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玦在那天天还未亮就骑马下了山，身上还是顾璟祺那件黑色的披风，在飞驰的马背上披风往后飞扬着，这本该是一副颇为英姿飒爽的画面，只是这主人的脸色却是被这黑色披风衬得更加苍白，马背上颠簸着，上官玦似乎感觉到了身体上的伤口瞬间又被撕裂开来，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一具感觉不到疼痛的行尸走肉。

    从前在边境之时一旦起了战事被冲散或者与大军失联是常有的事，为了方便落单的士兵找到大军所在，上官玦指定了一个只在边军中通用的暗号，以血肉为引招来空中飞鸟，边境上独有的秃鹫见了血腥就会寻去觅食，只是边境上常年打仗尸体也是颇多的，所有人对这样的情景早就见惯了，所以也无人在意，而边军用来吸引秃鹫的血肉就很是特别了，里面夹了特制的木兰花香泻药，吃了不过一刻便会拉稀不止，且其恶臭经久不散，这个法子虽然实在有些恶心透了，可胜在好用，倒是让不少迷失方向的士兵找到了大军，你为何西藩军队不会就此找到竫朝军队所在，原因就在木兰花身上了，这种泻药虽然恶臭，细细闻来却也夹杂着木兰花香，西藩中人也是断不会有这般趣味去特意闻这鸟类粪便的味道。

    “本王要你找到你的人马，然后再去攻打皇城。”上官玦耳边还回荡着顾璟祺的话，经久不散，当时他心中想的是顾璟祺又在什么疯话。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觉得本王疯了，”他脸上的笑容实在有些渗人，“上官玦，本王不是傻子，就算如今你的人马只是残部也比京中那些吃软饭的强多了，就算如今林熠回来了，你们还是有信心拼死一战的对吧！”他看着上官玦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又缓缓开口，“你放心，本王不是真要指望你攻下皇城，本王只要一个人。”他看着山下被树木掩盖住的皇城，浑身上下都透着杀意，眼眸中似乎倒映出了那个人的影子，他的拳头又是捏紧了几分。

    上官玦大约明白了他究竟要谁，“顾璟祺，我只想带她活着离开，你可明白？”而顾璟祺的这个计划光是想想就不可能轻松，况且要那些士兵为了他私人的恩怨去拼命他实在觉得自私，他们都是跟着他一路从边境走到京都的，来到这里本以为有大好前程，却不想又要卷入另一场更为惨烈的战争。

    “只要你把本王想要的人带来，本王答应你，立马让你带苏柒柒离开绝不阻拦！”顾璟祺又是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他料定上官玦又会答应他，再聪明的人在这样的事情面前都是没有脑子的，从前在战场上一向敏聪慧的人如今却是被顾璟祺指挥得团团转，他不敢直接带兵来围攻他，他怕伤了苏柒柒，他亦是不会就此离开，他放不下苏柒柒。

    上官玦是在京都城外往东郊大营的方向找到离繁他们的，连夜从皇城中突围出来，所有人都十分疲惫了，可见到上官玦时所有人却是露出了那久违的笑颜，如同从前在边境之上死而复生的那般笑容一样，他们甚至都未来得及清洗掉脸上的血污。

    上官玦心中突然有些不忍，“离繁，你带他们走吧，回边境去找袁统领，他会收下你们的。”他实在不想让这些人替他去冒险，也可以是送死，从前的战斗都是为了竫朝，而如今，他却是因为自己一己之私利用了他们，这从不是他所想的。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那一天是魏峰第一次与他吵架，他的话就那么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无论你的初衷是什么，这条路上注定不可能干净。”如今这话倒还真是应验了。

    “将军这是在赶我们走？”离繁看着上官玦眼里尽是不可思议，他这是想抛下他们了，他的身上还有那夜陈旧的血腥，分明那晚他们还在并肩战斗，离繁以为他是要一辈子都跟在上官玦身边的，像从前他将他从鬼门关中拽出来那样，在他身后替他挡住那些明枪暗箭。

    “我不想你们再为了我去冒险，此次本是我将大家卷了进来，你们参军的初衷本就不是只为我一人效忠。”况且他一开始的计划其实早就已经达成了，顾驰重病昏迷在床，自己从培养的儿子为了皇位大打出，将整座皇城搅合得腥风血雨，顾家看着已是分崩离析，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想要的从来都是让顾驰生不如死，只是最后的这一步出现了问题，他要让苏柒柒安全离开京都，原本他的计划是与她一同离开，可现在，他只要她安全出京就好。

    “将军，我们都是跟着你从鬼门关回来的，大家的性命都是你救回来的，若是没有你，我们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吗！您现在的是什么话，若是大家不想跟着你，那晚也就不会在皇城与你站在一起了。”

    离繁的一席话方才完，底下就是应和声一片，“是啊将军，若不是您，我这条命早就没了，现在我的命就是您的，一句话，您让我干什么我绝无二话！”

    上官玦竟是有些感动，他参军的目的恐怕与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怀着满腔热血为了保家卫国，而他，只是想借着军中之力复仇，他从来没想过当初的一个选择如今会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跟在他身后，他不想让他们为了他失去生命。

    那是上官玦离开后的第二日，顾璟祺就在那日收到了上官玦传回来的书信，信中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残部，计划今日酉时开始攻城，那正是城楼岗换防的时候，是进攻的最佳时，如今京都中诸多事宜都要靠顾璟宸处理，只要攻下了城楼，顾璟宸一定会出现，到时候他再设法将他擒住交与他中，他就带着苏柒柒立马出京。

    顾璟祺合上书信，果然不出他所料，上官玦这动作倒是极快，一点儿也没有先前在山头的犹豫，他的计划听起来不错，可始终如今林熠也在京中，顾璟祺低头轻轻咳嗽了一下，这山里确实比外面冷上许多，不过他原本也没打算真的靠如今上官玦上那些伤兵夺下皇城，他回头望了望那间屋，眼神复杂，他恐怕又要利用苏柒柒做一些事了，从前他倒是从未想过，自己选的路竟是靠要挟着一个女人得来的。

    苏柒柒正在角落里憩，方才吃了东西桂齐又开始闭眼凝神，他整日都是如此，让苏柒柒都忍不住想翻个白眼儿，饶是她想与他聊天，他也是没给她半分会的。

    “桂齐，你这般疲懒要是被顾璟宸知道了定是要嫌弃你了。”苏柒柒自己都闭着眼睛，还在教训着桂齐，出的话来软绵绵的，像是下一秒立刻就会睡着一般。

    桂齐嘴里虽是不能回答，心中却是都了千万遍，殿下还常夸她聪明，我看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这丫头片子难不成真的看不出来他究竟在做什么？另外，起疲懒，他倒觉得苏柒柒是真的惫懒，就算这里没有床，她每日也照样雷打不动一般呼呼大睡，也不知殿下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女人，这叫京都那些闺秀知道了还不得大哭个三天三夜才好过的，睁眼时又看见苏柒柒偏着头已然又是睡着了，他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而顾璟祺就在这时走了进来，桂齐顿时多了几分警惕，因为他此时好像并不是为了苏柒柒而来，反而是径直走向了他，他心中顿时隐隐有些不安。

    “桂齐是吧？本王记得你是一直跟在顾璟宸身边的，父皇就是这般明目张胆的偏心，当初本王去地狱洞挑选暗卫时可从未见过你这般好的，大约他就是专门想将你留给他的吧。”他神情似乎还有些落寞，又是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

    “你本王用你与苏柒柒跟顾璟宸谈判有几分胜算呢？”他斜眼看着角落中的桂齐，约莫是与顾璟宸待在一起太久的缘故，他竟也是没有半分表情在脸上的，顾璟祺轻笑不止，都是与顾璟宸一般的假清高！顾璟宸一向自诩情深义重，他这回倒是很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对周围人都那般真情实感，还是只是披着伪善的面具。

    他看着桂齐始终坐在那里，不动如山，嘴角有些嘲讽的笑了，“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顾璟宸为何将你送来，”他的余光飘向苏柒柒，那丫头竟是又睡着了，只一瞬间他就又回头来看着桂齐，仿佛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本王的软骨散可不是这般好化解的，你不要白费力气，也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好生待在这里，本王不会对你们如何的。”顾璟祺转身出了屋子，他那位三弟是当真将自己当做傻子了是吗！这般明目张胆送人进来还想让他装作不知道，他冷哼一声，顾璟宸，本王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会让你得到！

    桂齐强行运转体内内力，可确实是如顾璟祺所言没有半分用处，似乎身体里的真气有些紊乱，四处乱窜着，他猛然睁眼，嘴角却是滑落下一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