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添了重要内容,球球重看一下)
姬允带人出宫,浩浩荡荡,亲自去接白宸回京。
这样的隆宠,朝野上下都以为白宸此番回来,就要青云直上,一步登天了。
结果雷声大雨点,姬允出宫时闹得满城皆知,回来却低调得无声无息。
他们是夜里抵的京,万家灯火已灭,宵禁之后街上空空荡荡,无人可为英雄归来喝彩,万人空巷更是绝无可能。
比起立下不世之功的大功臣,白宸更像是不能见人的戴罪之身,他的车驾灰溜溜地从开了条缝的城门侧门进去,连碾过青石板路的动静都尽可能地减。
与之前白宸卸职回京,街道两旁夹道欢迎,欢声鼎沸,鲜花满目相比,待遇何止差了一星半点。
白宸自回到了在侧帽巷的住处,就一次院门没再踏出过。而院外陆陆续续出现一些行迹可疑的人,仿佛轮流岗哨一般,每日在院外徘徊。
一个月之后,后头慢慢吞吞的大军终于也抵了京。
但是大军没能入城。
他们被自己才保护过的人,用更加高大严实的城墙给挡在外面,他们从死地挣出了一条命,满怀着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的期待,结果被冷漠地拒之在了门外。
而太子姬蘅,国舅顾桓却神气活现,得意洋洋地被恭迎入宫。
若是大部队不能随意入城,江充也就认了,但是在接下来的论功行赏里,每日跟在白宸屁股后头跑腿儿的姬蘅领了头功不,一次战场都没上过的顾桓也大受封赏,一些不知所谓的虾兵蟹将都连升3ji,唯独白宸和白宸的亲信,仿佛被连坐一般,赏赐吝啬得让人咋舌,白宸甚至还被升成了一个狗屁太常——把白宸手中兵权撤了,贬去管他们狗皇帝一家的祭祀,这不是明升暗降是什么!
江充一身都是脾气,又横又冲,还很流氓,两只眼里看得上的人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两个,赏罚不分明,昏庸无能力的姬允当然不在他眼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场功臣被压埋没的戏居然真的上演,怒不可遏,张口就要骂。
白宸却先他一步,一个字也没,跪下接旨了!
而姬允坐在高座上,神色淡漠,仿佛格外高而远,他甚至没有垂下一点目光,看看自己脚下跪着的那个人。
直到被人拉着出了大殿,江充仍是满心的愤怒与憋屈。
偏偏还在廊下撞上了趾高气昂的顾桓一行人。
顾桓先前生病,虽然姬允没削他的职,但实际已经不能主事,又被白宸趁火劫,自己的大营被散得四分五裂,今日姬允一番旨意下来,白宸兵权被撤,姬允虽未明确下旨,但朝中无人,那些东西迟早都是要回到顾桓手上的。
顾桓倒是轻松不费力,仗有旁人代劳,功劳和果实也一个不落。
见顾桓步步走近了,江充面色铁青,暗中握紧了拳头。
白宸却是全然无动于衷的模样,甚至有些反应迟缓似的,顾桓走到跟前了,他眼珠子才一动,往上翻了翻眼皮,看见了顾桓。
顾桓见他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嘴唇干燥,很是憔悴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心情颇为愉快地:“白郎君近来,看起来状态不大好。”
白宸恍若未闻,江充瞠目瞪他。
大约是他恶狠狠的视线太有实质性,顾桓看向了江充,只是下巴微抬,神态傲慢,含着讥诮地:“这回退敌,倒是多亏了江将军。”
而后嘴角微微一扯,顾桓毫无诚意地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致谢:“太子殿下和本将军,都会感念你的。”
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喉咙眼里仿佛有火要喷出来了,江充脑门青筋突突乱跳起来。
“走了。”
白宸出了声,声音粗糙沙哑,受了损似的。
他和顾桓不对付,以往见了总要针锋相对一番,今日却看也没看顾桓一眼,只拖着一脸暴躁要人的江充往前走。
顾桓看着对方的背影,微微地眯了眯眼。
一名内侍突然急匆匆赶过来:“大将军,陛下请您暂且留步。”
阉人的声音高而尖,顾桓清楚地看见前面那人步子一顿 ,像是在等什么似的。
然而终于没有人喊住他,他只得继续往前走了。
顾桓若有所思地跟着太监进了殿,跨过门槛,神色一敛,什么情绪都掩下去了。
姬允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央,大约是有些疲惫,这么短短一会儿,他撑着下巴,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姬允断断续续地做起了梦,前世今生混乱地搅在一起,一会儿是白宸提剑刺向他,嘴里刻薄而狠毒地骂他昏君,他死有余辜;一会儿又是白宸含着泪地拉住他,这个白宸也了好多话,但他看到对方的嘴唇一张一合,声嘶力竭,自己的耳朵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什么都听不清。
两个白宸时不时合成了一个,半面恨半面悲。他想去触碰流泪的那个,又被含着恨的另一个给吓得缩回手,几次下来,姬允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白宸了。
而后画面再一转,他又看见有人披战旗,骑战马,一剑将他挑落下来,他手里握着的广阔山河,犹如脆弱琉璃,转眼间飘摇破碎。
姬允在心悸中霍地睁开眼。
顾桓刚刚抬手止住了黄门到嘴的传唤,自己放轻脚步,往姬允走去。
他没走两步,姬允却突然睁眼,目中充满了尖锐的警戒与防备,还有一瞬间溢出来的杀意。
顾桓一时竟被对方的目光慑住,在原地站住了。
姬允刚醒,眼前仿佛是一片霹雳火花,什么也看不清,直到视线聚焦,姬允看见了顾桓,那阵让手脚冰凉的心悸才缓缓消退下去。
姬允两肩一垮,缓慢而沉重地松了口气。
那口气却没彻底松完,姬允眉头又紧皱起来,他低沉怒喝道:“顾卿来了,怎么没人通报?”
黄门受了无妄之灾,也不敢辩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满口饶命地认罪。
顾桓眉头微微一皱,道:“臣看陛下累得睡着了,让奴才不要惊扰,反倒让陛下受惊了。”
姬允素来宽和好话,又有顾桓在旁情,照以往来最多斥责两句也就罢了,今日却不肯善了,他面色阴沉,的确是发了怒的:“一个两个这么没规矩,别人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究竟谁才是你正经主子——自己滚去领罚!”
黄门顶着磕破的脑袋滚出去了,徐广年不吭一声地给顾桓添了茶,顾桓从容地自己找了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掀掀眼皮,丝毫不避讳地道:“这又是谁惹到了陛下?”
姬允仍是怒气未消,烦躁地一甩袖子:“别提了。”
顾桓不会看眼色似的,又挑起另一个话题 :“那白氏的郎君又是哪里讨陛下不开心了,人家辛辛苦苦立了功,却被陛下轻轻松松这么一摘,什么都没了。”
不提白宸还好,一提白宸,姬允整个人几乎都被点着似的。
他怒目瞪向顾桓:“还不停了,给你脸了是吧?”
顾桓一挑眉,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放下茶盏,垂目的一瞬间,他在茶汤里看到自己眉间聚起的阴郁。
顾桓仿佛是对茶汤上浮着的一片茶梗起了兴趣,他低着头,声音听来几乎有两分事不关己的悠闲:“他们都是有功之臣,陛下压得这样明显,不怕激起怨气吗?”
姬允下巴一绷,有些生硬地道:“看来顾卿已经猜到了,朕为什么找你过来。”
顾桓低低笑了下 :“陛下自然是对臣有所求,才会想要见臣的。”
“……”
“陛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厌弃了白郎君,不仅要卸了他的权,还要防着他和他的手下作乱。”顾桓似乎终于对茶盏失去了兴趣,他抬起眼来,眼里似笑非笑地,盯住了姬允,“只是眼下陛下无人可用,只好又捡起臣来了。”
话都被对方完了,姬允一时无话可,空气里一阵尴尬的沉默。
当初望鹤楼一事,两人几乎是撕破了脸,后来即便是顾桓先退一步,自请出外,横亘在两人喉间的梗又怎么可能轻易消除。
那次之后,姬允再也没去过望鹤楼,因为乘梯坠落留下的阴影太深,他甚至连封闭一点的轿辇都不敢坐了。
一片寂静里,顾桓突然低低地道:“是臣不好,让陛下受惊了。”
这就是先低头的意思了。
就像两人曾经年幼时候,每回两人吵架,总是顾桓先向他示好。
但是年幼时候无伤大雅的吵闹,与长大后立场相对带来的猜忌与分歧,性质恐怕是不太一样的。
姬允眉毛动了动,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两人曾经信任无间,也曾互相猜忌,但是好像两株纠缠着的,共生的树,彼此挤压生存空间,互相抢夺营养水分,到底是不能分开。
不出所料,有人对封赏不公非常不满, 尤其是江充,为这不知道闹了多少回。
光是弹劾江充当街架斗殴的奏本就摞了一沓,姬允简直烦透了这人,早早拟了旨,要把这帮人通通撵回谯州大营喝风去。
结果不等他将人撵走,江充这孙子,不知道从哪偷了熊心豹子胆来吃,居然敢带兵哗变!
就是那批聚在城外的大军,他们大多都是从白宸第一次出征开始,就誓死追随白宸的人,以白宸为马首是瞻,眼下不知道被江充怎么一挑拨,纷纷跟灌了一缸子迷魂汤似的,跟着他一起反了!
姬允听闻消息的时候,气得当场拍案而起。
姬允几乎是立刻想起了那宛如诅咒一样的,前世的命运。
白宸的兵权都已经被他卸了!白宸的院外面现在还有人巡逻!
但是江充,江充……为什么偏偏是江充!
姬允一手心里全是汗,要将那股腻人的汗全甩脱似的,他用力地拍着桌子,脸红脖子粗,嘶声力竭地大骂:“白宸呢!去把白宸抓过来!”
顾襄领着一溜骑兵立刻出动,前往侧帽巷抓人。
半个时辰后,顾襄脸色难看地回来,姬允比他脸色更难看,连声音都劈了:“白宸呢!?他人呢!?”
“微臣该死,微臣赶到院的时候,里面人去楼空,人早已经跑了。”
姬允脚下一晃,忙伸手扶住了桌角,才没栽倒下去。
白宸没跑,他尚且可以江充zaofan是他自己活腻歪了,与白宸无关。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白宸跑了。
姬允手脚发软,终于支撑不住,他跌坐回椅子里。
他心口发凉,又觉出阵阵的抽搐,随着每一次呼吸,都痛得他冷汗直冒,不住地发抖。
最终他们还是走到这一步。
无论他怎么做,无论是意图弥补,还是先斩段根源,然而命运的轮盘一旦转动起来,各方因素纠缠到一起,仍然拼凑出一个脉络清晰的,走向明显的——与上一世别无二致的结局。
仿佛是在嘲弄他的不自量力一般。
姬允心里满是惶惑,恐惧,还有对仿佛可以预见的,如何都不能摆脱的既定命运的绝望。
腻在睫毛上的冷汗渐渐不堪重负,坠落下来,融进了姬允的眼睛里。
姬允眼前一片模糊,声音里也仿佛含了水汽,沙哑得模糊起来:“传大将军——”
“全力清剿叛军,捉拿白宸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