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红色印迹
连日暴雨的天气终于过去了,河里涨的水很快就退去了不少。这天,宋慈又带着禇瑛和陈恒来到了衙门的案卷府库,继续查看之前的案卷。
他们坐在离门口不远的桌子旁边看着案卷,这时突然听到了门外传来了吵杂声,宋慈扭头向外面看去,发现是签书判官厅公事崔宏正带着衙门里的几个人,似乎是准备出远门,因为他们随身带着包裹行李。崔宏的对面还站着一个人,穿着短袄,一身农夫的打扮,年龄在四十岁朝上,正在跟崔宏着什么。
“好了,我知道了!”崔宏似乎已经听明白农夫的是什么事情,于是便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对身后的一名文吏道,“你叫上两个皂隶,再带上一个仵作,过去看看就是了!”
“本官还要赶到顺昌县去,你就跟着他过去吧!”
“好的,崔大人。”那农夫鞠躬道。
崔宏带着他身后的几个人离开后,司法参军冯雷走了进来,他刚才一直站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话。
“我看那农夫慌慌张张的,是出了什么事吗?”宋慈问。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发现了一个淹死的人,每次发大水之后,附近的河中就会有被淹死的人。”冯雷。
“既然出了人命,那就不是事。”宋慈想起了之前看案卷的时候发现的几个记录,“谁带人去检查尸体?是崔判官吗?”
“哦,于押司会带人过去查看。”
宋慈似乎有些吃惊,皱着眉头道:“验尸岂能没有官员前去监当?”
“宋大人,这种喝醉了酒失足跌入水中,从而被淹死的人,每年都会有好几个。衙门里佟知州事务繁忙,我们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佟知州觉得犯不着为这种事情浪费时间,所以以前也都是让文吏带着仵作去验尸,然后交给家属埋葬就行了。”冯雷解释道。
“验尸必须有官员亲临现场!否则若有人弄虚作假,造成了冤案,那谁来负责?”宋慈显然对南剑州一贯的作法十分不满,他叹了口气又道:“这样吧,这次你我一同前去,若确实是自己落水而死的,你自回来,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宋大人这样,下官岂敢不从?”冯雷拱道。
于是宋慈带着禇瑛和陈恒,领着衙门的一名书吏、四个皂隶和两个仵作,跟着那个农夫出了城,来到了发现死人的河边。
尸体已经被捞上来了,皂隶们带来了一张门板,宋慈让两名仵作将尸体抬到门板上,然后再把门板抬到没有树荫的明亮之处。之后他先查看了一遍尸体,特别是头发丛、太阳穴等致命要害部位,他发现死者虽然比较年轻,大概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但相对瘦弱,而且外面的衣服已经没有了,他看了之后才让仵作开始验尸。
“尸体发现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吗?”宋慈问那农夫。
“是的,大人,捞出来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了。”农夫。
“发现的时候就没有外衣吗?”
“是的,大人,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
仵作检验完毕之后,开始向宋慈和冯雷禀报结果。
“大人,死者身上并无伤痕,肚皮膨胀,口鼻中有血沫,应该和之前一样,是酒醉之后失足落水而死的。”仵作。
宋慈又仔细地看了看死者的身上,似乎有些不满,道:“如今天气还十分炎热,这个人应该是昨天才死的,可死者的口鼻中并无酒气,你是如何得出他乃酒醉之后而死的结论?”
“这是根据过去的经验得出的结论。”仵作声道。
“宋大人,在水中浸泡一夜,酒气自然就没有了,之前也发现过几起酒醉之后失足落水而死的情况,和这回的死状一模一样,其中大多还都发生在这附近的河边。”冯雷解释。
“没有根据,岂可枉下结论?只知道是水淹而死,而并不知是不是酒醉,那就只能写‘被水淹死’,万不可凭过去的经验,想象出结论来,更不能将其写在检尸格目和验状之中!除非有人证实此人昨日饮了酒,才可写‘某某人称死者落水之前曾经饮酒’。无根据,不可制造出结论来!”宋慈。
“是,宋大人的极是,是我们疏忽了。”冯雷。
由于觉得仵作检验得不够仔细,因此宋慈很不放心,于是他又开始查看起了尸体。这时,他发现死者胸口处有一块比较大的红色印迹,这让他更加地疑惑起来。看到死者腿部的时候,他发现死者的两条腿上也各有一圈红色印迹,不过相对比较轻微。
“这是怎么回事?”宋慈指着死者腿上的痕迹问另一个仵作。
“这应该是落水的时候磕在岸边所形成的吧。”那仵作。
“那这一处痕迹又是怎么回事?”宋慈又指着死者胸口那处更大更红的痕迹道。
“这可能是落水后磕在河中的石头上所形成的吧。”那仵作。
“看来你们已经养成了凭空想象的坏毛病了,而且你们检验尸体实在太不仔细了,必须全面纠正才行!”宋慈叹了口气,然后转向禇瑛道,“瑛子,回去之后,你将我之前拟定的验尸流程规范再去印出几份来,衙门的每个官员各一份,再给文吏们两份,你和陈恒再去为文吏和仵作们讲解一遍,一定要让他们都听明白!”
“是!”禇瑛和陈恒一同道。
宋慈将冯雷和那两名仵作都叫到了跟前,然后道:“如果是生前磕伤,则必定有肿块,而且痕迹也不可能这么大!死者胸口这么大的一块红色印迹,怎么可能是磕出来的?腿上的红色印迹环绕一圈,你跟我这是磕出来的?”
冯雷看了尸体身上的那三处红色印迹后,便思考了起来,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此他只好看向宋慈。
“让附近的人过来辨认死者,或许会有人知道此人。”宋慈对冯雷。
冯雷赶快带着两个皂隶去挨家挨户叫人,让他们过来辨认死者。
宋慈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一定的判断,他开始寻找报案的农夫。
“报案人何在?”
听到宋慈叫他,之前的那个农夫赶快走了过来。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死者在水里的?”宋慈问。
“是今天早上我从这里走过时发现的。”农夫。
“是你把死者从水中捞出来的吗?”
“是我和邓家的那个傻孩子邓四一起捞起来的,我看他在附近闲逛,就把他叫了过来。”
“你发现死者的时候,他是一直停在此处,还是从别处漂流过来的?”
农夫想了一会儿道:“我发现的时候,他就是靠在河边的。”
“好,陈恒,你和他去把那邓四叫过来。”宋慈。
“是!”陈恒。
“大人,那邓四脑子不太清楚,叫过来也没用。”农夫。
“那也得叫过来!”
农夫只好带着陈恒走了,他们走后,宋慈又开始仔细地看着尸体。他发现死者头上发丛中粘了许多的淤泥,脖子后面、肩膀上和上也有一些淤泥,指甲缝里有许多泥沙,而其他部位却泥沙较少,特别是腿上和脚上,看起来相当干净。
这时,冯雷找过来辨认尸体的人中有人认出了死者。
“这不是住在东边的冯淼水吗?”那人道。
于是宋慈立刻让一个皂隶带这个人去把冯淼水的家人找来,然后对其他的皂隶道:“下水看看,看河里面会不会掉落了什么东西!”
这河只能算是一条溪,深度勉强到人的腰部,要不是之前发了洪水,恐怕根本就不会淹死人。不过昨天水位应该已经下降了,如果没有喝醉酒的话,应该也是不会淹死在这样的河里的。
此时皂隶们已经在河中寻找了一会儿了,宋慈正在思考的时候,便有人叫喊着找到了东西。
只见那皂隶上拿着一个钱袋子,宋慈接过来之后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有不少的铜钱。
“大人,那这应该就不是抢劫杀人了!”禇瑛。
“嗯。”宋慈依然在思考着。
这时,冯淼水的妻子跑了过来,她认出死者之后,便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禇瑛安慰了死者的妻子后,又走到宋慈身边,指着那钱袋子的绳子道:“大人,这钱袋子应该是被解下来扔到水里的,如果是遇到抢劫,那把钱袋子丢掉,只抢走了衣服,这实在是有些奇怪呀!可如果不是抢劫,那凶为什么会拿走死者的衣服呢?我不是很理解凶的行为!”
宋慈似乎已经想明白了,他笑了笑道:“只怕这个凶的行为常人都理解不了!”
这时,陈恒和之前报案的农夫带着邓四回来了,跟着过来的还有邓四的母亲牛氏。
宋慈看着邓四的脸,发现他的两只眼睛总是直愣愣地盯着别人,但又固定不到一个点上,总是左右乱瞟,嘴也总是向一边歪着。此人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虽然穿着十分破旧,但体格强壮,看起来孔武有力。当他看到禇瑛后,突然笑了起来,除了耳朵之外,五官简直要聚到一块儿去。
宋慈赶快让禇瑛站到自己的后面去,他正准备开口询问,那邓四的母亲牛氏却先叫嚷了起来。
“我儿子乖得很!从来不会打别人,你们都胡八道!”牛氏盯着周围她认识的人道。
宋慈问之前报案的农夫:“这邓四之前打过别人?”
“回禀大人,确实有几个人曾经被这邓四打过,其中有一次我还亲眼见过”农夫。
农夫的话还没有完,那牛氏便又叫嚷了起来。
“你胡!我儿子从来不打人,你们都冤枉他了!”
“放肆!通判大人在此,岂容你大呼叫?我看你是想尝尝刑杖的味道吧!”陈恒走到牛氏跟前,瞪着眼喝道。那牛氏看到陈恒凶神恶煞的样子,这才闭上了嘴,赶快躲到一边去了。
这时,那邓四突然指着一个皂隶笑着走了过去。
“新衣服,新衣服。”邓四一边笑着,一边拉扯着那皂隶的衣服。
“哎,你干什么?”那皂隶让他不要乱摸。
宋慈问了其他的皂隶,知道那个人是衙门新来的一个衙役,所以他的制服比较新。宋慈看了看那个皂隶的新制服,又看了看邓四,似乎确定了自己心中的判断。
“陈恒,你带着人去这邓四家搜查一番!”宋慈。
“是!”陈恒立即带着两个皂隶去往了邓四的家中。
“啊?怎么能随便搜查呀?你们怎么能随便搜我们家呢?”那牛氏跑过去拉扯衙役,但陈恒他们根本就不理她,甩开她后便继续向前走了。
宋慈让禇瑛去买来了一块蜜糖,然后他亲交给了邓四,那邓四立刻接了过去,然后十分高兴地吃了起来。等他把糖吃完之后,宋慈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邓四,地上躺着的这个人你可认得?”
那邓四看着地上的尸体,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你昨天见过这个人吗?”宋慈又问。
“嗯!”邓四笑着点了点头,“我拿走了他的新衣服。”
“你是怎么拿走他的新衣服的?”
那邓四想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不起来了,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宋慈扭头对身旁的两个皂隶道:“看看他的臂上可有抓痕!”
那两个皂隶听到后立刻走了过去,可他们刚刚抓住邓四的胳膊,那牛氏便又叫嚷着冲了过来,不断地攻击他们。
“放开我儿子!你们别碰我儿子!”牛氏叫道。
可邓四的两只袖子还是被撸了起来,果然他的右臂有明显的新伤痕,宋慈看了看,确定那是抓痕。此时,那牛氏还在叫嚷着,踢打着两个皂隶。
宋慈勃然大怒,喝道:“放肆!你纵子行凶,事后又包庇儿子,该当何罪?来啊!先将这牛氏拿下!”
冯雷立刻带着两个皂隶把牛氏抓住,并且把她的双捆在了身后。
这时,禇瑛走到宋慈面前问道:“大人,这邓四痴傻,他是如何杀害这冯淼水的?”
“尸体身上的红色印痕你可知那是什么?”宋慈问。
“我还没有弄清楚。”
“那是被人使劲儿按压和用力掐住而造成的痕迹。”
“这么,冯淼水是被人按在水里淹死的!”
“没错。想必是这邓四看到冯淼水穿着一件新衣服,独自在河边洗,于是便起了抢夺之意。他将死者推入水中之后,看冯淼水有些水性,于是就抓住了他的双腿,将其倒插入水中,企图将他浸死,因此死者的腿上才会被掐出那样的红色印迹。可这时邓四又发现冯淼水正在弯着腰往岸边够,似乎短时间之内不能将其淹死,于是他便下水按住了冯淼水的胸口,让他的口鼻完全浸入水中,因此死者的胸部才会有那样明显的红色印迹。冯淼水极度难受,于是就抓破了邓四的臂,但还是被淹死了。这邓四平时完全由牛氏抚养,并不知道那钱袋子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他只想要死者的衣服,因此他才会做出将死者的衣服脱下后,将钱袋子解下扔到河里的行为。”宋慈解释道。
这时,陈恒带着两个皂隶回来了,他们的里拿着好几件衣服。
“大人,这些衣服似乎都比较新,但上面都有破损,似乎是被撑烂的!”陈恒走到宋慈跟前道。
宋慈看着那些衣服,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大吃一惊,于是他赶快转向了冯雷,“冯司法,你之前有好几个被认定为酒醉失足落水而死的人,也是在这附近的河边发现的?”
“是是啊!”冯雷似乎明白了宋慈的话意味着什么,他逐渐睁大了眼睛,显然也十分震惊。
“他们被发现的时候是不是也没有外衣?”
冯雷想了一会儿,眼神中更加地惊恐了,“是、是的!”
宋慈叹了口气,赶快道:“你现在立刻去将那些死者的家属都找过来!”
“是!”冯雷赶快带着两个皂隶跑着离开了。
这时,死者冯淼水的妻子在那些衣服里面找到了那件自己丈夫失踪前所穿着的衣服,然后抱着衣服又哭了一阵。
此时,禇瑛也走过来看了看那些衣服,然后对宋慈道:“大人,这些衣服看来都是邓四试穿的时候撑烂的。”
“为了一件衣服而杀人,自己却又穿不上,也只有他这样的傻人才能干得出来了,这真是一场悲剧呀!”陈恒着叹了口气。
宋慈点了点头,然后生气地道:“如果衙门验尸查案的时候能够认真仔细,能够尽早发现事情的真相,那这场悲剧本可以及早终止的!”
过了一会儿,冯雷他们带着几个人过来了,他们都是之前在附近河边发现的死者的家属。宋慈让他们来辨认从邓四家中所搜出来的衣服,果然大多数人都认出了之前死者失踪时所穿着的衣服。
宋慈又对牛氏喝道:“当你第一次发现邓四拿着抢夺的衣服回家时,就应该立即报官,更何况之后还知道他杀了人。如果那时及时阻止,邓四痴傻,他还不至于死罪。可如今他连害几命,难免要挨那一刀了,这都是你包庇所致!你这样做恰恰害了自己的儿子,也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家!”
那牛氏似乎此时才后悔不已,哭着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