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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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宣最后什么都没有, 她动了动嘴,一溜烟儿跑回房间里去了。

    连阳台的门都没有关, 后来她又悄悄探头试图关门,正撞进江离鹤带笑的目光里。

    “……”

    被发现的覃宣捂着脸回房间了。

    一夜无梦, 她睡的很安稳, 至于为什么能那么快入睡, 大概是因为,那首提琴曲所带来的星星点点的愉悦, 在覃宣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温润着她的身心。

    让她一时忘记了接下来剧情带给她的压力。

    “各部门休息!今天上午先就这样了!”

    李辞导演一手拿着扩音器, 另一只手抚着日渐稀疏的头顶,宣布今天上午的拍摄戏份已经完毕。

    覃宣松了口气, 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用余光看着看着江离鹤撑着伞走进休息室,卸妆去了。

    今天上午她的状态不是很好,NG了四五次,好在跟她对戏的人是江离鹤,她很有耐心,没有发脾气刁难她,她才不至延误剧组的进度。

    覃宣迅速摇了摇头, 她不能再被分神了, 她要马上调整好状态。

    由于昨晚睡得晚,她匆匆吃了几口午饭,就躺在躺椅上, 挖了一大块眼霜,闭目养神,一边用无名指蘸上眼霜,一边做眼保健操。

    忽然,片场变得嘈杂起来,覃宣听到似乎有什么人正朝自己走来,伴随着咯噔咯噔皮鞋声的,是谄媚的“江总这边请。”

    不过没有等覃宣仔细思索出这位“江总”是谁,皮鞋声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覃宣抬起眼。

    来人是一个面容颇为英俊的男人,有着高挺的身材,深邃的轮廓,剑眉星目中透露着属于男性的英气。

    跟她记忆之中那张让她难堪的脸重合。

    如果覃宣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是跟江离鹤同岁,是江离鹤的青梅竹马,是跟江离鹤纠葛最深的人,也是当年那么让自己嫉妒的人。

    “覃姐,还认得我么?”

    被称为江总的男人,正是时下最火的电商APP江氏集团的大公子,江相恒。

    他气势不凡,眉目间有着深深的自傲。

    可覃宣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敏感脆弱的覃宣。

    覃宣缓缓站起身:“你好,江总,别来无恙。”

    她站直身体,平等地回望着气势逼人的江相恒,她的目光很平淡,正与对方充满傲气的眼神相接触,覃宣不卑不亢地回了话,没有丝毫胆怯异样的情绪。

    赶过来的江离鹤看见这一幕,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欣喜与赞赏,就跟多年前第一次看见覃宣一样。

    不一样的是覃宣如今多了更多以前没有的东西,她长大了。

    江离鹤在心里道。

    “无恙,我来看看离鹤,覃姐还要对我进行一番自我介绍么?”

    听见这话,覃宣和善地笑了。

    如果他不话刺她,那么覃宣才会有一点点的不舒服,那明这个江总从始至终没把她放在眼里,而这个江总一旦拿话刺她了,那么就明,他其实一直十分介意自己的存在。

    这三年,从没有释怀,所以才能脱口而出认出自己,叫出自己的名字,过来找碴。

    也就明,自己在江离鹤的心里,一直都很重要,所以才让这个男人长久地介意。

    一直沉稳得当的江相恒看到覃宣轻笑以后,眉眼间终于溢出了几丝怒气。

    “江先生,您确定,您敢听么?”

    覃宣眼底藏着戏谑笑意。

    针锋相对。

    “不需要,覃姐,我对你其实没多大兴趣,也不知道你在这里,离鹤也不跟我。”

    江相恒这一次没有将怒意形于色,他也是聪明人,明白了覃宣并不会在意他什么,只有漠视与不屑才能伤害到覃宣。

    “是没有必要告诉你。”

    一道女声响起,江离鹤从外面走进隐蔽里,站在覃宣身旁。闲杂人等都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宣,以前没有机会,现在正式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养父的儿子,我叫他一声哥哥。”

    覃宣了然点头。

    “好的江老师,不过我对你们的家事没有什么兴趣,我去休息一会儿。”

    江离鹤几遇留住她,可看到覃宣冷淡的神色后,她欲言又止,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室里,江离鹤搅着一杯咖啡,沉默地坐在真皮座椅上。

    “看来她并没有原谅你,离鹤,你你这是何苦呢?”

    江相恒率先沉不住气,破了寂静。

    江离鹤端着碟子,把咖啡杯放在办公桌上,她难得失控,放杯的动作有点大,褐色的咖啡溅了出来。

    “江相恒,我劝你不要作掉我对你的最后一点点情分。”

    她的语气尽量平稳,可略微颤抖的尾音暴露了江离鹤此时的内心:她并不平静。

    “你这是的什么话?我跟你从一起长大,我们江家把你养大,现在你为了一个女人,这么跟我话?”

    江离鹤没有开口话。

    并不是对方问住了她,而是她觉得,自己并不能跟这个人很好的沟通,她觉得非常没有必要,故而起身离开。

    “爸呢?”

    提到养父,江离鹤离开的脚步顿住了。

    “那时候,我没有拦住你,你竟然敢跟爸出柜,结果呢?如果不是我去的及时,你觉得你能好好地从家里走出来?”

    那是之前,江离鹤还没有与覃宣分手的时候。

    网上关于她们之前的新闻,已经不仅仅是节目CP那么简单。

    江父看到了网上江覃的新闻,看到了记者拍下的、她跟覃宣亲吻的照片。

    江父跟江母皆为军人,江父当时坐在书房里,等着她的回答。

    江离鹤是。

    接着盛怒的江父就了他,养父的皮带抽到了这个他从都不舍得一下的养女身上,江离鹤却只是皱了皱眉,一声不吭。

    后面江相恒冲进了书房,拦下了盛怒的江父,江离鹤失魂落魄离开养父家,蹲守江离鹤的狗仔拍到了她颈间带有红痕的照片。

    网上流言四起。

    那一年也是江离鹤“养父”“干爹”黑料最盛的一年,如果不是后来江离鹤成功拿到了大满贯脸黑料,她之后的演艺生涯都将伴随着这些别有用心,不堪入目的谣言。

    “我告诉他了,我不会结婚,他在事后也跟我道歉了,我原谅了他,条件是,他不能再干涉我的感情。”

    江离鹤插在西装裤口袋里的手捏紧。

    “可她不了解你!这些她都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吗?没有了!我可以保护你,可以给你一个家庭,离鹤,她不行!”

    江相恒面红耳赤,这些话几乎是他吼出来的。

    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到大,所以江离鹤曾经很感激他,也曾经喜欢他。

    江离鹤转过身来,眼神复杂地望着坐在沙发上的江相恒,接着,她了她这些年来从未跟任何人吐露过的、很长的一段话。

    “我很感激你时候对我的照顾,所以我最后再告诉你一次,我不再喜欢你了,就算没有宣,我们两人之间也是不可能的。”

    “至于你的,她知不知道我所做的,这并不重要,只要她愿意跟我交流,愿意听我讲话,我就还有机会,关于这件事,我一点都不急。我们分开快有四年了,直到现在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前三年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她。直到今年春节休假,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很有趣的微博,配图是彩虹上牵着手的两个人,文案,人间一趟,看看太阳,要跟心爱的人,一起走在街上,我才恍然大悟——”

    今年年初微博APP封禁了同性恋相关话题,引起了不少网友抗议,但网友自发而起的热度并不够让微博重视,很多大V明哲保身选择闭麦,此时,一向被大众所熟知有前男友、被姬圈扼腕叹息是笔直的江离鹤,转发了相关微博。

    所有人都在夸她直女声援LGBT群体真是大气,殊不知这位让姬圈惋惜这么久的“直女”,其实早就弯了。

    “遇到她以后,我看的每一本书,见到的每一句情话,听的每一首情歌,所想起来的人,都是她。”

    江相恒脸色灰败地望着她。

    从江离鹤开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毫无机会了。

    休息室里充斥着略苦的咖啡味道。

    “我马上飞去法国,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

    江离鹤整了整有些皱的衬衫,补充道:“我不会让类似以前的事再次发生,我或许可以忍受你对我的骚扰,但我无权替她做决定,如果你觉得你能承担得起后果,你可以再伤害她。”

    江离鹤非常笃定。

    因为她知道,江相恒不敢。

    日头炎热,覃宣正闭目,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江相恒的出现的确给她带来了影响,但并不至于影响她生活的节奏,她今非昔比。

    不过她并不知道她又上了热搜。

    B站一位著名剪刀手入了她的坑,追完她这些年的作品以后,大手一挥,剪了一条二十多秒的短视频,配上了目前正流行的戏腔bgm,视频一经发出就广为流传。

    视频素材有覃宣刚刚播完的网剧,她靠在男主身上流泪,有《梦里千山》时她近乎完美的云桥,有最后镜头给到她时,那汗滴的脸,也有她早年客串电视剧时的古装扮相。

    在视频中,覃宣回眸婉转,顾盼生辉,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很容易让人记住她拥有性感清纯双重魅力的面孔,每一帧都有万种风情。

    太好看了,好看到即使是随便丢在女星中,都能随便艳压一片。

    这则短视频传播极快,在微博上炸开。

    “我竟然只会卧槽……我要为姐姐花钱!”

    “真的,我也只看了一百多遍。”

    “神仙啊啊啊啊啊”

    ……

    “江老师?”助理岑轻声提醒她。

    “嗯?”

    江离鹤坐在车子后座,正戴着耳机一遍一遍刷着这一则视频。

    “您这次去巴黎是公开活动,加上您最近都没有什么消息传出,外面很多记者都等着您的第一手消息,人有点多。”

    “知道了。”

    江离鹤按灭手机,戴上墨镜,开车门。

    外面嘈杂的声瞬间到达了她的耳膜。

    人不是有点多,是太多了。

    “来了来了!江老师来了!”

    一群举着各种娱乐节目各种卫视话筒的记者蜂拥而至,跟着一起冲过来的,还有抱着花早早蹲守的粉丝,以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江离鹤”这个名字就决定冲过来看看她路人。

    七八个一米八以上的保镖瞬间围住江离鹤,但效果无异于螳臂挡车,仍有一些粉丝与记者突破了防线,挤到江离鹤身边。

    “啊!不要挤!”

    助理岑已经被人流淘汰,她拖着箱子在后面绝望地走,拼命想挤到江离鹤身边。

    “江老师你对未来有什么算吗?”

    “江老师您这次作为中法文化交流大使去法国参加他们本国的电影节,您有做什么准备吗?”

    记者们举着沉重的摄像机不停地对她拍摄,江离鹤没有摘下墨镜,也没有话,对于记者的提问视若无睹。

    并不是她耍大牌,而是她一旦开口,就会有更多的记者提问,不仅要浪费时间,还会让惯常话滴水不漏的她付出思考,会很累的。

    “好好休息啊姐姐!”

    “二姨注意身体啊!”

    江离鹤只是偶尔点头回应一下粉丝的叮嘱,偶尔接一下粉丝快要递到脸前的信。

    眼看就要过安检了,越来越多的人向她聚拢过来,江离鹤要尽快脱身,否则会造成机场的拥堵,影响机场正常运行。

    此时,一个女记者扛着相机,举着录音笔,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挤到了江离鹤面前。

    “江老师!现在网上流传着覃宣的一个视频,您看了吗!”女记者语速飞快,她马上就要被人流挤出去了。

    听到覃宣这两个字,江离鹤一反常态地有了反应,竟然转头看向她,摘下了墨镜。

    她没有化妆,只涂了口红,但是状态极好,冷白色皮肤,即使不化妆,也衬得五官更加立体精致。

    “哇~”

    令人惊呼的素颜。

    “看过,怎么了?”

    女记者喜出外望:“作为您的合作对象,她的表演怎么样?还是她只是靠营销蹭热度而已,其实徒有其表?”

    这个提问让江离鹤轻轻蹙起了眉,她开口回怼:“宣认真敬业,演技很自然,人也很好,还请不要胡乱揣测她,《刺后》会证明一切。”

    她开口回怼了记者。

    女记者瞬间闭嘴。

    记者们文字功底不必,加上一个个都是人精,他们听到江离鹤对这个新人演员亲昵的称呼,都做到了心中有数,原本想问的更加刁钻的问题也都咽回了腹中。

    “谢谢江老师的回答,我……”

    江离鹤没有在看她,失去了江离鹤的注意力之后,女记者很快被江离鹤的粉丝们不客气地挤出了人群。

    到了安检口出,助理岑才拼了命,挤到了江离鹤身边。

    江离鹤弯腰把手机墨镜放进安检篮中,脱下了黑色大衣,冲外面注视着她的粉丝们挥了挥手,粉丝们齐齐向她告别,直到江离鹤过了安检,再看不见身影,她们才慢慢散去。

    上了飞机坐定,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助理岑帮江离鹤拆开袜子毛毯,坐在一旁。

    江离鹤随意地刷起了手机,很快,她的面色就沉了下来。

    手机里,大APP都第一时间为她推送了覃宣的消息,不过并不是覃宣爆出了什么新闻,而是同组的女演员李沉黛,发布了一条覃宣相关的微博。

    李沉黛V:蹭个热度,今天也是超甜的一天。比心比心比心。

    配图是她和覃宣手拉着手,另一只手在头顶比心的照片。

    照片里,覃宣笑容明媚,弯着眼看着镜头。

    同样笑容明媚的,是年轻开朗的李沉黛,她们两人站在一起,背后是阳光。

    李沉黛的背景,江离鹤十分清楚,她是覃宣所在经纪公司的董事长独女,李董膝下无儿,老来得女,就差把李沉黛宠上天了。

    因为如此,李沉黛星途一帆风顺,业内无任何差评,作为95后花,履历人气实绩都吊同期,她演戏颇有天赋,叔叔是李辞大导演,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星途。

    江离鹤皱着眉,往下刷李沉黛的微博评论。

    【爱情骗子李沉黛!看到姐姐就又激动了!上次表白都不够吗!妈妈不准你早恋!】

    【什么时候表白的?】

    【那次采访,你们都不知道吗?崽崽亲口她超喜欢覃宣姐姐的……】

    【啊啊啊啊啊啊】

    越往下刷,江离鹤的心越沉。

    在剧组相处的过程中,她不难看出李沉黛是真心对待的覃宣的,李沉黛对覃宣的关心,给覃宣的陪伴,包括为覃宣适当的解围,都不是假的。

    再加上李沉黛的身份,覃宣哪怕再有潜力,也不需要她费尽心机地接近覃宣。

    那么唯一一个可能就是……李沉黛喜欢覃宣。

    所以李沉黛才“很甜”。

    在江离鹤看来,恋爱的人就是甜甜的,如此看来,李沉黛的心思,昭然若揭。

    而她能给覃宣的,比起自己能给覃宣的,其实只多不少,李沉黛与覃宣有着相差无几的年龄,有很多的共同话语,能大大方方地“秀恩爱”。

    跟自己比起来,李沉黛不会给覃宣太过巨大的压力,也能对覃宣的事业起到帮助,李沉黛朝气蓬勃,有大把的时间陪着覃宣,这一切,都是江离鹤所不能比拟的。

    想到后面,江离鹤甚至有点觉得,她们才是真的般配,自己只不过是伤害过覃宣的渣前任,到目前为止都不知悔改,想继续纠缠着覃宣而已。

    江离鹤关闭了手机,把手机随手泡进面前的冰水里。

    或许她应该试着接受,她在覃宣生命中的位置,已经从当初的女主角,变成了现在戏份不多的配角,将来或许还会给覃宣带来讨人厌的一笔。

    “江老师,喝点热水?”

    助理岑看见江离鹤面色不对,关切地问,同时机灵地拿过跑入手机的玻璃杯,将手机捞了出来。

    这一问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勾起了江离鹤的回忆。

    曾经的覃宣,也会这么关切地问她,不过不是出于工作,而是出于真正的关心。

    “嗯……咳咳咳!”

    江离鹤嗓子一阵难受,她弯下腰,咳了好一会儿,面色潮红,然后脱力地靠在座椅上。

    她终于明白了,有些东西是忍不住的,纵然是对于她这位善于欺骗善于演戏的影后。

    比如咳嗽。

    比如刚刚突然涌来的情愫。

    一整个漫长的飞行途中,她都在思考着覃宣与李沉黛,独自品尝着丝丝的苦涩。

    远在剧组的覃宣并不知道江离鹤的心路历程,她正积极地准备着下一场戏。

    这一场是饰演李皇的影帝陈旭的杀青戏,也是《刺后》中李玉堂去世的那场戏,陈旭杀青后,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剧情,就是由两位女主演挑大梁。

    不过有江离鹤这样身份的演员在,哪怕后半段《刺后》少了男主角,收视也一定不会低。

    片场与往常无异,在众星戏骨云集的《刺后》剧组,陈旭并不是唯一的重要人物,所以并没有特意为他准备的杀青仪式。

    只是覃宣的脸色很凝重。

    对于今天这一场戏,她心里早就爬起了不可名状的担忧。

    片场非常炎热,只是走了几步路,覃宣的内衬就已经湿透,她忙从烈日下走进剧组搭建的宫殿中。

    陈旭化了死人妆,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李沉黛也穿着一身素衣,等待在殿中。

    “没问题我就开始了,灯光准备!”

    《刺后》于覃宣而言,像一个最真实的故事,她常常分不清自己是覃宣还是公孙沁,而今天这一场戏,其实是她最不愿意演的。

    至亲离去,是她心底藏的很深很深的一道伤口,从没有任何人可以触及,包括她自己。

    她只有尽最大的努力把这一场戏演好。

    李皇去世的这一天,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鹅毛大雪遮天蔽日,西北风霸道肆虐,在殿内都可以听到外面的呼啸风声。

    李皇已病入膏肓,他满头黑发花白,眼窝深深凹陷,双眼涣散无神。

    他床边没有任何外戚大臣,只有他的亲妹妹俊宁公主,以及刚刚册封为贵妃的公孙沁。

    宫诃不在。

    几天前,她以为国祈福为由,离开了皇宫,去了山上寺庙,没有传任何信回来。

    也许是风雪太大阻隔了下山的路,也许是根本不想回来。

    “沁儿……”李皇声音低哑,话吃力。

    公孙沁泪流满面,她跪在床边握着李玉堂的手,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陛下……臣妾在。”

    当年她全家被马贼杀死,她自己也险些沦为马贼□□药物,是李玉堂救了他,他不仅为她报了仇,还把她带进宫,在深宫中护着她,给了她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

    公孙沁深刻地爱着他。

    李玉堂没有话,此时此刻,他能感觉到自己混沌了很久的意识回光返照一般清醒。

    他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宫诃对他的质问。

    当时宫诃手持一串佛珠,一手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第一次如此失态地质问他:

    “李玉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你下江南时,在酒楼偷看了一位姓公孙的舞姬剑舞,你一见倾心,见色起意,便暗示江南道上藩王,与马贼勾结,以不服管教为名追杀她全家!后来你再救下公孙沁,她便好名正言顺跟着你回宫。”

    “后来,你又借由藩王与马贼勾结为由削藩,摘了江南道上藩王的乌纱帽,贬为竖人,导致你的亲叔叔郁郁而死,你又落得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声,可真是一箭双雕。世人皆我无情无义,我却不及陛下万分之一啊。”

    宫诃扯断了佛珠,将散落的佛珠摔在他脸上,拂袖而去。

    李玉堂想起这一幕,再看看自己塌前哭得给予昏厥的公孙沁,纵使再无情,心里也升上许多歉意。

    “传旨。”

    “陛下……”公孙沁泣不成声。

    “妃公孙氏,才学兼备,恭顺谦良,待朕去后,助皇后宫诃协理后宫,在前朝,亦可享亲王礼遇……”

    李玉堂本人早已是强弩之末,完这些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陛下……不要傻话……”

    “卡!”

    李辞导演眉头紧皱,出声断戏中的三人。

    “覃啊,你的情绪不对啊。”李辞导演面色微妙,走过来给覃宣讲戏:“覃,这一段李皇驾崩之后,公孙沁这个人物的反应是怎么样的?”

    覃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

    “在我个人的理解中,李皇去世,对公孙沁的刺激很大,包括后来她所做的刺杀宫诃的决定,直接原因也是李皇的去世,所以在这里的公孙沁,应该是悲痛难当的,因为她的挚爱之人、至亲之人去世了。”

    她一边,李辞导演一边点头。

    “对,你的理解很对,可你的表演,为什么如此流于表面的呢?你的眼泪,你的悲痛,并没有深刻地表现出来,而是很肤浅的,覃,你怎么突然放不开了?”

    “我……”

    覃宣双目通过,低下了头。

    李辞导演连连叹气:“算了,给你一个下午调整状态,我们晚上再来,可不要再NG了啊!”

    一整个下午,覃宣都在反复练习哭泣,一遍一遍地看着剧本,背着台词。

    可覃宣依旧不能彻底开心扉。

    晚间,她们再一次拍摄,不出所料,覃宣又NG了。

    李辞导演也不明白,为什么自从开机以来,一直演技自然,表情可圈可点的覃宣,突然就不会演戏了。

    她像是突然与公孙沁割裂了,对公孙沁这个角色,连基本的共情能力都没有了。

    李辞导演只好拖延了陈旭的离组时间,给覃宣一晚上的时间,让她认真地理解角色,找回感觉。

    可第二天上午,覃宣依旧没有能达到李辞导演的要求,这场戏再一次NG了。

    全组都在等着覃宣的进度,可她却像突然被油蒙了心,她的感情变得很内敛,似乎这一段与李皇分别的戏码,她根本演不出来一样。

    中午,烈日炎炎。

    李辞导演不得已,让陈旭单独拍摄了这一段剧情,后期再通过技术合成。

    覃宣蜷着腿坐在椅子上,脸埋在腿里。

    李沉黛刚很李辞导演谈完,她走过来时,就看到了覃宣这一幕。

    “姐,姐,你还好吗?”

    覃宣闻言抬起头。

    她苍白憔悴的面孔吓了李沉黛一大跳。

    覃宣没话。

    “姐,你现在是遇到表达上的问题了吗?你试着把你自己带入角色,想象一下最亲近的人离开你……”

    “我做不到!”

    覃宣忽地断她,站起身:“我可能真的不适合演戏。”

    李沉黛急得要死,又束手无策,她正准备再次去找她的导演叔叔,突然灵机一动,拨通了江离鹤的电话。

    地球那一端的巴黎,与中国相差六个时,现在正是晚上八点钟,热闹的夜才刚刚开始。

    法国名流的顶级酒会上,江离鹤穿着长裙侃侃而谈,她声音清冷低柔,很是悦耳,念起英语来,更带了一层朦胧的性感与温柔。

    对于别人的问题,她都一一娓娓道来。

    大堂里,不少人都在看她。

    巴黎人很浪漫,很多来此的欧美明星似乎也被感染,短短一个时之内,跟她喝酒为她送花的就有四五位。

    “嘿,江?”

    江离鹤转头一看,是美国女星索拉,去年拍摄一部时代华纳公司投资的电影时,两人有过短暂的交集,那时她就给索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好久不见。”江离鹤跟她礼貌地抱了抱。

    索拉眼神暧昧,似在暗示:“今晚有空么,江?”

    很少有人能拒绝索拉的地位、魅力,包括女人,虽然在索拉看来江离鹤是铁的直女,但她自己的魅力十分有信心。

    索拉前些年公然出柜,曾在美国同性婚姻合法化之前大肆为LGBT群体发声,全球影迷都知道她的性向。

    江离鹤正准备开口拒绝她,李沉黛的电话恰到好处了过来。

    江离鹤原本算下意识地拒绝,毕竟在晚会中途离场的行为很不礼貌,但她即将按下挂断键的手指顿住了。

    按理,李沉黛不会遇到什么问题,需要来联系自己的。

    现在她直接了自己的电话,很有可能并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覃宣。

    想到这一点,江离鹤作为一个人本能的抵触情绪让她更想挂了电话,可理智控制住了她的动作,有关覃宣的事,她必须要听。

    “重要的人?”

    “抱歉,国内的电话。”

    江离鹤对她歉意一笑,索拉点点头,识趣地走开。

    出了大堂,花园里少了里面的嘈杂与应酬,空气清新,江离鹤找到一个偏僻角落,接起了电话。

    “喂?”

    李沉黛年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她很机灵,三言两语给江离鹤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江姐姐,我知道您没必要管这事,可是对于覃宣来这是大的不能再大的事了,希望您能帮一帮她!”

    江离鹤嗯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思考了片刻,她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给我订一张飞西安的票,我一会儿就去戴高乐机场。嗯,就今晚。”

    虽然电影节并没有正式结束。

    第二天上午,李辞导演亲自上门来安慰覃宣,让她慢慢调整状态。

    傍晚时分,覃宣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她懒得应付,把头发随便一扎,穿着短袖黑裤,素颜开了门。

    刚刚开门,她就定住了。

    江离鹤披着长发站在门口,踩着高跟鞋低头看着她,眼里暗流涌动。

    “江……江老师?”

    覃宣懵了。

    她面前的人风尘仆仆,看到自己的一刻,微微皱了皱眉,目光里多了一丝不明显的心疼。

    江离鹤一言不发,牵起覃宣的手腕,拖着她往外走。

    覃宣脸上忽然烧了起来,多半是因为羞愧。

    江离鹤想必已经知道剧组发生的事情了。

    所以才会在电影节还没结束就赶回来了。

    江离鹤一直牵着她来到舞蹈室,她开门,按开了舞蹈室里的白灯。

    白亮的灯光如水泻下,光下只有她们两个人。

    覃宣双目通红,泪水在眼眶中转,她隐忍地咬着唇,不想再露出更多脆弱的情绪。

    江离鹤看着她,把她拉了进来,关上门。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一言不发。

    覃宣咬着唇看着她,额头上的疤痕浅浅的,视线深深的。

    江离鹤脱下大衣搭在一旁的把杆上,从手腕上取下发带,将长发束起,然后一一摘下衬衫上精致的袖扣、胸针,最后,脱下高跟鞋,赤脚站在地毯上。

    她的脚背性感地弓起,脚腕上有高跟鞋带来的红色磨痕。

    这一长串动作行云流水,覃宣愣愣的。

    江老师这是什么操作?

    把她拉过来……就,脱衣服吗?

    江离鹤解了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露出领口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接着挽起袖子,身上只留一件衬衫跟略宽松的黑色长裤。

    她看着覃宣,对她了今晚第一句话:

    “我今年三十三岁了,很多人我再也跳不了云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