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玦被抓且被关在天牢底层之事在宫中知晓的人原本是没有几个的，大家都以为在那个混乱的夜间上官玦早已跟着顾璟祺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可直到苏柒柒大闹凝香斋的那个晚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上官玦一直都在皇城之中，且是在这里最阴暗最恐怖的地方，顾璟宸也是在那晚才知道这个事情。

    苏柒柒在凝香斋闹得不可开交，那晚的凝香斋灯火通明，宫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那里，大家都想看看这位受尽顾驰宠爱的长公主究竟能嚣张到几时，毕竟还从未有人敢用自己的性命来要挟顾驰，帝王冷血无情，走上那个位置脚下已经是亡魂无数，又怎会在乎多一条性命，哪怕你今日是他最偏爱的妃子、孩子，在他眼中只要威胁到自己，全都是一文不值，可让所有人震惊的是，顾驰竟真因此对一个丫头片子言听计从。

    凝香斋的暖阁中一片狼藉，地上的碎片四处飞溅，就像一条楚河汉界将苏柒柒与顾驰分隔开来，她站在那一边里紧紧抓着一块碎片，碎片的尖锐就那般毫不留情的刺入了掌间的肌肤，鲜红的血液顺着腕一滴一滴缓慢的落在地上那堆碎片之上，而后将那堆净白的碎片染上了颜色。

    顾驰看着苏柒柒有些生气，但更多的还是担忧，这样的场景是多么似曾相识的可怕，他恍惚间仿佛又听见了那个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样的愤怒，同样的害怕颤抖，“顾驰，你如果不肯放我离开我就死在你面前，陪在你身边的只有一具尸体！”那是慕若嘉进宫后不知第几次这般威胁他了，他的脑袋实在有些痛，每日都要应付她这无休止的行为，可偏偏他就是在乎她，即使是刚下朝浑身都没有力气，他也会跑去凝香斋看着她在他面前又上演这样一出戏码，然后叫来太医为她悉心诊治，后来他想了个办法，终于是让她消停了下来。

    “若嘉，你这么想他们父子，我就将他们都抓来，日后你再伤害你自己，我就斩断他们一根指，指没了再斩脚趾，你觉得如何？”

    顾驰看着苏柒柒有些发呆，“你若是敢伤了你自己，我就敢杀了他！”他以为这同样的方法该是有用的，从前若嘉听后可是在宫中乖乖待了许久的，苏柒柒刚进宫时也是吃这一套的，可如今，事情却是往顾驰预料相反的方向奔驰而去，他再抓不住这控制的绳索。

    苏柒柒眼睛中噙着眼泪，在这烛火之中闪闪发光，幼时她时常像个男孩子似的翻墙爬树，身上总是少不了磕磕碰碰青一块紫一块的，她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也从没有人问过她疼不疼，包括她那个不怎么细心的阿爹，所以是不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不怕痛的，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不，不代表不痛，如今她感觉到里那块碎片一点一点的陷进自己掌心，这锥心的疼痛让她实在受不了了。

    “顾驰，你总什么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在人前也总是一副慈父模样，可世上有哪个父亲在面对女儿这般请求时还能如此淡定出这种话来，你就是个恶魔，从前这般禁锢母亲，现在又妄想用同样的方式禁锢我！”

    她大笑，而后将那碎片慢慢移到脖间，“我早就不想再受你胁迫这般压抑的活在这皇城中，若是你敢伤他分毫，我定让你失去你口中口口声声的最疼爱的女儿！大不了，我与他，一起去死！”

    苏柒柒咬牙切齿，最后那几个字飘进顾驰耳朵时他一度没有站稳，一起去死！她的面容与记忆中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脸庞重合在一起，这句话对顾驰的杀伤力无疑是亲口从慕若嘉嘴里出来一般，她就算去死，也不想待在这里。

    看着苏柒柒的脖子上也在一点一点渗血，她苍白的脸庞似乎变得更加愈发透明了，就像随时会消失一般，顾驰有些慌了。

    “好，我放他走，你不要伤着自己。”

    多么讽刺！她早已是被他弄得遍体鳞伤，而他却还在什么不要伤着自己这样的话！苏柒柒的并没有因此离开，她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我要亲眼看着他安全离开这里。”

    桂齐今日可也是忙得不行，原本以为到了辰时也是同往常一般，只要凝香斋灭了烛火，他便是可以回去向自家主子交差了，可从酉时下朝，顾驰进了凝香斋里面便是一直动静不断地，再后来他发现整个宫中那些个娘娘，甚至是延寿宫的人都聚在了凝香斋的各个角落趴墙角，直觉告诉他，今日定是要发生什么事了，没等到他回长信殿去寻顾璟宸，他自己已是听闻了些风声赶来了，只是顾驰让人将凝香斋守得如铁桶一般他也是实在进不去的。

    在苏柒柒寝殿的那片琉璃瓦之上，顾璟宸与桂齐心翼翼的蹲在上头，他如今也是竫朝太子，没想到后宫之中还有他进不去要用如此段才能窥探到的所在，从前他可是最不屑于这般行径的，桂齐看着这样鬼鬼祟祟的顾璟宸都稍稍有些不适应，险些没踩稳滑了下去，幸而顾璟宸还颇为好心的顾及到了他，只是他看着自己那个眼神着实有些吓人，桂齐默默咽了口水，若不是此刻不能暴露他们的所在，他看着顾璟宸这样子定是想亲推他下去了结了的。

    顾璟宸掀开那片琉璃瓦，屋内的暖光射入了他的眼睛，他在这个的缝隙间看到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只是此刻她却是面对对面那个他们俩所谓的父亲举起了中的碎片，看着她身体里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滴落，顾璟宸心如刀绞，他的也跟着紧握起来，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到底是怎样的原因值得她这般对自己？

    “为了上官玦你竟然连命都不要了！”顾驰强忍着内心的怒火冲着苏柒柒吼道，可这声吼叫却是憋着的，让他的脸都变得绯红，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在她面前大吼大叫的。

    上官玦？顾璟宸只觉得身后一阵凉风吹来，直直灌进了他的脖颈里，他一股心底里升起来的凉意，顾璟宸忍不住发抖，他脸上有些疑惑，甚至茫然不知所措，苏柒柒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上官玦！

    “若你不放了他，我便同他一起死！”

    一起死，这三个字不只让顾驰呆了，也让梁上的顾璟宸呆了，他怔怔的望着苏柒柒，眼中透着一股陌生，桂齐抬头望向顾璟宸，在这昏暗的夜色中，他只见到顾璟宸眼中似乎闪着什么，那是这许多年他都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那个从前以为自己任何事都可以轻易解决的顾璟宸，在那一刻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一般茫然若失。

    走在回长信殿的路上，那条路很黑，也没有什么人，顾璟宸走在前头，桂齐紧紧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脚步虚浮，似乎每一步都还未踏稳就抬起了下一只脚，桂齐生怕他就此倒在这里。

    面前是一片黑暗，顾璟宸眼前却总是看着那个姑娘的身影，耳边也全都是她从前喊他的声音。

    顾璟宸，整个京都的辈之中，也只有她敢这般没大没直呼他的名字了，可他怎么就这么爱听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呢。

    “顾璟宸，我觉得那个上官玦看着就不是个好人，你不要同他走得太近了。”

    “顾璟宸，我发现上官玦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你觉得呢？”

    “顾璟宸，你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同上官玦太难堪了，他毕竟救过我。”

    “你当真为了上官玦连性命都不要了！”

    “若你敢杀他，我就同他一起死！”

    一句一句的话在他耳边徘徊不去，开始时她分明是厌恶那个人的，怎么如今就走到愿意豁出性命保护对方的地步。

    “只要柒柒能安然离京，我怎样，都是无所谓的。”上官玦亦是如此。

    原来，他们两个早已经不是从前两看生厌的关系了，而他与苏柒柒，也早已不是从前可以互诉衷肠的关系。顾璟宸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望着天空，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指引他寻得哪里才是从前的揽月轩，嬷嬷，原来有一个终日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不过是自寻烦恼，我终是明白了你为何让我不要对女人付出太多，只是，我可能要辜负您对我的嘱托了。

    “桂齐，你跟着去天牢看看，我怕会出现什么差池，暗中看着他安全离京就是了。”顾璟宸的声音幽幽的从前方传来，穿过这空荡寂静的夜色，桂齐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对劲，想要向前去看看顾璟宸究竟怎么了，却在踏出一只脚时便被喝止住，“本王叫你快去！如今连你也不听本王的了吗！”

    桂齐转身飞快消失在黑夜中，他实在不明白，顾璟宸护着苏柒柒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连这趟浑水也要趟了，真真是被苏柒柒迷了心窍。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风，顾璟宸伸摸了摸脸庞，只觉得有些湿润，下雨了吗？顾璟宸缓慢走着，只是天空平静，身后的石子路上亦是没见一滴水珠，可顾璟宸却觉得似乎脸上的水越来越多了，他怎么也擦不净。

    他干脆抬起头了，眼睛也是模糊不清，原来不是下雨了，而是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