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阴冷潮湿的天牢中,几只老鼠肆无忌惮的在脚下爬来爬去,在这里没有人在乎今天是否有老鼠或是蟑螂与自己睡在一处,他们每日只在担忧自己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尽管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们也甚少见到阳光,可这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再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在这天牢的尽头,有一间单独的牢房,这里关押的犯人从前都是非富即贵,亦或者曾经在这座皇城中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如同现在住在这里的上官玦。
是一个单人的牢房,可其间不过是只能容纳一两人的空间,上官玦蜷缩在一角,身上的衣服早已是破烂不堪,混合着血迹凝固在那里,此刻没有人再来关心在意他,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平西将军,如今也只能抱着稻草在角落中与老鼠取暖,他紧闭双眼,神色痛苦,右腕处依旧清晰可见那道伤疤,虽然已经结痂,可再次见到仍觉得剧痛无比,似乎顺着那伤疤处轻轻一折,他的掌就会从腕处断裂开来。
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这空旷的天牢中格外清晰又刺耳,上官玦动了动,似乎是又到了分发饭菜的时间。
“都起来了起来了,老子今日还要下来给你们送饭真是晦气死了!”外间狱卒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随后就是碗筷被扔到地上的声音,牢狱之中的人也顾不得究竟是不是脏污,可能在看见饭菜的那一瞬间就扑上去将那难以下咽的糟糠粗菜囫囵塞进嘴里,他们这些死刑犯在百姓,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死有余辜的,活着就是白白浪费了粮食,天牢的大人们倒是十分清楚百姓们心中所想,每日就分发这一顿饭,看看这里的囚犯,无论刚进来时多么意气风发,现在也还不是要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舔食。
“快别了,发完这这里就快上去吧,待会儿好酒好菜可就都没有了!”另一个脾气稍好些的狱卒劝道,这才将那个把满身怨气都撒在犯人身上的狱卒拖走。
“快来吃饭了!”
上官玦看见自己牢房门上那扇门又被打开,一道光亮直直的毫无预兆的照射进来,饶是上官玦闭着眼睛也是皱了皱眉头,他已经不记得这是多久了,也已经忘记了外面的阳光是何模样,他缓缓抬头,艰难的站起身来向着那碗放在地上的饭菜走去,在他站起来的那一瞬,脚下的步子却是高低不一,堂堂平西将军上官玦,如今却成了一个断了腿的瘸子!
“哈哈哈哈,你看他这个样子,真是活该啊,好好的将军不做,偏偏要去做什么乱臣贼子,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只能怪自己!”
“快不要了,我们走吧,这底层总是阴森森的。”
“哎呀,你别拉我啊,这有什么好怕的!”
“早些出去是不定还能吃上喜宴的酒菜呢!陛下恩德,殿下大婚可是给宫里所有地方都备了喜酒的,这太子殿下的喜气可不是谁都能沾上的!”
、、、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那锁住铁门的声音响起,便是再听不见那两人的话语了。
上官玦端起那碗饭菜,撩起面前有些散落的头发才开始慢慢的吃,明明与周围的犯人吃得一模一样,可到了他这里,愣是将这糟糠吃出了宫宴上珍馐美味的感觉,喜宴?殿下?如今这宫里还能有哪位殿下,定是顾璟宸无疑了,顾驰啊顾驰,你倒是动作迅速,这么快便为自己儿子选好了正妃,这样也好,早些让柒柒那个丫头死心也好,没过一会儿,上官玦便是将中的碗又放回了原位,里面已是空空如也,他也步履蹒跚的又走回那个角落躺着。
虽然他人被关在这里,可外面的消息该知道的还是一点没落下的,天牢的狱卒长年陪着他们这些重犯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每日最爱聊的就是这宫中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上到皇帝今日在宣室殿又呵斥了谁,下到宫里哪个宫人又因为什么事受了罚,可谓是无奇不有,胜过花钱在京都茶楼酒肆中听书先生讲的那些个奇闻轶事。
听苏柒柒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听顾驰特别宠爱这个女儿,听他在宫宴上向所有人宣告了她的身份,永昌长公主,封地滇州,上官玦一时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怎样,他想抬头望天,父亲母亲是去了天上看着他们,想她的时候就可以望天。
“你抬头看见什么,那便是母亲给你的回应。”
可如今这里,望不见天,只能看见冰冷潮湿的墙壁,上面爬满了蛛,似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母亲,你这次我究竟做得对不对?如今这般苟且偷生,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再走出去,母亲你放心,既然你当初送柒柒出宫,那我也绝不会让她再陷入这泥潭,我一定会带她离开这里。
从宫宴回去的那天晚上苏柒柒就有些发热,浑身上下都极不舒服,身子软绵绵的站也站不住,抑制不住那股向周身蔓延的困意,她早早就睡下了,其间顾驰来过一次,他时常在夜间来凝香斋,只是想在苏柒柒睡着后在床旁多待一会儿,他知道苏柒柒不喜欢他,不接受他,这么久以来,她甚至都未曾改口叫他一声父皇,也只有在此时,他才能这般平静的坐在她面前好好看看她不被驱赶,是了,谁能想到,那个在整个竫朝都高高在上蔑视天下的君王竟会害怕一个姑娘,只要她一掉眼泪,顾驰觉得心中剧痛,仿佛看见当年的慕若嘉在这凝香斋中日渐憔悴的模样。
“若嘉,她真的很像你,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你,从前也有人在我面前,苏家那个姑娘在京都是怎样的无法无天,年纪身为一个女子每日竟同一帮男子厮混在一处,听还女扮男装跑去花街柳巷,你知道我当时想的什么吗,这个姑娘倒是同你当年的大胆有几分相似,那些个爱嚼舌根的老家伙,当年恐怕也没少这般议论你吧。”顾驰声音极轻,话时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笑意,他发现自苏柒柒回宫后,他倒是将从前那些许久都想不起来的事记得十分清楚了,他的忍不住抚上苏柒柒的发梢,可还未碰到她,她的眉头便是紧紧皱在一起,不知是不是在梦中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顾驰触电一般伸回了,生怕惊扰了她。
第二日的清晨,苏柒柒醒来得格外早,今日是顾璟宸成婚的第一天,宫中规矩,他应是要带着新婚娘子去延寿宫叩拜长辈的,她有些想见他,本是要去宣室殿寻顾驰的,可不知怎么就走去了另一条相反的路,远远地,苏柒柒就看见了林娆与顾璟宸,两人一前一后的向着她走来,她只站在那里,脚下移动不了半分,林娆看见她时,还是同从前一般满脸的戒备,可此刻她却是没了从前的骄纵任性再与她斗嘴,看着她向他靠近的刹那,苏柒柒嘴角扯开一丝笑容,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无所谓不在乎,可她不知道,那抹笑挂在她此刻的脸上实在是苦笑,甚至是比哭还要难看。
“长公主这一大早可真是好兴致啊,臣妾记得凝香斋离这里可不是很近啊。”林娆语气刻薄,这话中意思就是在苏柒柒是故意跑到这里来偶遇顾璟宸的,她十分自觉的往顾璟宸身边多靠近了一分,仰着头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本宫只是早起积食无意间走到这里的,昨日御春园中实在是人多,还没有恭祝殿下新婚大喜。”她看着顾璟宸,微笑着出这句话,实则心间像是被狠狠划开了一道口子,此刻正在向下滴血。
顾璟宸从始至终没有一句话,或许他也不知该对她什么吧,可在苏柒柒要摔倒的一瞬,所有的话语都抵不过他下意识冲上来的身影。
苏柒柒分明看见他眼里的惊慌失措,也分明听见了从他喉咙中发出的那声低吼,“柒。”他是有多久没这般叫过她了,她也是有多久没听见有人这般叫她了。
目送着顾璟宸与林娆肩并肩从自己身边走过,苏柒柒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直到荷蕊开始在她耳边不停叫她,她这才回过神来。
“走吧。”她还要去宣室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苏柒柒站在顾驰面前,面无表情,“我已经按你的意思安安稳稳在宫中待了这么久,也没有忤逆你的旨意,你什么时候才让我见上官玦?”
顾驰从那堆折子里抬起头来,停下中的动作看着苏柒柒,他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会儿这有什么错!为什么连这样一点的愿望也要靠着威胁来达到!
“柒柒,你是我的女儿,你本该就是待在我身边的,那个人的父亲害死了你的母亲,你怎么还想着要见他!”饶是现在内心极度生气,可顾驰仍旧不愿意将气撒在苏柒柒身上,看着那张与她无二的脸庞,顾驰的心怎么都狠不起来。
听见这话的苏柒柒却是狂躁起来,将边的东西全都扔到了地上,“你不要再了,从始至终我都觉得你恶心,是你害死了母亲,你害死我阿爹,现在你又想利用上官玦将我囚禁在这里,像当年囚禁我母亲一样,母亲她根本就不爱你,她恨你,也恨我,一想到我身体里流着与你相同的血液,我都觉得自己恶心!”
积压在心底很久的郁结在这一刻释放,苏柒柒想到那日得知自己身份后的淡定,其实都是自己的伪装,原来她还是苏家大姐时,她还有疼爱自己的父亲,饶是外面有多少人她是没娘的孩子,她也是不在意的,她内心中觉得自己的娘亲虽然不在身边可一定还是爱自己的,可如今,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没有母亲了,因为她的母亲是被一个爱到偏执的变态囚禁才有了她,她不敢想象当年的母亲有多绝望,不敢想象母亲看着她眼神中是有多么厌弃,所以她才会将她送出去不留在自己身边的吧,她就是她一辈子的污点,是她一辈子的屈辱!
苏柒柒只觉得满脸的湿润,泪水不可控制的往下掉,喉咙口也像被堵住了一般。
“你答应过我,要让我见上官玦的,若是你不信守承诺,我不介意再死一次!”苏柒柒抬起腕,上面分明遍布刺目的伤疤,这都是在凝香斋无数个难熬的时刻她自己一刀一刀划上去的,唯有这样,才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才能让她在这个厌恶至极的地方活下去。
原来,这段时间在外人面前如此的风光荣耀,皆只是她为自己戴上的一层面具,她让所有人见到的都只是那副面具,她的真心从没有暴露在这皇城之中,只有那寥寥几次,见到顾璟宸时,她强装的内心才会出现些许波动。
苏柒柒拿着那片破碎的茶杯碎片,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狠狠的划在臂之上,笑着看着那鲜血顺着臂滴落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