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玦离开后，顾璟祺又重新将自己掩藏进了那层黑暗中，陆丰那日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久久都没有散去。

    “殿下，你就是心太软，对所有人都太过仁慈，若你真想要那个位置，直接伸抢来就是了，你本就是顾家名正言顺的长子，东宫之位本该就是你的，只要你一声令下，末将定是追随！”

    他想了许久，当真是他太过仁慈了吗？从前他以为只要自己顺从，父皇终有一日可以见着他的好，可他却只是一昧的让自己为顾璟宸，甚至是顾璟枫铺路，在他心中或许真的从来没有过他这个儿子，这些年来他帮着处理政务，与那些朝臣相交，所有人都将他看做是储君，他本就是这储位的不二人选！而顾驰也从未开口否决他做的一切事，可到了这最后时刻他却是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给顾璟宸铺路，他不知如何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大脑一片空白，看着眼前那个自称是自己父亲的男人却觉得异常讽刺，他想笑，却是再也笑不出声来。

    屋内封闭了太久，顾璟祺终于是感受到了一丝不舒服，起身去打开了窗户，那束光透进来时，他却是下意识的又将窗户关了回去，强烈的光线实在是让他睁不开眼睛，他又转身坐回了那个位置，靠在椅背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原来在黑暗中待久了竟也真的会习惯，也是真的会惧怕站在那光亮正盛的地方。

    西院没什么消遣的东西，苏柒柒只能每日在院中吹吹风晒晒太阳，偶尔跟着荷蕊给那些花浇浇水松松土，她发现荷蕊做东西是真的好吃，且每日拿着那些府里厨房剩下的不怎么好的菜蔬也能做出一桌美味来，于是又日日跟着她在厨房里倒腾，从前她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现在倒是被荷蕊把的教了出来，做出来的吃食也是有模有样的了。

    荷蕊发现近来苏柒柒的精气神是真的好了不少，虽然偶尔也会坐在院子里发呆，但却比刚来时又多了几分笑容，她猜她从前定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在不经意的时候，她还是能看见她见着新奇物件儿时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那是她从没见过的，从她眼底里溢出来的笑，可只有那么一瞬间，便消失了。

    “荷蕊，你快来看看这火候是不是不行？”苏柒柒蹲在那有些破烂看起来都要垮下来的灶台前颇为担忧的看着里面跳动的火苗，似乎下一秒它们就会熄灭，今日荷蕊去厨房比较早，那个管采买的婆婆特意给她留了一筐栗子，成色不怎么好，带回来苏柒柒见了却是开心极了，从她进屋就开始嘀咕着要做什么栗子糕，这她倒是不会，只能在一旁看着苏柒柒捣鼓给她打下了。

    “没有啊姑娘，要不你在这里守着，我再去后院抱些柴火过来。”荷蕊起身，这丫头话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的，还没等苏柒柒回应就兀自的像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留在苏柒柒一人在那里无奈的浅笑。

    她拿了边那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灶台里面的火，她撑着自己脸颊，眼眸中都尽是火光跳动，今日见着荷蕊带回这栗子，她思绪又飘回了从前在揽月轩时，她是从就喜欢吃栗子糕的，丞相府中厨子做的栗子糕更是遍京都找不出第二家来，那次却也是她第一次亲做，因为见着林娆在长信殿门外不依不饶的给了顾璟宸一盒精致的糕点，苏柒柒瞥见那粗陋的包装，京都城中可没那样不讲究的糕点铺子，这定是林娆自己在家做的了，顾璟宸竟也是没有拒绝，看他果断收下的那副模样，当时的苏柒柒都气炸了，回到揽月轩就是一阵捣鼓，栗子糕有什么难得的，她可是从就吃着京都最好吃的栗子糕长大的！

    那时候整日里在她身边帮着善后的还不是荷蕊，苏柒柒中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又在灶台边上发起了呆。

    “姑娘你在干什么！”荷蕊进来时着实被吓了一跳，她中那把蒲扇都快被里面撩出的火苗吞噬了，而她还一动不动，她慌忙丢下里抱着的那一捆干木柴，从苏柒柒里夺过那把蒲扇吹了吹上面的点点火星，幸好幸好，她们这西院现在可是穷得很的，就这一把扇子还是今天拿栗子时去厨房顺的，不定哪天还得还回去呢，可不能被姑娘给烧了。

    苏柒柒站起来第一次拍了荷蕊的脑袋，颇有些姐妹间的娇嗔，“你关心一把扇子都不关心我！”

    荷蕊愣了一下，随即两人开始对视着哈哈大笑，西院那间原本破败的厨房里传出阵阵欢笑，这是苏柒柒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般开怀，大约是看到这栗子糕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吧。时间果然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这几日的苏柒柒已经慢慢找回了从前的影子，也不会再在夜晚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梦所惊醒。

    只是她也知道，不管过去多久，她也再回不到从前那般无忧无虑的模样，栗子糕刚刚上了蒸笼，她便觉得有些累了，在那个狭的厨房中汗水都浸湿了后背，她记得从前的自己就算是跟着那些男孩子爬墙上房也是不会叫一声累的，有时候倒是他们先趴下去了，苏柒柒觉得自己的身体可能出了问题，荷蕊却只当她是玩笑话。

    她她想回房去躺会儿，待会儿好了让荷蕊叫她，荷蕊点头好。穿过那条短短的石子路便是她在西院的卧房，这里总共就那么几间瓦舍，掩映在这大皇子府的深处，与周围的红墙碧瓦十分不搭，也就苏柒柒那一间还稍微像点样子，她打开那间房门，荷蕊前几日摘了几束花放在里面，正对着那窗户，阳光洒进来，它们的生命倒还顽强，荷蕊那丫头除了做饭好吃些，其余时候都有些笨笨脚，这大约也是她在这府上立不住脚被分了这么个苦差事的原因，看着她插花时颇有些粗暴的法，她都替那些花感到有些担心，没想到它们倒是真的还活了下来。

    她这一睡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荷蕊一直没来叫她，她却是闻到了院子中传来的满满香甜味，这个熟悉的味道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揽月轩，可抬头时却是没见到那幅熟悉的九华山梅花图，她她极喜欢九华山上的梅花，奈何它每年只开那么一次，就算摘了回去也是不能放得长久的，没过多久，桂齐就送来了这幅梅花图，苏柒柒拿着端详了许久，从前顾璟宸在长信殿练字作画时她虽觉得无聊，可也是在一旁认认真真看过的，这幅画一看就是出自他的笔，只是他平日来时时待在宫里，皇帝每日都安排了太傅给他们诸位皇子公主讲学，下学后还要去宣室殿听着议政，也不知他是哪里抽出的时间来作的这幅画，可看到当时桂齐有些埋怨的眼神她就知道了，顾璟宸定又是没少熬夜的，她将那幅画挂在床头，每晚看着它入睡，清晨睁开眼又第一时间看见它。

    她有些失落的笑了，那幅画如今怕也是找不回来了，不只是那些话，顾璟宸送她的许多东西也都找不回来了。她披了件衣服走出去，睡了那么久肚子确实有些饿了，吃些糕点正是好的。

    傍晚，天边火红的落日落在西院，将整个院子都染成了有些血红的样子，像极了那夜溅在她身上的鲜血，苏柒柒出去时就看见空荡荡的院子中坐了一个人，她有些发愣，都紧紧捏住了那件青色的衣裙，骨节分明，甚至有些微微颤抖，她慢慢走了过去，像从前无数次走向他一样，只是这次的心境实在有些不同，那个安安静静坐在石桌旁喝茶的男子，一旁的桌上摆着一盘楠楠的热气腾腾的栗子糕，旁边还有一壶已经泡好了的茶水，苏柒柒的心跳明显的加速，她感觉得到。

    “顾璟宸？”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她竟然有些害怕，害怕见到顾璟宸。

    那人慢慢转头，那张脸正是她日日夜夜都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是与她从到大都在一处的。

    “柒，快过来。”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苏柒柒只觉得这声音仿佛是过了许久才飘进她耳朵里，她笑了，久违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脸上，他们站在一起仿佛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一切都还没有改变，她又哭了，泪水打湿了那瘦了许多的面庞，只是她的脚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顾璟宸。

    就在那一瞬间，站在那里的顾璟宸突然倒地，身上的一片血红就如同此刻天边的夕阳，他身后站着那个正笑得满脸得意的顾璟祺，苏柒柒站在那里怎么都叫不出声来，只眼睁睁看着顾璟宸慢慢在她眼前一点一点消失。

    “姑娘，姑娘，”荷蕊叫着床上的苏柒柒，她未免睡得太沉了些，她在外面叫了许久都没人反应，只得进来看看，伸一摸时，却发现她满身都是汗水。

    “顾璟宸！”苏柒柒惊得坐了起来，有些惊恐的看着周围，只看见了同样被她吓得有些惊恐的荷蕊，她这才舒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个梦，只是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姑娘又做噩梦了吧，”荷蕊赶忙去倒了杯热水给她，“快喝点水顺顺气，没事的，只是个梦而已。”

    苏柒柒接过那杯水，同样这般劝慰着自己，对啊，没事的，只是个梦而已，不可能会发生的，可她端着水的都在剧烈颤抖，荷蕊有些足无措想帮她拿着，却被苏柒柒阻止了，她双捧着那杯水一饮而尽。

    苏柒柒第一次感觉到恐惧，那种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她害怕梦里的事真的会发生，害怕这世上会没有了顾璟宸。

    “荷蕊，你梦里的事会真的发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