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苏家出京的前一天深夜，与往常并无异样，街道上的商铺也早早关了门，皇帝派了大内监趁着夜色去敲开了大皇子府的大门，是有要事与顾璟祺相商，要他立即入宫，顾驰从前可是从未单独宣召过顾璟祺，况且还是在这个时辰，宫中规矩，酉时过后，外面的人一律不得入宫，皇子也不例外，他心中有些忐忑，还有欣喜，他以为顾驰终于注意到他了。

    进宫的时候，大内监与一群宫人在前面掌着灯，尽管他从在宫中长大，可这深夜中的皇宫他也是第一次仔仔细细的看着，现在早就过了辰时，各个宫室也都早早熄了灯，只有正中央的宣室殿还是亮着，它是这皇宫的中心，在黑夜中也一如往常的金碧辉煌高不可攀，顾璟祺踏上台阶时前所未有的紧张，他竟有一丝期待，期待见到顾驰，期待他接下来会对自己什么。

    那天的顾驰在宣室殿有些昏暗的灯光下坐着，顾璟祺根本不敢看他，也看不清他，倒是他一直打量着顾璟祺，不知不觉间，他竟是都长这么大了，眉眼间与年轻时的自己还颇有些相似，难怪太后总是最喜欢他的，当初太后领惠妃进宫时他其实是极不情愿的，虽太后是他亲生母亲，可那时的他贵为天子竟也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女人，惠妃容貌算不得惊艳，只能是秀丽，性格也内敛，与顾驰从没有过多的交流，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却只能按着母亲的意愿与惠妃成婚，就那么一夜，她就有了顾璟祺。顾驰觉得若不是当初母亲执意让他先将惠妃纳入后宫，他也不会错过他心爱的姑娘，因此此后他对惠妃还有顾璟祺都不怎么喜欢。

    “祺儿，坐下吧。”顾驰揉着眉心，最近总是想起从前的事，兴许是真的老了吧，也对，孩子们都长大了，再过几个月顾璟宸也该是满十八岁了。

    顾璟祺在顾驰面前总是有些局促的，从他就发现顾驰并不怎么喜欢他，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不会过多的关注他，之前的他总想着，哪怕他责备自己一句也是好的，“不知深夜父皇召儿臣进宫有何要事？”一路上他也想了很久，上官玦去了边境后战况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南方的旱灾瘟疫似乎也在渐渐消失，他实在想不到如今还有何等事要他这深夜召他一人来宣室殿，他那颗心在胸腔内乱蹦，除非是关于储位之事！他双捏紧，肉眼可见的紧张。

    “近来父皇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你知道这头风病太医们都是束无策的，如今在京中的也只有你和阿宸，阿宸年纪，你是兄长，所以朕觉得该知会你一声。”

    顾璟祺听了这话心中更加笃定自己刚才的猜想是正确的，从前朝臣们商议立储之时，顾驰总自己还在盛年，不着急，现在他却主动告知顾璟祺自己身体不好了，这就是要准备立储的意思啊，“父皇您春秋正盛，一点毛病不碍事的，等杜智回了京，叫他在给父皇开几副药调理调理。”

    “朕知道你从就是个孝顺的，也从不让人操心，太后也总在朕面前夸你识大体顾大局，是个能成大事的。”顾驰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都重击在顾璟祺心头。

    “皇祖母过誉了，儿臣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顾璟祺出这话时，分明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很好，身为长子就该有长子的魄力担当，”顾驰起身走到顾璟祺面前，“祺儿，父皇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也只有交给你，父皇才放心。”

    顾璟祺觉得那晚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异常的快，砰砰砰的直撞他的胸口，他当即跪在顾驰面前，“父皇请讲，儿臣定当不辱使命！”

    顾驰亲扶起了顾璟祺，颇为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顾璟祺还沉浸在父亲对他少有的关爱欣赏中时，下一秒一盆冷水就直接从头顶浇了下来，瞬间凉透了他的心。

    “朕想除掉苏家，势在必行，”他话倒是直接，“可阿宸似乎苏家那个丫头关系不浅，这件事只有交给你去做了。”

    顾璟祺微微皱了眉，苏柒柒也是他不想动的人，不过他从来都是利益至上，不会像顾璟宸一般感情用事，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本就是冰冷无情的，得到什么的同时总要失去些东西的，原本他已经在心里应下了这件事，可顾驰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窒息，他只感觉到刚才还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停了下来，这宣室殿内让他无法呼吸。

    “阿宸夜里去兰家偷了守备图，朕下的人已经去长信殿誊了一份，你带回去看看，苏家外面也有阿宸的人盯着，到时候自会有人通知你的。”

    他不明白，为何这事全权交给他还有顾璟宸的份儿，而且听顾驰的意思，他所有的动作似乎顾璟宸都是不知情的，私盗守备图可是重罪，可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从顾驰口中了出来，顾驰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重新坐会了那个位置上。

    “朕到时自会拖住阿宸，你只管去做，”他头也不抬的翻阅着案上那堆成山的奏章，近来事务繁多，顾驰也是经常忙到深夜，可这奏章每日还是堆得老高，像从未动过一般，“还有件事朕希望你知道，阿宸因为从养在废皇后宫中，民间早有传言他与苏家关系密切定也是参与了那些个盗布防图，通敌叛国的烂事，朕希望这回灭掉苏家的功劳算给阿宸，让百姓对他的印象改观改观，以后父皇会给你另外的嘉奖。”

    顾璟祺当时在原地愣了许久，原来这深夜的召见，多年未曾有的关爱，都只是为了给顾璟宸铺路！在他心中果真是没把他这个儿子放在心上的，就连顾璟宸那个后来入宫的野种现在也爬到了他头上，凭什么！冲锋在前的事他做了功劳却要交给那子！什么让百姓对他的印象改观，他若只是个普通的皇子王爷，谁在乎他在百姓心中的印象，除非顾驰想要立的储君是顾璟宸！他暗暗在那黑暗阴影中握紧了双，指间的骨头都开始咔咔作响，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阴鹜，只是在这昏暗之中看得并不真切。

    “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顾驰这话得不带丝毫感情，哪里像是一个父亲在对儿子讲话，他从来都是这样，对顾璟祺吝啬到了连一句话一个字一个表情都不肯多给的地步，他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他是真的不喜他！

    “儿臣告退！父皇保重龙体！”这短短一句话，顾璟祺却是咬牙切齿出来的，可能顾驰也根本没有过多的关注，头也不抬，只十分敷衍的挥了挥让他出去，就像平日里招呼身边的宫人那般。

    顾璟祺毫不犹豫的转身走进了黑夜，今夜他穿的那身衣服恰好也是黑衣，只袖袍上纹了几卷花纹，渐渐地，他与这黑夜融合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哪里是他，哪里是这夜色。

    他不知顾驰当初是怎么想到让自己去给顾璟宸扫清障碍的，又为何要在那时告诉他他即将做的一切，最后都不属于自己，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就是那逆来顺受必须听他命令行事的人吗！难道他就不能反抗吗！他在人前那一副温和的模样可能是太深入人心了吧，连自己的父亲都以为他是个软弱的！他不甘心，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想要得到的东西，凭什么要交给顾璟宸！还要自己拼命来塑造他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他一个野种有什么资格坐上那个至尊之位！他突然明白了，从前顾驰什么自己正值盛年不立储都是屁话，他隐隐觉得他就是在等顾璟宸成年，在为他创造最好的时！

    那一整夜，顾璟祺都没有睡着，既然他的父皇从未考虑他的感受，那他也不必再在乎什么骨肉兄弟之情了！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一定要得到！别人不给，他就自己去争取！

    他研究了那个守备图一整夜，顾驰给他的部分只有苏家出城的部分，果然，他对他还是有戒备的，生怕他将京都整个守备都看了去，可顾璟宸是偷盗了整个守备图，那些守备位置该是早就知晓得一清二楚了，顾驰也未有半句责罚！没关系，从今以后，他都不会再在乎顾驰对他们的态度不同了！从前他觉得自己变得优秀顾驰就会对他另眼相看，现在看来这喜欢与厌恶轻易是改变不了的，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好了！

    那一夜，苏家准备悄悄离京，顾璟宸派了众多暗卫暗中护送，自己也准备去城门口守着看着他们安全出城，可皇帝就在这时病倒了，顾璟祺更换了顾驰平时头风症的汤药，原本顾驰也是想装病牵制住顾璟宸的，那就让这场戏更真些吧！他领着禁军不慌不忙的到达苏家时正好是他们准备出府的时候，顾璟祺是一点都不急的，城门那里他也早早叫了陆丰过去守着，他们是如何也跑不出去的。

    进去苏府时苏柒柒已经逃了，只有苏擎，那个老不死的竟还妄想挟持住他来要挟禁卫，现在这京都城中所有人都当他顾璟祺是颗好拿捏的软柿子吗！那种被顾驰看不起的挫败感从心底升起，他对着苏擎完全发泄了出来，不错，苏擎确实是被他亲折磨死的，整个苏家所有剩下的下人也都是他自己动一一杀干净的，禁卫只是站在那里围住了苏府，从始至终动的都只有顾璟祺一人。

    那夜的侍卫看着满身鲜血杀红了眼的顾璟祺全身都在冒冷汗，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模样的顾璟祺，像从地狱里爬到人间的修罗，陆丰带苏柒柒回来之前他让人清理了所有的尸体，那些血腥味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亢奋，可当他看见苏柒柒眼中对他的厌恶恐惧时，又感觉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

    唯独她，顾璟祺发现，唯独苏柒柒用那种眼神看他时，他不会觉得愤怒，反而有些无地自容，他知道，她对他而言，也是特别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