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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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还上着冷艳的妆, 覃宣也能看到她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错愕与惊慌,几乎从没有在她脸上出现过。

    江离鹤仿佛不相信般又确认了一遍消息, 终于彻底死心。

    她两道眉头紧紧皱起,浓密的睫毛如蝉翼一般轻轻颤着, 眼睛闭着, 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覃宣抚着她, 能感受到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发颤,覃宣的心也不觉地揪起来, 能让江离鹤在公共场合如此失态的,究竟是什么事?

    “先去房间里。”

    覃宣当机立断, 替她做了决定。

    休息室的门关上,江离鹤坐到沙发上, 才勉为其难恢复了一点理智和镇定。

    她的双目通红,鼻尖也带了红。

    “不用扶着我了。”

    覃宣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还在江离鹤身上,她立马收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江离鹤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跟她,过了会儿,她才找到合适的语气:“陈一章导演……刚走了。”

    “什么?!”覃宣难以置信, 紧接着震惊和心痛爬上了她的胸口, 她胸口开始酸涩起来。

    陈一章导演,美籍华人,是享誉国际的金杯导演, 江离鹤是他的学生,在江离鹤事业到达瓶颈的时候,陈导用一部文艺片,把江离鹤送到了国际影坛。

    覃宣也认识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他也是江离鹤那边唯一知道她们关系的长辈,曾经有一段时间覃宣跟陈导交往甚密,陈导指点过她的演技,也邀请她出演自己的电影,当时心高气傲的覃宣拒绝了。

    回美国时,覃宣与江离鹤一起去机场送的陈导跟他夫人,那时候的北京正是一个大大的雾霾天,陈导摘了帽子冲着她们挥手,没想到那一别就是最后一面。

    “嗯……突然的心梗,抢救无效……”

    “师母……走的时候,他还正在书房擦眼镜……”

    江离鹤语气颤抖,她不下去了。

    她用手捂着脸,长发垂下来,薄瘦的肩上搭着有些散乱的头发,看起来十分无助。

    哭了吗?还是没有,应该是哭了吧。

    覃宣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忽然想伸手抱一抱她。

    原来她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覃宣靠近她一点点,伸出手臂——

    江离鹤忽然坐起身,拨通了电话,覃宣慌忙停下动作,退到一旁。

    “喂?岑,你有带我的护照吧,嗯,买最近一班去纽约的机票。”

    她的嗓音蒙上一层难言的低哑,侧脸脆弱坚定,眉头一直皱着,没有松下来过。

    “对,最快的。”

    “江老师……”

    “嗯?”

    江离鹤转过头来,看着她,泛着水光的眼神里带了一丝非常自然又难以察觉的温柔,对着忽然开口的覃宣。

    覃宣有了几秒钟,下定决心开口:

    “我会有资格去吗?我也想……去悼念陈导。”

    陈一章导演也是她非常敬重的前辈,那时覃宣敏感多疑自卑,陈导是一直肯定着自己的前辈,最重要的是,他是一直鼓励着自己与江离鹤在一起的人。

    当时拒绝了他的邀请,覃宣一直很遗憾。

    她理应去,可怕她自己不够资格。

    江离鹤看着两三秒,思考了两秒钟:“跟着我一起去,可以吗?护照在哪里?”

    “经纪人一直带着,我的身份证是……”

    江离鹤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覃宣便没有话。

    她记得江离鹤的习惯,她心情越不好的时候,越喜欢安静,有时候一点点的噪音都能让她生气。

    “我记得。”

    江离鹤记得她的身份证号码。

    以前覃宣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江离鹤的时候,江离鹤还取笑过她当时的发型杀马特。

    当时——

    江离鹤两只手指捏着覃宣的身份证,狡黠笑着:“这是隔壁村的村花呀?”

    覃宣气得要夺过来,江离鹤就把身份证举高,欺负她身高不够,覃宣实在被她逗得急了,就挽住她的腰,压着她的上身,逼着她下腰。

    江离鹤的腰被她压的弯了,她下腰,以手撑地,才把身份证还给她。

    回忆带来的甜蜜与当下的苦涩交杂在一起,覃宣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覃宣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她正忍耐着巨大的情绪,迫切需要释放,此时此刻,她或许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因为走出这扇门,江离鹤就是那位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监视,要被解读的巨星影后,她必须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仪态,管理好自己的情绪。

    “好的,江老师……那个,生死皆无定数,你也不要太……”

    “嗯,我知道。”

    所有新闻app都爆了。

    陈一章导演在全球范围内都有很高的知名度,即使在大洋彼岸的中国,也有很多被他提携过的后辈,中国观众也对他执导过的武侠电影耳熟能详,一时之间,所有社交软件都兴起了一股悼念陈导之风,app关于他的界面也变成了灰白色。

    几位跟他有过合作的大花纷纷发表长微博表示悼念,再附上一张与陈导的合照,引得路人叹息,粉丝心疼。

    在本国观众眼中,他们最熟知的,还是那一部江离鹤与陈导合作的《雨声》,不少人都在等着江离鹤出面悼念,可江离鹤却迟迟没有动静,微博还停留在上个月提醒粉丝们多喝热水的微博。

    也有一直看不惯她的黑子,或想上位的大花公司养的营销号带节奏:“江老师是个敬业的人,一定在剧组忙于拍戏,也无可厚非……”

    不少人都等着看她的态度。

    当晚,江离鹤现身首都机场,覃宣跟着站在她身旁,她们两人一袭黑衣,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头戴黑色渔夫帽。

    记者们蜂拥而至,路人和粉丝们也闻风而动,将她们围得水泄不通。

    “江老师!关于陈一章导演去世的消息您有什么想的呢?”

    “覃姐,您和江姐一起出现机场,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一起去参加葬礼了么?是不是因为几年前那场选秀的缘故,让您跟江老师产生了深厚的友谊?”

    “……”

    无数的话筒跟镜头对着她们,江离鹤气压低得可怕,覃宣知道她已经生气了,不当场怼记者并不是因为害怕得罪这些惯常煽风点火的娱记,而是良好的教养一直让她克制着。

    江离鹤冷着脸,无视了所有问题,大步流星。

    覃宣同样一言不发,她与江离鹤并肩走在一起,十几位保镖尽量把记者们挡在他们的包围圈外,尽管如此,她们上了飞机依旧花费了不少时间。

    助理岑很有眼力见,她给覃宣买的票,就在江离鹤旁边。

    一趟越洋的飞行很累,覃宣十一点钟上了飞机,生物钟发挥作用,她困得抬不起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点钟的时候,覃宣被震醒了。

    窗外电闪雷鸣,沉重的乌云和破开云层的白色闪电仿佛就在这一方的玻璃窗外,她脚底下的机舱底板剧烈地震着,不少乘客都惊醒了。

    “啪。”

    江离鹤轻柔按开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周围。

    灯光下,覃宣缩在毯子里,手紧紧地抓着毯子一脚,脸上是有一抹来不及掩饰的惊恐。

    “没事。”

    江离鹤安慰她,话音刚落,飞机又震了几下。

    覃宣她怕雷,怕高,怕一切交通事故,江离鹤记得很清晰。

    如果可以,她想把她抱在怀里。

    “我不怕。”

    欲盖弥彰的回答,嘴上这么着,可手还是没有放开那一方毯子。

    “渴不渴,喝点东西?U型枕你要吗?”

    灯光映在江离鹤的眼睛里,碎碎点点,像星光,而星光盈盈的注视着她,专注地询问她。

    “不用了。”

    覃宣这才注意到她那边的桌上放了一杯冷点的咖啡,一个ipad,上面播放着那一部与陈四章导演合作的《雨声》,已经快要看到结尾了。

    她的怀念都隐忍到不出口,只能寂寞地看着当时的电影,怀念她的老师吗?

    覃宣心头好像被悄悄地掐了一下。

    接着她注意到另一个细节。

    江离鹤不喜欢用蓝牙耳机,因为她总是丢,所以她用的大多都是插线耳机。

    此时此刻,左边耳机正隐没在她的长发里,右边的耳机却心地垂着。

    没有戴自己座位这一边的耳机。

    那么……是害怕自己靠上去吗,耳机硌到自己?还是,自己已经靠上去,睡了好一会儿,所以她才把耳机摘了?

    不会的,座位这么大,自己的头不可能歪到她肩膀上的,嗯。

    她们两人悄声这几句话之间,飞机的颠簸依旧没停,覃宣紧张攥着毯子的手却不知不觉慢慢松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不怕了。

    “过一会儿再睡吧,真是幸苦你了。”

    江离鹤声音里有几份可闻的怜意。

    她举起咖啡啜了一口,眉头不悦地跳了一下。覃宣想起她以前对冷咖啡的吐槽,喝冷咖啡还不如喝奶茶。

    在平常状况下,奶茶已经是她最不喜欢的饮料了,可见她对冷咖啡的厌恶。

    为什么还记得她一个的习惯?

    “不要喝了,你也睡吧。”

    听到这一句,江离鹤立刻把手中咖啡杯放下,推到一旁。

    虽然她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但覃宣依旧下意识地叮嘱她。

    江离鹤也很认真地听从了。

    这种感觉偏偏又让覃宣无所适从。

    “……”

    “睡觉吧,我也不看电影了。”

    江离鹤按灭了灯,她们这一块区域又陷入了黑暗,这一片的黑暗成为覃宣的保护色,她放松下来。

    江离鹤在心里默念徐徐图之,把即将吐出口的“晚安”摁了下去。

    这是关于覃宣的事,她一点都不能着急。

    覃宣偷偷看着江离鹤在黑暗中的朦胧侧影。

    只是沉静地看着椅子背闭着眼,都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似乎飞机在这一刻坠毁也没有遗憾了。

    覃宣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接着她的视线转移到黑暗中江离鹤的ipad上,想起还有一部电影,她没有看完,就是那部《雨声》。

    江离鹤是因为自己而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吗?

    怕自己睡不着,所以也决定睡觉?

    而自己,是恃宠而骄,断了她对陈导的怀念?

    啊!怎么会用到恃宠而骄这个词?

    还有,或许江离鹤只是简单地不想看了呢?

    覃宣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毫无依据、肆意疯长、她做简单一件事自己就会产生一百种联想的行为,怎么还没有跟她和好,就出现了呢?

    覃宣纠结着。

    纠结着,到最后,慢慢睡着了。

    等到她失去意识后完全沉睡,她的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就向江离鹤靠近,头部也磕在她肩膀上。

    江离鹤看了她一会儿,慢慢伸出左手,把ipad开,看完了这一部未完的电影。

    她想起面前陈一章还邀请她去北美度假,那时江离鹤刚刚休息好,觉得累,于是拒绝了。

    无边无际的自责在她心中发酵,她是个很容易自责的人。

    周围没有光,她在黑暗里皱着眉。

    只有覃宣无意识蹭了蹭她肩膀的时候,她的嘴角跟着翘了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