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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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怀吉与蓝礼坐在屋子里头不话。今天没把驸马抓了个正着,对于帝姬来,这个在官家面前话的分量就差了许多。

    即便韵德已经是官家喜爱的一个女儿,但奈何她的母亲刘文妃生前再怎么受宠,也已经死了,而官家又是个惯常喜新厌旧的人,一旦她闹得多了,官家也就会厌烦。

    荀子衣这个驸马,最是一个不能节制的人,光这个后院就有多少女人,又遑论在外面勾栏?怎么今天下了这么多药,他都能控制得住,这不合常理也不合他荀子衣一贯的作风。

    更何况,蓝怀吉在宫中的时候,知道最早官家为荀子衣赐婚,是要他尚的崇德帝姬。韵德帝姬最初也许给的是另外一个更加权势通天的家族,但因那人又恰恰好的坠马身亡、而崇德帝姬又与其母被贬为庶人,这才和荀子衣搭成了一对。

    据,荀子衣曾和崇德帝姬照过面,且还数次云雁传书寄情,他一定对他的未过门妻子有过向往的。那文迎儿那长脸,再加上斑鸠儿那件衣裳,看荀子衣那早就迷离的眼神,怎么也会抱住亲亲吻吻才对。

    蓝怀吉皱着眉头盯蓝礼:“你是看着驸马把酒喝下的吧?”

    蓝礼拼命点头:“我看着他把那一壶全都喝了。”

    蓝怀吉敲着桌子:“那就不应该啊,我下的剂量是三人的分量,我就怕他不迷醉。然后我将他带到花圃时,他已经抱着我开始胡话做糊涂事了,怎可能见了那文迎儿就没了反应?那药效怎么可能这么快消散?这里头有蹊跷,有蹊跷……”

    蓝礼道:“爹,你别担心了,帝姬不是没罚我们么。那荀驸马大约是早防备着帝姬要弄他,他但凡防着我们有什么办法?”

    蓝怀吉哀叹:“你知道什么,帝姬现在不罚我们,是要看明天她去向官家禀报之后,官家能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答复,如果官家不同意让两人出离,那帝姬一怒之下能不罚我们?”

    蓝礼开始害怕了:“帝姬会怎么罚我们?”

    蓝怀吉道:“准备好吧,屁股上挨板子。”

    蓝礼发着抖:“会被死么?”

    蓝怀吉看他突然吓成了这样,安慰道:“那倒不会,我们已经是帝姬身边的心腹人儿了,要不然帝姬也不会吩咐我们做这么隐秘的事。死我们,心腹可难养,这你也别怕……另外,好孩子,我看帝姬对你的眼神儿总是有些特别,你往后可要好好利用,多在帝姬身侧表现,多看她眼色,只要她不让你走,你就务必牢牢地贴在她身边。听到没有?”

    蓝礼点点头,想到今日帝姬对着他上下地看,还有些么的面燥红,他自己也脸烧了起来。

    蓝怀吉道:“行了,担心也无用。我去解个手,你就先睡吧。”

    蓝怀吉看蓝礼回了铺上躺下,自己提了个灯笼出来去茅厕。茅厕在这房子院后头,他绕到后墙往过一步步挪。

    老态显露出来,着灯笼才能看清脚下,眼见前边好似有个人影,又不敢确定,犹豫了一下以为是眼花,遂继续往茅厕走。

    那人影突然走到他灯笼下:“蓝怀吉。”

    “什么人!”话还没出来,两根男人的手指已经搭在他喉咙上,他自然不敢再了。

    “蓝怀吉,两年前十七皇子周岁时,你把一碗加了豆乳的莲子粥,以刘文妃的名义端给十七皇子吃。十七皇子不能沾豆乳,喝了你的粥不过半个下午就死了。但因那日还有个前来探望的红霞披喂了十七皇子吃别的,因而没算在你头上,倒是枉杀了那个红霞披。”

    十七皇子?这陈年旧事……蓝怀吉了一个寒颤,“阁下是搞错了吧,那红霞披当场就被搜出来给十七皇子吞了带漆的粒球儿,这跟老奴有什么关系?”

    男人的声音很沉静,只是,“我不是来求证的,我是告诉你你的死因,这是其中一件。”

    死因?蓝怀吉本来就老了,这下腿颤得站也站不住,扶着墙想大声叫蓝礼或者武臣,但被他掐着喉咙也没动。他眼睛向下一看,这个男人带着漆布头巾,身上穿着深色衣裳,却没遮面,另一只手还拄着拐杖,也没拿武器,连他的灯笼也不灭掉,就让他这么近近地仔细地观察着。

    这么一个大胆的刺客,还是一个瘸子……

    “我只不过是奉命的奴,那主使是刘文妃啊,她都死了,你何必为难我?”

    男人平淡道:“十七皇子与崇德帝姬是一母所生,她的弟弟被你害死,是其一。她今日在这个宅中,又险被你陷害,是其二。我以她夫君的名义,来取走你的性命。”

    蓝怀吉大惊,他今日见到文迎儿,就觉得她异常长得像崇德的母亲崔妃,虽然文迎儿和几年前的崇德帝姬模样身量有变化,甚至她还不如那个教坊女神态更像崇德,但和崔妃却是极像的……原来是这样……这是今晚上来不及细想,若是再给他一晚上时间仔细想一想,他便能断定文迎儿就是崇德帝姬,那样一来……

    他揶揄着嗓音奋力:“你是冯熙!文迎儿就是崇德帝姬!是,是啊,我就……”

    完便觉要窒息了,被掐着脖子也不出多大声响来。

    喉咙上的那两根手指是温热的,但是这冯熙又瘸又没武器,蓝怀吉还是算想办法引起他人注意。他趴着墙向后微微挪步,想用手去趴窗。外面有月色和灯笼,蓝礼在里头应该能看见。

    “你要为她出头你应该去找韵德帝姬,欺负我这下人有何用?再者,贬为庶人关在云寺这些都是官家下的令,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这些下人连命都是他们的,我因为下药不够分量,韵德帝姬还要拿我开刀,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冯熙瞧见他的姿态,又望了望月色,觉得时候有些不早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于是便:“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只是第一个。现在你去上茅厕吧。”着吹灭了蓝怀吉的灯笼。

    茅厕就在近前,冯熙就在身后。蓝怀吉知道自己跑不了,只能走进茅厕再徐徐图之。他摸黑摸进茅厕当中去。刚走到那边上,突然脚下湿滑,前头有根草线将他绊倒下去,就这么一不心掉落了坑中。

    冯熙抬眼看了下月色,时候刚过了半盏茶。他快步飞身出宅,骑着自己的棕头马抄近路向另一处宅院赶去。

    下马后他将身上的皂衫脱掉,露出里面蓝白锦缎的斓衫,随后将马拴好,前去扣门。

    那迎门的下人上来问,他道:“牛羊司冯熙前来拜见李少卿。”

    太常寺卿李昂与冯家颇有渊源。李昂的父亲曾经效力西军,后来官至龙图阁待制、京西南路安抚使,所以李昂也通晓军事,对冯熙的父亲冯蚺非常敬佩。三年前冯蚺在统安城的死被盖上犯将罪名后,李昂正好是殿中侍御史,极力为冯蚺话,还写了悲壮激昂的悼词。李昂一直劝冯熙要作为,但冯熙总是萎靡,任人安排地在禁中过了三年。

    那官家被管通等人用各种纸醉金迷的伎俩迷得五迷六道,怎可能爱听他话,他于是被贬出了京,这三年因为战事有些紧张了,朝廷用人,官家又把他召了回来,做了太常寺卿。

    李昂正准备睡下了,眼下听见人来报,又披上衣裳出来堂上接见冯熙。

    “冯贤侄?你是为了大赦名单来的吧。”

    二十二皇子前些日的百晬礼上,官家宣布要大赦一批官员及逃兵。这一批的名单正在罗列当中。

    冯熙半蹲跪拜过起身,“我已经知道李叔向官家及谏院都提了我的名字,所以特此前来向李叔道谢。”

    李昂道:“你那案子并非大事,又情有可原,赦免不是太难。但复原职恐怕我一个人的声音还不够。”

    冯熙的案子来是桩冤案。龙神卫军都指挥使安插了自家的亲戚在冯熙所统领的四厢,这亲戚因为酒后滥罚引起了骚乱,捅死一人后潜逃。冯熙带人出去抓他,却被那军都指挥使反咬一口,成是他杀了人然后逃窜。冯熙自然就被抓回去关起来,按杀人和逃兵处理。好在目击的人多,且都对冯熙敬重,因此杀人的罪名便很快查清了。冯熙因为在外逃窜的时间有点儿长,就被黥面刺上逃兵字样后发配去了牛羊司。

    这事正好和云寺的失火在同一天。不过不会有人特意将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联系在一起。

    冯熙低头道:“眼下只愿身上有点权位,不至于让妻子家人受制。至于李叔的,一个人的声音不够,我过几日会去我母舅文氏家中,请他为我上奏举荐。另外驸马荀子衣与韵德帝姬,恐怕也会帮我这个忙。”

    李昂听得有些糊涂,“这和帝姬驸马还有关系?”

    冯熙微微一笑道:“帝姬恰好住在侄对街,能搭上一些人情。”

    他很清楚,韵德利用了文迎儿给驸马做陷阱,这是个口实,不可能只用威胁就能堵住。韵德是个聪明人,若是传开了是她做的局,她在官家面前恐怕就要失宠了。

    而驸马也是如此,他人是逃出去了,总要想办法让宫里的人为他在官家面前开脱,将罪责推给韵德。这件事还是与文迎儿与冯家有关,那他们就会从他身上下手。所以这两人很快就会来冯宅贿赂他。

    李昂点点头,“那你的腿……可还行?”

    这也是试探,一个瘸子也难以再担什么重任,何况这旧伤又复发,大夫们已经断言他这条腿是没法好了。

    冯熙蹭地站起来,将那支撑的拐杖扔在地上。他紧咬着压根,额头手臂与那两腿上都爆起了青筋,艰难地在地上走出了几步。

    李昂道:“好!”随后目送他出去。

    冯熙从李宅出来,每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他自始至终都没再拄那拐杖。锦绣斓衫在月下镀上一层淡淡的清辉,跨上棕马,离去时也保持着背影硬朗。

    等回到家中去,他将衣裳褪在柜里,只剩下中单,缓慢支撑着身体坐上床榻去。文迎儿正在熟睡,近来都没有再听到她前段时日傻傻的时候,那种可爱的鼾声了。他躺在她身边,从后面隔着被子抱住她。

    不管是崇德帝姬赵顽顽,还是文氏二姑娘文迎儿,眼前的这个人都只是他的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