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那日的天牢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样的昏暗潮湿,一样的无人问津,这个在繁华帝都中最底层的囚笼从来都不是那些权贵在意的所在,周围的老鼠蟑螂在脚边肆无忌惮的爬着,在这里,它们并不害怕人类,相反,它们才是这暗牢中活得最久的生命。
上官玦依然在那个角落中瘫软着,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也不知道究竟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苏柒柒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他颇有些担心,上回那个丫头来时看着就不太好的模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他在混沌中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不像是平时放饭狱卒的声音,他们一向都是懒散绵软惯了,断不会如此有力齐整,直觉告诉上官玦,这群正在靠近的人是冲着他来的,可他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再反抗什么了,身上的伤口虽然结了痂,可那层新鲜的痂皮周围竟还有一圈黑色的纹路,带着点点白色脓液,这牢中的条件确实是不利于他伤口完全恢复。
门开了,似乎有一束光照了进来,许久不见的亮光,尽管他现在睁不开眼,还是被晃了一下,下意识的将眼睛闭得更加紧了些,随后紧跟着进来了几个人,彻底挡住了那束光,他轻轻的咳嗽,想要清一清喉咙,可开口还是沙哑,只是在这空荡的牢房中显得格外明亮了些,“顾驰让你们来的?他又想干什么?”
虽是看不清楚,可纵横沙场多年,此刻面前这群人身上那凛冽的气息可是怎么都瞒不了他的,这是他在战场上见惯了的,从前时时刻刻都包裹着他的气息,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在边境活了许多年,如今却又在这之下不知将要经历什么。
领头人似乎也并不惊讶,只是看着从前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像一只狗一样蜷缩在那个角落不免有些唏嘘,他们虽听命于顾驰,心中却还是对这位平西将军有些敬意,毕竟年纪在边境多年也实属不易,却也在各方势力中周旋护得边境安稳,百姓平安,“将军,我们的确是奉陛下的旨意来接您的,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上官玦有些讽刺的笑了,有些无力的抬起自己的臂,右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已经愈合,只是那只似乎也是没什么力气了,“我现在这样,还有回绝的余地吗?”
来人让身后人将他抬了起来,两人直接夹了上官玦就往外走,那个从前他蹲着的角落在那一瞬间被老鼠蜂拥而上,完全占据。
上官玦许久没有闻见外面那新鲜的空气了,刚从天牢出来他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管初冬的空气有些冷冽,刺得人喉咙发痛,可上官玦看着似乎却是十分享受的,没有强烈的光线刺眼,此刻应该是晚上了,上官玦想着,他抬头望天,想看一看天空中也是许久未见的星星,缓慢又艰难的睁开双眼,那双曾经光亮的眼睛此刻有些灰蒙蒙的,入眼满是黑暗,没有一颗星星,他有些失望的垂下了头。
“顾驰这是打算在哪里送我上路啊!”他平淡的开口询问,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再问要去哪里一样简单。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瞬间气氛有些凝结,他们倒是没想到他连这一层都猜到了。
感受到周围一阵沉默,上官玦嘴角上扬,“这有什么奇怪的,一路出来那些监牢里没有一点声音,就连外间的看守都没有丝毫动静,你们不觉得安静得有些怪异吗?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想要我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这里消失,让我猜猜,费了这么大劲儿将我提到外面来杀是为了什么呢?”他偏着脑袋,看了一眼远方,从前他也极少来这个天牢,远处似乎闪着亮光,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宫室大半夜还不熄灯,“我威胁到了他在乎的人,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将我处死在这里,所以就只能用这种下作的段了。”上官玦挣开身后两人的束缚走到前面的台阶上伸了个懒腰,在那个狭的空间内,连伸腿都是奢望,他已经许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了,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酥软了,他看着面前面对的那片琼楼玉宇,苏柒柒此刻就在那里面,他知道此回顾驰突然这般行径,定是苏柒柒又在为他求情的结果,他早就知晓了顾驰的为人,就算他再疼爱苏柒柒,也不会因此就放过他,相反,顾驰定是认为他是横在他与苏柒柒间的障碍。
“将军,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带头人颇为严肃的道,尽管他对上官玦有一丝敬佩之意,可毕竟顾驰才是他效忠的主子,他这般在他面前他主子段下作他又如何能忍得了。
上官玦笑笑,“如今我也只能任由你们摆布还能干什么,”在看向远处那堆灯火时,他眼中似乎闪着什么光,“我想问问,宫里有个叫苏柒柒的女子现在怎么样了?”
“您的是永昌长公主吧,她如今可是陛下最宠爱的人儿了,您问这做什么?”带头人又有些疑惑,现在宫里可是盛传那位长公主与上官玦间有什么男女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否则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为何用自己的性命也要换上官玦安康,这不是情郎是什么,现在上官玦又在他面前问这般问题,他本是不相信那些传言的,现在也有些动摇了。
永昌,长公主?上官玦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始终挂着那抹有些嘲讽的笑,是他亲将她推入了那个火坑,顾驰倒也还真是对他母亲一往情深啊!只是这份情深,他们一家人实在是消受不起的!柒柒,要是兄长当真死在了这里,那这世上只留下你孤零零一人,我有何颜面去见母亲还有舅舅,我曾答应过舅舅要好好保护你的,我也曾在母亲墓前起誓要守着你一辈子的,看来,兄长要食言了。
“走吧,要去哪里给个痛快!”
一行人押着上官玦往宫门的方向走去,颇有些行色匆匆,他们未曾注意到,在他们刚刚离开天牢的大门,身后一个黑影就窜进了其中,那些个狱卒与牢中的囚犯皆是呼呼大睡,平常的响动根本闹不醒他们,面前是一片狼藉的饭菜,桂齐端起来闻了闻,里面似乎是加了让人昏睡的药物。
他丢下里那个残缺的碗跟上了前面刚走的上官玦一行,只留下那个碗继续在地上转着,而停下来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牢房中传播,那些个囚犯似乎皱了皱眉头,可最终还是没有醒来。
顾驰领着苏柒柒登上了皇城宫门,那是隔开京都皇城与坊间的最后一道门,天下百姓都想着进这道门入宫,宫里宫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百姓眼中宫里荣华富贵吃穿不愁,而宫外要面对日益加重的赋税徭役,有时甚至连温饱都不能解决,可他们又怎知,这宫中看似光明,实则是这京都最黑暗的所在,这里规矩森严,人人都活在那些个条条框框之中,谨言慎行,生怕一步踏错便是命不保,哪里有外面广阔天地的自由自在。
“看见了吧,我让人亲自送他离宫,这下你放心了。”此刻城楼下走过的正是上官玦,顾驰指着楼下那走路走着蹒跚的背影告诉苏柒柒,真是便宜了那子,朕就暂且先让你多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待会儿定要送你去见你那个死鬼老爹!
苏柒柒盯着那个背影,眼中有些发酸,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上官玦时是在宫中专门为他举办的一场庆功宴,他年纪轻轻便是立下了无数军功,京都中哪个不羡慕这位新晋的少年将军,那时的上官玦还是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在席间受尽追捧,可如今,不过短短几年光景,那个平西将军便是成了叛贼逆党,人人喊打,身上也没了那股子锐气,她的眼泪又是十分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你让他们把他送到我的那个地方,我要每天都看到他亲笔书信保证他的安全,你不要在背地里动什么脚。”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面对苏柒柒的质疑,顾驰倒还是一副有些委屈的样子,殊不知,他内心早已经盘算好了一切。
顾璟宸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不过他不是跟着上官玦来的,上官玦那里有桂齐他就放心了,这回他是跟着苏柒柒来的,原本他是想回长信殿的,可绕着绕着还是又到了凝香斋,这深更半夜看见顾驰带了苏柒柒出去他自然是不放心的,下意识就跟了上来。
饶是现在周围一片漆黑,顾璟宸还是看见了苏柒柒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还有那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他握紧了拳头,她居然哭了,又是为了上官玦,他想转身离开的,可却是发现脚怎么也动不了,
在京郊的一片荒地之上,上官玦停了下来,应该是带着他的人停了下来,他望了望四周,什么都没有,他就要在这种地方离开人世了吗?
“将军对不住了!”带头人似乎还颇有几分舍不得,里的刀却还是挥向了上官玦的颈项,只消一刻,他便会人头落地。
上官玦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的疼痛,可身后却是许久都没反应了,他转身只见到那几个押送他的人尽都倒在了地上,可四周没有一丝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