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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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绛绡蹲在冯熙跟前,想帮他替换鞋子。那二十二皇子的百晬礼办完了,冯熙总算能在家中歇几天,端午后才再回去。

    冯熙摆手不用她。绛绡在他屋里待着,即便不用她,她也不出去,只要冯熙不明确赶她,她也就当做个摆设在那里站着,随意找点手上活计消磨时间。

    冯熙也没刻意她到底站在哪里,只要不在他眼睛光线里就行。虽回京已经三年,他也仍旧不大喜欢汴城与宫中那种纸醉金迷的气质,除了他的女人之外的其他女人都只不过是燕燕奴奴之辈,他很难瞧进眼里去。

    牛羊司倒是令他更清醒些。牛羊喂食牧养后再予宰杀,与大敌当前却惶惶不知的汴梁官民一样,只要能销金如粪土,谁认得你东南西北是辽金西夏还是吐蕃呢。

    本朝开了许多先河。那权宦管通是个立图名垂青史之人,要做有史以来第一宦官。不仅出使辽国、统军西北、南征**,现在正在拟从魏国公一跃为王。

    冯熙想起自己的西军历史,跟着父亲征战十余年,最后目睹父亲从统安城外山崖坠落,兄长为救父亲而突围不成,眼睁睁地在他面前死去。父亲的头颅被西夏人砍下带回成为一时之谈,而管通顺水推舟,将此战败亡的军责推卸给父亲。

    为了控制他在朝中与他的对立面话,管通以文冯两家全族相威胁,将他调回宫中给了个看似军阶更高的闲职,日日在官家面前吹羯鼓与萧笛,慢慢地磨他的心性。

    冯熙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刺字。摸着这字,他倒觉得很温暖。他记得从云寺将崇德救出来的那天,看着她被母亲与文家秘密接走,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腿上的那一箭当真有些要命,因为是刺穿了他在古骨龙血战时的旧伤,这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好了。他往外驾着马慢慢跑,等被抓回去往脸上烫字的时候,那“滋”的一声烫下去,三年没笑过的他,却笑了。

    赵顽顽……

    忽然自己咧了咧嘴,眼前已经现出一抹红裙,往上看去,见是身披大红的赵顽顽本人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他蓦然站起来,突然有些局促和脸红,因心里正想着她她就出现了,还真是措手不及。

    旋即才想起她已是自己过门的妻子,将要与他相守一生的。这也是她曾经所提的要求,但那时候他自觉没办法满足,只有她将死的时候,才知道一切都是不足为提的。

    而他注定要为这个女人遮风挡雨,收起长久以来的卑微愤恨和抑郁寡欢,给她一个真正安稳的时年。

    “你,你回来了。”文迎儿也有些局促,两个人面对面着,一个人头微仰一个人头微低,都咽了一口唾沫。

    文迎儿见他今天已经换上了很干净的紫色凉衫,头发湿润却已系起,脸上还有蒸汽和胰皂的味道。

    “去了荀驸马宅?可有人为难你?”

    文迎儿心想还是不要的好,但又思着他是夫君,而自己今天又险些被侮辱,想起身上这件衣裳顿觉恶心,于是便:“我先去换衣裳。”

    冯熙见她要去净室,,“你在屋里换就行了。”言下之意我们是夫妻。

    文迎儿踟蹰一阵,还是默然出去了。冯熙倒也没觉出什么,只是思索她应该见过了韵德帝姬,没有引起太大怀疑。

    皇城司的探子近日的动向他也清楚,如果他将她这样藏着掖着,反而会招惹注意。因长期在云寺中,又是疯傻的状态,她比以前瘦销了太多。现如今她不记得以前的事,行为举止都变化了不少,反而还安全;若是她能回忆起来过去,她就更会珍惜现在的来之不易,也断然不会令自己暴露。

    冯熙听到皇城司已经秘密跟踪了一些女子,有的在外貌性子上,竟然更像两三年前的赵顽顽,这样的崇德帝姬才是宫里人以为的崇德应该有的样子,反而真正的崇德这两三年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已经极少有人知道了。

    文迎儿换了衣裳回来,将那衣裳交给绛绡,嘱咐她一定要心翼翼地清洗,然后着她亲自送回荀驸马宅交到蓝怀吉手上。

    不管对方还要不要这件衣裳,她都不能保留在自己手中,但若落在别人手里也必不能放心,那肯定还是交给帝姬自己信任的人去处理为好。

    文迎儿换了衣裳回来,见冯熙已经准备宽衣了,这才发觉天色已晚,她又要同他睡在一处。心里想想那荀驸马捂着她嘴向后拖拽还心有余悸,她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冯熙摆头见她在门边,遂出来一把拉着她胳膊进来,将门关上。

    “晚风还有点冷。”

    “不要!”

    “不要什么?”

    文迎儿鲠住,这叫她怎么。现在两个人又独处一室,她比第一日要更清醒了,越是清醒,她就越不能顺其自然。她手脚出汗,“今天……我不行……我可能来月事了!”

    冯熙愣了愣,才知道她是担心这个。来他今天还没想这事,但前些时日在牛羊司,每晚时常被别人问起与新娘子的事,他支支吾吾也不好意思什么,心里却也想过总会有那样赤诚相对的时候。

    见她目光躲闪,他微微笑了笑,“我检查检查,防你是搪塞我。”着便将她两个胳膊都给扣住了。

    文迎儿一下慌了,使劲挣扎,她虽然这一年又傻又疯,但每一天都在消耗力气,虽然她自己不记得,但她大喊大笑,大哭大闹,锤桌子蹬腿砸柱子,脚上吊着绳子闹了大半年,身上力气是很大的。

    她又想像咬荀驸马那样去咬冯熙,但冯熙却不动声色地以胳膊推拿两下化解,反而将她脖子搂住了。

    文迎儿喘息着道:“今天那荀驸马险些污了我,那韵德帝姬还要我不能给任何人,我心里害怕,所以你不要……再碰我了……”

    冯熙本来和她玩闹着,听到她这么,登时放了手。望着地面粗喘了几下,等冷静下来后,他坐在床上沉声道:“你将今日的事好好跟我。”

    文迎儿心想自己一个人是没法应付的,冯熙是他的夫君,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或者相信,眼下就是如此的。她于是一五一十地将荀宅的事情讲来。

    她讲的语气平平,冯熙却听得胆战心惊。这一步因为他不在,也让她走得险了。

    冯熙将她缓缓抱在怀里安抚。文迎儿靠在他的硬实胸膛上,感觉到温热反而心安了些,只是仍旧对这气味和胸膛陌生。等她全都讲完,冯熙道:“知道了。”

    就一句知道了?既讶然又失望,文迎儿想抬头看他什么表情,但他也没有话,就将她突然横抱上了床。

    冯熙伸手趴过她身上,她心跳得厉害,眼睛瞪得很大,紧咬牙关地用手捂着胸前。

    他只是拿了一条里面的被子盖在她身上,给她掖好。

    “她们你像的那个崇德帝姬,倒是没有什么稀奇,只是有人杜撰她因为失火而被烧没了面目,所以埋下去的可能不是她本人。因这消息传开,勾栏还有排这一出杂剧的,也有人冒充前去官府自证。这位帝姬深居简出,官府与皇亲当中熟悉崇德帝姬的也没有多少,因此会有人将条件相似的送去给韵德帝姬问一问。你的某些地方或许同那崇德帝姬传当中有些相似。”

    冯熙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崇德的情形。笑靥如花、肌肤丰盈、目光狡黠顽皮,什么话都敢。他记得她个头比现在要矮许多,还是一个未及笈的少女,这三年她境遇变化之后,竟然又足足长高了多半头,难怪许多原先熟悉她的人也不敢认了。

    “可我对我自己是谁,也全然记不得了。如果别人问起,我该怎么?我若我记不得了,那别人定会将我引申到隐瞒上面去。你得告诉我我过去是什么样……或者,让我回家,问问我姐姐……”文迎儿只记得一个被自己叫做姐姐的模糊影子,她觉得找寻回自己的记忆,才是面对这些蛮横无理的贵族的办法,而她自己也不用浑浑噩噩了。

    冯熙低头在她额上吻一口,她兀地脸红到脖子里。

    “我听堂上,等你回来便能带我回我家中拜门,这样我就可以见到我姐姐。”

    “嗯。”他盯着她,一时半会儿眼睛都不离开。

    文迎儿看他的脸贴得自己很近,呼吸扫着自己,燥燥热热的。她赶忙闭上眼睛装作睡觉。过得片刻后,便听到他好似在下床穿衣,这才睁开眼睛。

    冯熙已穿了一套外出的深色凉衫与黑布靴,手里拿了一块漆纱的裹头巾。开门时见她眼睛睁着在看,于是对她,“我去找补点东西,过会儿便回来。”

    文迎儿点点头,他就将门合上从外面上了拴。也不知道他要去找什么,但只要不碰她,她就可以安心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