她能在这儿住到夏天的话。

    楚杭杭站在花藤架子下，正拿着晾衣杆收衣服，不料手机突然响起。

    她的臂弯里搭着三四件衣服，右手拿出手机，一个没拿稳，手指滑动屏幕，竟然意外接通了电话。

    她来不及看来电显示，忙把电话放在耳边，“喂？您好？”

    “是我。”

    陆则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这周，陆则给她过很多次电话。楚杭杭每每看到来电显示，一概置之不理，或者干脆挂断。

    楚杭杭捡起掉落的衣服，握着手机没有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满是疲惫，“杭杭，别挂断。”

    “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我和乔溪，不是你听到的那样。”

    ......

    十二年前的夏天，炎热而漫长。

    十五岁的陆则坐在冷气十足的教室里，心不在焉的听班主任介绍站在讲台上的新同学。

    他就读的这所重点高中是S市数一数二的贵族学校，教学质量、配套设施都在全省遥遥领先。因此，几乎每个月，都有学生不畏曲折转到这所学校来读书，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转校生”。

    讲台上的女生穿一件纯白长裙，眉目寡淡，身材纤弱，有一种不常见的古典东方美。

    陆则抬眼淡淡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继续下笔如神的写着一张物理试卷。

    他的成绩一直很好，甚至在全国的物理竞赛中拿过第一名的好成绩。可他对学习谈不上喜爱，完成功课之余的不倦钻研，纯粹是为了发无聊的时间。

    读一流大学的金融专业，再拿下常春藤的MBA学位，然后继承家里的财团。他是家里的长子，父亲母亲把一切为他规划的明明白白。

    心中有反骨的高中生有很多，难能可贵的是，陆则懂得蛰伏和忍耐。

    他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隐隐期待着毕业那天早日到来，他心里早已规划好自由主宰人生的庞大蓝图。

    班主任几句开场白完，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一阵掌声，白裙子的女生从讲台上走到教室后面的座位上，好巧不巧路过陆则课桌前，乔溪注视着他，对他微微一笑。

    今天不是陆则第一次见到她。

    王、乔两家和陆家来往甚密，她是王爷爷唯一的外孙女——从出生起就常住在病房里，五岁那年被送到美国进行疗养，直到上周病情稳定才回到国内。

    卷子的最后一道题往往是压轴的拦路虎，但对于陆则而言，却是狐假虎威。

    他轻飘飘的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毫不费力的给这张物理卷子画上了句号。

    穿着校服的英俊男生面无表情的折起卷子，一抬头，正好看到女生迎面的浅笑——白裙黑发，眉眼柔婉，看起来无暇又脆弱。

    他轻轻扯了一下唇角，算是友好回应。

    乔溪上下学总不见有佣人接送，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一点不像个被捧在手心的娇姐——她铁了心要做回正常的女高中生，而不是只能呆在病床上的瓷娃娃。

    转校生的身份本来就是个麻烦。

    何况还是个面容姣好、柔柔弱弱、家境看似一般的女生。

    第二周周五放学，陆则便看见学校里的一群男生把乔溪堵在角落里。

    只见她寡淡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顺从的从书包里掏出所有零用钱，递了过去。

    收回手的一瞬间，乔溪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则从来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重点学校也有不少学渣，贵族学校里多得是不成器的二世祖。

    她的眼神里没有情绪，也没有任何求助的信号。可是，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松开手中的单车，拔腿走了过去。

    穿着校服的男生身姿如松，一把抓过女生递出去的零花钱，重新塞到了白色书包里，然后粗暴的抓过领头的男生的衣领，将他按在了她面前，冷冷开口，“道歉。”

    贵族学校里多得是不成器的二世祖，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二世祖，见到陆家两位公子都得绕道走。

    他们都知道，陆则不好惹。

    二世祖们哪里缺零花钱，只不过是觉得这个新来的转校生瘦骨伶仃，面容清秀，想逗逗她而已。此时一群人见状，早已大惊失色，纷纷痛心疾首的向乔溪道了歉，又和陆则再三保证，见陆大少没有大动干戈的意思，方才纷纷逃窜了。

    空荡荡的校园里，一时只剩下他俩。

    陆则径直走到单车旁，迈起长腿骑上车，回头看着她神色淡淡，“上来。”

    那天过后，校园里渐渐一些风言风语蔓延。

    陆则虽然不在意，可并不代表他不清楚这些流言的内容，也不代表他不清楚乔溪的心思。

    女生心中的弯弯绕绕，自以为躲藏的高明。在陆则看来，却明目张胆的写在她看他的每一个眼神里。

    S市的圈子大也大，也。不过一周的功夫，陆母便在饭桌上意味深长的敲他，这个年纪要专心学习，不要学什么早恋。

    陆则关了电脑，仰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有些烦躁。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可是清楚自己不喜欢什么。

    有些事情，还是摊开了、清楚比较好。

    然而，第二天，乔溪没来上课。

    第三天，乔溪依旧没有来上课。

    一周后，陆则在ICU里见到了她。

    纤细的女孩儿脸色惨白，正插着氧气管艰难呼吸。陆则看着她，桃花眼里神色如常，他淡淡道，“那些流言，有一部分来自你吧？”

    “乔溪，我过，这样的玩笑我很不喜欢。以后不要开。”

    乔溪猛吸了两口氧气，没有话。她缓缓抬起苍白又纤细的指尖，朝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去。

    陆则没有躲开，继续：“我很明确自己的心意。对不起，乔溪，我不喜欢你。”

    “你若强求，得到的不是喜欢，而是怜悯。”

    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面对爱慕，心思却如老僧入定，看的十分通透。

    乔溪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甚至觉得，他能够看透她的所思所想。

    指尖停在半空中，久久没有落下，乔溪看着面前高大俊朗的男生，突然笑了。

    她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会有些愤怒，却没想到心中一片平静。

    那天，陆则出了ICU，便被王老爷子叫去谈话。

    王老爷子和陆则的爷爷是关系很好的战友，陆则对他也颇为敬重。

    轮椅上的老人不复以往的刚毅神情，他隐隐透露出哀求的神色，和他商量，“陆则，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乔溪的病恶化的突然，再不能经受多一重的击了。你就当......卖给爷爷一个面子。”

    陆则从来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冷血无情。

    可他看着王老爷子，怎么都不出来那个“不”字。

    .......

    “后来，乔溪的病情渐渐恢复，我在出国前夕和她明白，对外宣称和平分手。”

    “事情就是这样。当年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如今的局面，全都是我的错。”

    “可是杭杭，倘若再次回到当时的情况下，面对王老爷子，我依然会妥协。乔溪一条人命摆在眼前，我没办法视若无睹。”

    听着男人低哑的声音，楚杭杭一阵沉默。

    时间山重水复，遮蔽了很多事实。

    乔溪已经去世了。此时关于她的一切争论都显得苍白无力，难以盖棺定论。

    “陆则，你根本不明白你自己的内心。”楚杭杭缓缓开口：“你到底是因为怜悯而妥协，还是因为怜爱而妥协。”

    “你自己都搞不明白。”

    陆则一滞。

    世间万事，都回不到过去，更没有如果。

    当年的少年心境一去不复返，如今他的心里满满都是她，再也装不下别人。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成立，所以没有答案。

    楚杭杭眨了眨眼睛，把泪水逼了回去，“陆则，我们都冷静一下吧，这段时间我在外面住，暂时不回翠湖雅苑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

    楚杭杭去开门，是颜宁。

    见楚杭杭在电话，颜宁用口型无声的询问，“准备好了吗？”

    楚杭杭笑了笑，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对着电话道，“我还有事，先挂了。”

    今天是楚杭杭孕检的日子。

    上周，在省第一附属医院的大厅里，楚杭杭偶遇了去取体检报告的颜宁。

    体检报告这种东西太过于私人，让秘书来取未免不放心，因此颜宁决定抽空亲自跑一趟。

    看到楚杭杭，颜宁也很吃惊，下意识问她哪里不舒服，却得知了她怀孕的消息。

    颜宁笑着向她道了喜，左右张望了下，却并没有看见陆则的身影，不禁有些诧异。但见楚杭杭脸色闷闷不乐，颜宁话到嘴边，终究是没问出口。

    他想了想：“你有孕在身，一个人来医院难免不方便，反正我今日休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你去妇产科吧。”

    楚杭杭检查出怀孕的时候已经有孕六周。之前几天两人在房事上也完全没有做措施，因此胎像有些不稳。

    孕妇到医院做产检要跑上跑下，手续繁琐，的确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只是这周李雨涵在外省出差，楚杭杭只能一个人前来。

    见颜宁一脸真诚，楚杭杭推辞不过，索性接受了他的好意。

    楚杭杭从翠湖雅苑搬走的时候，没有开陆则送的那辆minikooper。她现在住在老城区，出行难免不便。转眼又到了楚杭杭产检的日子。颜宁得知后，索性在上班前顺路接楚杭杭去做产检。

    楚杭杭背起挎包，拿好了证件、病历，和颜宁一起出了门。

    ......

    “嘟嘟嘟——”

    老宅院的大门重新开。马路对面儿的卡宴里，陆则握着被挂断的电话，看着里面走出来的一男一女，脸色一沉，将手机重重摔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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