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玦近来也总是想起从前的事情，一个人在这孤寂的地方待久了也总是会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他想起时候与母亲父亲生活得最开心的那几年，想起母亲被抓走的那天夜晚，想起自己和父亲四处躲避顾驰派人的追杀，想起最后与父亲相处的那几年，点点滴滴，明明早已过去了十数年，明明父亲母亲的墓前都已爬满了野草，可这一切却像是发生在昨日，他也时常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苏柒柒时的那一天，她还是那个丞相府里无忧无虑的姑娘，出了什么事自有父亲与身为皇后的姑姑的照拂，而如今，也不知她一个人能不能承受这么多。

    上官玦摸出藏在怀里的那块玉佩，饶是自己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可那块玉佩倒还是没染上半分血污，还是那般纯白，毫无杂质，他轻轻抚过上面刻着的那个字，嘉，这是母亲的字，慕若嘉，父亲当年只是一个身无分文在江湖上漂泊的刀客，后来缘之下认识了母亲，他们定情之时，父亲只能在地摊上买了两枚玉佩相赠，而这上面的字也是他笨笨脚一笔一划慢慢刻上去的，他那双粗，从来都是拿刀耍剑，何时碰过笔墨纸砚，倒也是生生让他刻了出来，也不知自己那双上被划了多少伤痕。

    母亲，父亲，若是没有当年那件事，我们一家人现在应该还是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吧！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你最喜欢看见父亲打打杀杀在刀口上舔血生活的样子，其实我知道，你只是不想看见他受伤，你怕此次他这一去便是不会再回来了，母亲，我见到柒柒了，她与你长得极像，是个聪明可爱的姑娘，可我好像做错了什么，将她推进了从前你的火坑。

    外面又是一阵吵闹的声音，上官玦连忙收好了玉佩，这还未到放饭的时间，怎么这时候还有人来？他心中疑惑，却还是缩在那个角落中一动不动，耳朵倒是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响动。

    “这边，您这边请，心着脚下。”还是那天那个狱卒，上次还是骂骂咧咧对着这些囚犯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此刻却是弯腰低头心翼翼又谄媚的在人前献殷勤。

    那双绣鞋心的踏进了这个传中天牢的最底层，传闻中这里暗无天日，只要进了这里就再看不见外面的太阳，这里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是只能烂在里面的，还没等看守的狱卒发现前来收尸，那尸体恐怕也早就被那些老鼠蟑螂给分食得一干二净，连骨头渣子也是不剩了，苏柒柒望着周围那些从铁栅栏中伸出来的一双双，瘦骨嶙峋，带着血污，在空中使劲儿摇晃，嘴里还在不停的喊着放我出去之类的话，即便是她从前也是不修边幅的去过不少京都中那些世家闺秀都不曾踏足的地界，可这样的景象也是第一次见到，这里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修罗地狱场，原来那座辉煌的皇城宫殿之下竟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在那些人整日饮酒作乐之时，这里的犯人却还要与老鼠蟑螂夺食，她不敢想象，那个曾经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是怎样在这里度过那些日夜的。

    牢房的门打开了，这回不再是那扇送饭的门，而是面前那个铁门，门外的光线在那瞬间照了进来，却又在瞬间被什么人的身影挡住了大半。

    “上官玦？”

    熟悉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还带着几分试探，上官玦睁开眼睛看向门外那个人，她背对着光，隐藏在那团光晕之中，只能依稀看见那颇熟悉的边缘轮廓，他的嘴角拉开一抹笑容，却是因为不知多久未曾饮水扯开了嘴唇上干裂的伤口，一丝丝血珠就那么渗了出来。

    “柒柒，你来了，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喉咙也是有些干涸，在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沙哑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噤了声。

    苏柒柒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间破败不堪又潮湿的牢房中，他高大的身躯只能蜷缩在那的墙角，身上盖着的几片稻草便是他唯一可以用来取暖的东西，那夜身上的伤口似乎还未处理就被丢进了这里，而此时，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早已是流脓坏死，然后又结痂了，也是幸而从前他在战场上受过不少这样的伤，若是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就死在这里千百次了。

    “你不该来这里的。”上官玦看着面前的苏柒柒，眼里尽是宠溺，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对她的语气依旧是温柔似水，这可是在这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本该就是拼了命也要护住她的，可如今却要她来为他担心了。

    苏柒柒擦掉脸上的眼泪，将自己带来的那些吃食全都递到上官玦面前，“你快尝尝，我不知道这里是这样的，你放心，回去我就让他放你出去。”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看着上官玦的眼神中还带着愧疚，她知道，若不是为了她，上官玦又岂会变成这幅样子。

    “傻丫头，你哭什么，我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活着吗！”他想要伸为她擦去那再次掉下来的泪水，抬却只见自己上全是血污，这才又落下去。

    “上官玦，我都知道了，对不起。”苏柒柒低着头，她现在最害怕面对的人不是顾驰，也不是顾璟宸，而是上官玦，这个人是她同母的兄长，这个人为了救她险些丢了性命，又是为了救她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可她只是母亲的屈辱，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你向我对不起做什么，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上官玦拿起苏柒柒带来的那壶酒就往嘴里灌下去，甚是清凉爽口，他已是有许久没尝过这般酒滋味了，方才还有些沙哑的嗓音在这一瞬又是清亮起来。

    “我最近常常在想，若是没有我，或许当年她也不会死，或许她还会有会与你们重逢，是我害死了她，我的存在就是在时刻提醒她所受过的屈辱，你不该舍命救我。”这就是这些天苏柒柒心中所想，这些话她不能跟任何人，却可以与上官玦，她觉得这是她欠他的，她一定会将他从这里弄出去，到那时，她才好没有遗憾的去见她想见的那些人，她阿爹，甚至是她那个从未谋面的娘亲。

    上官玦放下里的酒壶，“柒柒，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是你，他是他，那个人做的事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你不要随意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做，还有，”上官玦定定的看着苏柒柒的眼睛，眼神中充满了坚定，“母亲她是爱你的，你不是什么屈辱，你是她的阳光，你是她在这个宫中活下去的希望，我是你的兄长，保护你本就是我心甘情愿，你不准胡思乱想。”

    苏柒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知道，上官玦这些话本就是安慰自己的，她现在终于也是知道了，知道为何阿爹在临去之前交代她一定要去找上官玦，原来，他也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阿爹是什么知道，知道你与我之间的关系的？”苏擎是苏柒柒心中永远的伤疤，他养育教导自己十多年，到头来却也是为了自己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第一次，我第一次去苏家他就认出我了。”上官玦看着苏柒柒，他握紧了双，有些事，他现在还是不能告诉苏柒柒的，“柒柒，苏擎，他是母亲的表兄，你只需要知道，当年母亲送你出宫是为了保护你，否则她又怎会将你送去苏家，她不想让你与她一样被困在那深渊沼泽之中。可也不愿意将你交到陌生中让你吃苦。”道此处，上官玦眼中又多了几分不忍，“对不起柒柒，哥哥还是将你推入了这深渊，你放心，哥哥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都到了此时，上官玦已是自身难保，还在想着为苏柒柒考虑，苏柒柒眼里噙满泪水，重重的点头，他们一个个都在为彼此想着带对方逃出这个牢笼，却都不知彼此此刻真正在想什么，苏柒柒不顾此刻的环境如何抱住了上官玦，这是她第一次抱上官玦，在这阴冷的牢房中，只有家人的怀抱才是最温暖的，上官玦内心是狂喜的，从第一次见到她时，他的内心就是狂喜的，可那时她眼中只有顾璟宸，哪里有半分他的位置，终于，他等到了如今。

    “谢谢你，哥哥。”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我却是再不能回到从前了一滴泪滑落下来，落在上官玦的肩头。

    苏柒柒离开了，上官玦再次摸出那枚玉佩，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方才进府看见了你的女儿，是叫苏柒柒的吧？”彼时是上官玦回京后第一次来到丞相府，可未想到，苏擎一见他便是将他认了出来，上官玦甚至清楚的看见了他颤抖的瞳孔中含着的泪光。

    “她当真是你的女儿？”

    苏擎沉默了许久，却还是在他面前摇了摇头。

    “她是若嘉的女儿，是你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