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三合一V章】
冯熙此去杭州, 表面上是为了督促杭州应奉局给东宫供应花石纲的事, 四处选了富商官员供奉的太湖石和奇花异种等多样,还为太子准备进呈官家十月万寿节寿宴的礼物。暗地里,身为西军旧统帅, 他实际上是联络调入江浙的一些个与父亲旧时在军部的叔辈, 以期未来为太子所用。
连日白天里与官员杯酒,夜晚单独行动,没有一刻停歇,待得事情办完, 心里惦记赵顽顽,便连夜即刻乘货船从运河启程,蹲在货仓边上吹着风半合眼地回了京。
想着回来便要七夕了, 他记得赵顽顽以前最喜欢宫里造作所的那个人儿磨喝乐,是一个叫刘洋的宫廷老手艺人做的,外面做得皮肤粉嫩,还细细密密扎了乌黑的头发, 面上用蜡面描绘, 身上着男女衣裳。因为里面安了机巧,这人儿的脑袋, 眼睛,嘴巴,四肢无一不能动的,肚子里还放了皂角水儿和发炮两个机括,张嘴能喷泡儿或者喷火。这回特意追访到这老手艺人出宫后在杭州开铺, 他寻得那地方去了一回。
当年崔妃的皇子汉王,一出生便诸多危机。有被人偷抱走过,后来那偷抱的宫女儿被追上,一句没交代就咬舌自尽了,宫里于是便安排了茶水侍卫在左右保护汉王。冯熙那时被从班直调出来,专门负责汉王的安危,而赵顽顽就是从那时开始天天晃在他眼前,千方百计引起自己注意的。
其实也不能这样。因为她总是要来看她的弟弟,她总是要带着她弟弟出去,而他又因奉令不得不跟着,才让她总是活跃在自己的眼里。
她不喜爱乳娘抱着汉王,但她自己又没有耐心抱着,于是便总是塞在他怀里。汉王便两个胳膊挂在他脖颈里,赵顽顽看到时,总是闪着眼睛,“我不管我也要这样。”
记得赵顽顽及笄那一年的七夕,每天每天蹲在造作所里,亲眼盯着这手艺人给她做了这个人儿。眉眼是按着她雕刻的,衣裳也拣选的她及笄礼服的布料,头发上的发钗也按着她钗冠做了一个。
这回冯熙让那手艺人借他个光面儿的人儿头颅,自己熟稔雕了一个,描眉画眼烫腊,做好了安在有机括的身子上面,虽然不尽像,却也看着有些神似。
想到这些,冯熙将那磨喝乐人儿捏得紧了些,天亮前一下船,身上还带着露水。眼睛才刚睁开,带着血丝便往东宫复命,只盼复命完即刻回家进门,便能见到赵顽顽本人。
——
冯宅的丫鬟们私下很忙碌,自己赶着外出去买雕瓜、种生、丝线什么的玩意,还有便宜的蜡面人儿,下人房里房外都是一排排的挂件儿摆设。今天是初五,后天是初七,但女儿们过节都是很当紧的,一到晚上香案就搬了出来,因为不一定初七晚上能看见星星,万一有个乌云蔽日的,前面几日已经拜过了就算乞巧了。
那冯君没什么“女儿情”,主家凄凄清清的,和下人房对比鲜明。
今天换班出去的那群人有的去了潘楼买乞巧物,回来同霜了,霜已经有点坐不住。
见文迎儿趴在那里巴巴地等,霜过来眨巴眼,“娘子不要做望夫石了,反正二哥还没回来,不如我们溜出去转转,买点物什。”
绛绡却回:“别出去了,我做几个菜等二哥回来温热温热,还有澡水什么的。娘子偷溜出去,堂上又要生气。”
霜瞥一眼绛绡,感觉她和那文拂樱里应外合的,肯定要对文迎儿不好,所以就硬拉着文迎儿离她远点。
绛绡也不知道她怎么了,眼见得她生拉硬拽地把文迎儿给拽了出去。
文迎儿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崔妃的画像,还有玉清神霄宫对面云寺的尖顶。乱蓬蓬地想了一通,都没留神自己被拉出了后门,不过一想到冯熙与那宗姬正在私会,如若她等在房中,到时见他回来恐怕也会心生厌恶,还不如出去玩一顿,回来拍桌与他仳离,让他放自己一条生路。要是让她做妾屈居人下,她也不会接受。更何况对方是宗姬,将来太子登基,那宗姬就成了帝姬。试想那韵德是怎么对付荀子衣的妾的。
一个在她没清醒之前就嫁给的人,谈不上情感,原本有的就是妥协。她现在已经清醒了,就不会随便认命,能离开最是好。
临时晚上租不到马车,两个人就带着帷帽偷溜出来,潘楼离这里有几条街远,中间还要过桥。两个人从桥面上走过去,看见前面灯火处人越来越多,就知道都是出来买节物的。七夕可是个大日子。
路上陆陆续续已经有摊铺现雕花瓜,那卖花瓜的把个瓜雕成鸭子、孩儿,霜专门买了孩儿吃孩儿,还满口“好吃呢。”
文迎儿皱皱眉,“这孩子样的怎么吃。”
眼见她一口下去咬完头,露出里边的红瓜仁儿,实在是“血腥”得很。
“怕什么,这么甜的瓤,沙沙的。孩儿有这么好吃么。”
文迎儿于是狠了狠心,买了个雕的孩子脑的,直接一口脑浆迸,简直惨不忍睹,自己嘴巴上也糊的都是红瓤色,大半夜也不觉得难看。
霜性子活泼,把文迎儿骨子里那种浪荡劲头使劲激发出来,大街上两个人狂跑一阵,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没走到潘楼就看见前面拥挤得人头乌央乌央,如果是坐马车来,早后面就堵上了。两个人挤进人群去,买了不少新奇玩意。前面是卖“得巧盒”的摊铺,每年都是潘楼前面这家做得最精巧。
得巧盒就是个装着蜘蛛的盒子,七夕女儿人手一份,自然贵家的买的盒子就是销金绫罗包的,上面绣珍珠的之类,里面蜘蛛也有不同种类,大的的,还有吐丝多的少的,价格不同。将蜘蛛放在盒子里,等到七夕次日开来,如果里边蜘蛛结的网又圆又正,就是“得巧”了,这种蛛丝卜巧是好嫁的彩头。
霜让她等在侧边上,自己排队买了一堆盒子兜在怀里,给她那些丫鬟们带的。出来后便拿出一个极好看的,开来给文迎儿展示:“娘子,这是给你买的,虽然你已经嫁了。”
文迎儿心道,可未必只嫁这一次,乞巧还是要的。
她将盒子接过来看,“这蜘蛛不过指头盖大,我记得以前总有半根手指长的那种。”
“里边还有手掌大的蜘蛛,我怕吓着你!再者,你也没给我多余钱。”
这时候一堆人潮涌过来,将她们往路面挤了挤,文迎儿道:“咱们必得回去了。”罢将盒子揣好,便拉着霜一溜烟地往回跑。
两人偷偷从后门入,溜回院去,绛绡急得不行了,“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二哥已经在净房擦洗了。”
“不是还有你么。”霜懒得理她,她都听冯忨的乳母了绛绡想当通房的事情,再加上她和文拂樱鬼鬼祟祟,对她便冷嘲热讽。这时候放下东西和文迎儿请示过,就回下人房分她的得巧盒子去了。
文迎儿也没多想,见冯熙还没出来,便让绛绡拿纸笔来,她拟了一份出妻仳离的文字,坐在那里等。
过得片刻,冯熙从外面进来,人还未走到后面,身上的海棠胰子香味就先行飘过来看。文迎儿突然心砰砰直跳。
明明是没有感情的,偏生他进来还会牵动情绪,写完出妻书的笔还执在手里,脸却已经红了,当下不知怎么的,便将那团纸揉了起来。
见他已经走进来,文迎儿立时站起,把纸团背在身后,四目相对的时候……
他眼眸亮得让人发昏,身上的味道是海棠裹着的男人体香,雄性十足。
他此时□□着上身,胸膛广阔硬实,刀疤抖擞时仿佛炫耀,撩拨得她越不好呼吸了。
文迎儿心中蓦地升腾起冲动,大约是……上次之后,或者是一月未见,心里孟浪了,想上去摸一摸。
冯熙瞧着她,“方才去哪了?”
“……去潘楼,买,买了……”
“买了什么?”
冯熙凑近过来,见她白嫩的脖颈上有些香汗,显得十分滑腻,便用手去碰了一碰。
文迎儿登时喘不上气,冯熙刚从热水里出来,还带着热腾腾的蒸汽,将她烧得也蒸腾起来。
“这个,”文迎儿将手里的纸团偷偷扔到地上,局促地去翻出身上那个得巧盒子。
“这个要过了七夕才能开罢。”冯熙挑眉。
文迎儿道:“是霜那家伙买来给我玩儿的。”着就随手将盒子甩在桌上,那盒子盖便开了半个。
文迎儿没注意到,眼睛注视那地上的纸团,把纸团往暗处踢了几踢。然后仰头正好顶在他下巴上,那里硬硬的胡茬在她额头摩挲了几下,冯熙顺势下巴一歪,用嘴唇咬了一口她耳朵。
文迎儿突然感觉身上从哪里开始瘙痒起来,毛毛地扎着她皮肤,从她脖颈到脚踝,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冯熙看她和受惊的鹿一样,道她是等太久了,看她脸红到脖子里,颇得可爱的。
着手从后面伸出来,将那个磨喝乐人儿放桌上了,然后很随意地拉起她手。
那手的温度一传导,文迎儿浑身一颤。“啊?”
也不知道哪里发的声,感觉自己声音不像自己了,酥得跟化了似的。
“前些时日便跟宫里听做磨喝乐那刘老勾当去哪里了,听是在杭州开了铺,我便跟造作坊的学了几天雕头,去了杭州从他那里买了一个整的,用的自己做的脑袋。你看这雕的像谁?”
文迎儿的手被他包着放到那人儿上,她倒是突然想起来,那个宗姬跟前的内侍过,宗姬央了冯熙在杭州买磨喝乐人儿的。
她无甚兴致,这时候胳膊靠在他腹肉上,热热的,硬邦邦的,她余光瞅着,那手肘靠着也不动,他话的时候腹肉上发力,稍稍的一颤就能蹭着她。
但冯熙自己是不感觉的,只看她眼睛虚着,好像对这人儿不感兴趣,想想她失了记忆,还是跟她解释,“左边这个扣,摁下去就喷水,你看,”
冯熙对着自己脖颈处摁了一下,那人口里喷出一点水,溅在他脖子上。文迎儿离得他近,也被溅了几点沫子,冷不丁又抖了抖,眼睛瞧见他那脖子上往下滴水,流在他胸前还往下,最后滴进他裤子里头了。
“右边儿这个是喷火的,你平日点个蜡,点个灯,用这个就行。”冯熙自己参与了做的东西,自然就爱惜,一定要跟她讲清楚,且这点火的要是不注意,会将自己烧着。
“这个扣心了,”冯熙对着外面又摁一下点火那处,突然人儿嘴里就冒出一团火,文迎儿嗓子又听自己“嗯”一声,一惊一乍地,感觉前胸那处凹沟和后脊背都痒得要命,趁他不注意,便自己揪了揪那处衣裳,摩挲摩挲那块肉,又伸手去挠后面。
冯熙还是忍不住引导她,“你看它的脸像谁,这是我雕的。”
文迎儿瞧一眼,“像我。”
冯熙看她意兴阑珊,“你不喜欢?我雕得难看么?”
文迎儿随意答:“宗姬喜欢就好了。”
她自己倒没什么感情波动,就只想着和眼前这人再微微蹭上一蹭就好了。大抵她也年纪不了,大抵冯熙是个极吸引人的男人,她上次在文家,没想那样的时候,被那催情香激了一下,大抵也激出了她对哪种事情的兴味,反正现在一门心思都想着,他身上沾了水之后滑腻腻地。
她觉得既然已经有过一次,现在名分还在,再一次又不是不行。他反正又还没娶那宗姬,料得东宫森严,总不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强占了宗姬吧,那至少他这身子眼下还是她的,心是谁的,好像没那么重要,反正她自己心里也没他的。
“宗姬喜欢是什么意思?”
冯熙眼神变了变,“谁跟你提的宗姬?”
文迎儿被他断,仰头瞧他,他那胡茬颜色是青黑色的,话的时候喉头耸动。
“啊,这你也不用多想,我是无异议的,瑞福大宗姬已经派好几个勾当来送东西了,看样子是送的嫁妆,还有金弓金箭什么的。那内侍你特意去杭州给宗姬买那磨喝乐,想必就是这个了。”
冯熙冷笑一声,“我特意去杭州给宗姬买磨喝乐?”
文迎儿点头,“是这么的。”
冯熙又自嘲一声,把桌上那文迎儿毫不关注的人儿拿在手里,摩挲了摩挲那人儿的脸,摩挲了半天道,“我哪有三缗钱给她花,这是给我娘子的,就独一个,按着你的模样雕的。”
文迎儿不以为然,“按我做的,让我又喷水又喷火的……”
这话完她就以为然了,因为一到喷水,没来由想到自己上次那样,到喷火又觉得自己现在浑身痒痒。
总而言之她十分确定,冯熙果真是个令人难自持的,不怪乎那宗姬明知他家中有妻室,也要嫁给他。
冯熙皱眉略一沉吟,这时却放下人儿,自己走出房门去了。
文迎儿本还在等着他进一步动作,见他倒出去了,心里一下子被浇了冷水。
是不是自己错话啦?扰了情致?因为提那宗姬?
冯熙一出去便将绛绡叫来,问她宗姬是怎么回事。绛绡指着库房柴房,“都堆满了,全是宗姬让送来的东西。”
绛绡见他就这么上身没穿衣裳,自己也脸红焐热,不敢看他。
冯熙径直去库房去了。
绛绡在后面声道:“刚洗了没得又弄脏……身上……”
过了不到顷刻,冯熙就出来,随意扯了件衣裳去找厮去了,等回来时有十来个人拿着担子捆绳,将库房里箱子全都绑上,让运了三四个板车过来,差人往上抬。
半个时辰后,冯熙草草把他那匹粽马牵出来,护送着板车及一行人往太子春坊去了。
文迎儿倒是得了空闲,撅噘嘴拿起磨喝乐来看,刚才冯熙这东西值三缗钱,也就是三大贯钱,那就是三千,就买了这么一个玩意。冯熙这个脑袋是他自己雕的,倒是有点儿像她。头发乌黑乌黑的,头钗有些晃动。文迎儿一动那个头钗,这人的腿脚和口都动了起来,当真新鲜!
文迎儿好像隐约想起来以前自己也有这么个玩意的。也是这样能走动。她于是将人儿放在桌上,它便向前走几步,蹲下一个万福,又向前走几步,樱桃嘴张张翕翕,好似能话似的。
放下人儿出来,问绛绡道:“刚才外面闹哄哄的,是做什么?”
绛绡倒是很开心的模样,“娘子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在里边鼓捣什么。刚才二哥把宗姬送的那些东西,全叫人抬走了。”
霜插嘴,“难不成还置了外宅?”
绛绡道:“那也不该是宗姬这样的人物住外宅吧。”
霜道:“意思我们娘子该住外宅?”
一言不合吵起来。文迎儿还是觉得身上透心的痒,便叫绛绡给她备水要去洗洗。
洗着洗着,倒想起来冯熙回来还没吃饭,又吩咐绛绡做两个菜等他。
然后心想他将东西都退回去了,那应当意思是拒绝了宗姬?
可那是宗姬啊,如果太子怪罪下来如何?这事不好收场。
但她心情还是有点儿大好,忍不住挂着腿在浴盆上撩拨水面,瞧着自己被烫得红红的脚趾,待会儿要怎么办呢,如果他要来硬的,便就了他?
可若是他不娶那宗姬了,她还要和他仳离么?似乎应该缓一缓。反正眼前这档子事,比旁的都让她觉得高兴。她是没想到冯熙能让她高兴的。
正自己泡着,水也将将凉了,那冯熙倒是回来了。
绛绡过来喊她与冯熙一块儿吃饭,她腾地便从水里站起来,泼了一地的水,吓了绛绡一跳。
“娘子吃了什么药,怎么这么活蹦乱跳的?”
文迎儿盘算着,速速将身上擦好了,内里抹胸故意没有穿,就裹着一条褙子系紧了出来,路过外面石台时,心跳到了嗓子眼儿,羞躁的低头略过去。
绛绡叫:“不吃了?”
冯熙正要起身,她连忙躲避道:“不干我事,他又不是不能自己吃。”完就迅速窜进门合上。
在门缝里头偷偷望出去,见冯熙面上有些失望,一言不发地继续吃完。
文迎儿已经钻到床榻上去了。身上滑溜溜的只有那一条丝褙子,蹭得各处还是痒痒。
头发湿漉漉的还没擦干,枕头一会儿也都湿了,她爬起来跑去镜子前面端详一阵,再看桌上那个磨喝乐人儿,怎么就比刚才顺眼可爱多了呢。还学着那磨合乐的样子对着镜子做了几个表情,心道冯熙雕得真像,她这么一笑就更像了。
一听见门响,她立即飞奔到床榻上,用被子捂住脸憋着。
冯熙脚步微沉,连日奔波辛劳,回来后见文迎儿意兴阑珊地,心下失落难掩,但见她这时候又装睡了,自己也觉无趣,瞧见那磨喝乐还在原来位置上,想来她忘记太多,性子也变了太多。
但她始终是赵顽顽,就算对自己耍性子,那也是他的妻,她想怎么样都好。
原先是他比较冷漠,现下换成赵顽顽了。想到当初她所经受的一切,他那一点失落就是九牛一毛。
当初她落难冷宫,久不经见,冯熙也不知道赵顽顽到底什么状况,拖人问询听没病没灾,还有机会出宫出尚,也就放下心来。
后来崔妃病死,冷宫托一内侍来寻他,问他愿不愿意向官家求尚崇德帝姬,其他也不便多。他不知道何意,便拒绝了。
那时宫里人都她已得官家恕免,将要出去开府,只不过是像以前一样跟他个玩笑话罢了。他知道自己既不能耽误了一个帝姬的前途,让她嫁给罪臣之子,也不想因此成为驸马,失去为父报仇的机会。
这一犹豫,不久后便听到崇德帝姬被贬为庶人,因冲撞官家受了掖庭的大刑罪,最后失心疯、撞柱,送到云寺。
过了多半年时才查出来,当初那冷宫内侍的问询,其实是赵顽顽在向他求救命。她得了一个虚假的机会:只要有人愿意尚她,她就能出宫,如果无人愿意为她驸马,她就不得不入掖庭服役。
她的十二姐韵德听她将下掖庭狱,于是向冷宫假意传了这个消息能救她,赵顽顽信了,这才想尽办法让人递话给他,请他去向官家求赐婚,最后却被他拒绝。
赵顽顽绝望之后,韵德又来告诉她,如果她愿意像当年兖国公主那样,也找个内监承奉,便也能出宫。
立时便有觊觎她的内监愿意救她出来,赵顽顽以为是真的,为了出宫活命也只好同意。结果那内监却寻机将她带在掖庭欺辱她。
赵顽顽宁死不从,以钗刺穿了那内监的头颅。
此事之后,韵德便她失了出掖庭狱的机会,但事实上赵顽顽从来就没有任何机会。下令将她带去掖庭的是官家,谁有这个本事改官家的口呢……
或许她们想要的是她被内侍玷污的下场,好在官家面前极尽诋毁她,好让崔氏的最后一口人也得到其他人那样惨烈的下场。
冯熙屏息一阵。
当时那个内侍带回去他的消息,她是不是失望透顶?傻姑娘,他怎么会不想娶她?
他亦不能原谅自己的糊涂、愚蠢!
之后千方百计地等了一年的机会,才把她从云寺救出来,她能够恢复成今天这样,已是莫大的欢喜。
因此只要她欢喜就够了。
冯熙也不止一次想告诉她真相,只怕这种真相知道了对她也无用,若因此刺激了她,回到歇斯底里的状态去……他宁愿赵顽顽是现在这样无远虑无近忧。
如今也确有人想方设法地想让她想起来。冯熙知道以她的性子,不能强行地阻止她知道一切,如果硬要阻止,只怕她会反弹起来,做出些烈性的举动。
于他来,一切都应当自然而然地发生,而他所要做的,就是若有人要因利用她害她,他就一定会让那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冯熙坐在那里思考良久,知道上次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令她感觉压抑难过,因此不会再逼迫她。只等着看她一会儿,真睡着了他便去书房安歇罢了。
低头间望见一纸团,冯熙将那纸团捡起来,刚要大开看,便见被子上伸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不要看!”
然后被褥里的人钻出来,光脚踩在地上往桌边跑,将身上褙子的系带都抖散了。
文迎儿扑在他身上,一把将他手里的纸团抢过来,“这个不能今天看。”
冯熙莫名:“是什么?”
文迎儿瞎:“是我胡画的,你现在该睡了,看了该睡不着。”
冯熙哭笑不得:“什么东西我看了会睡不着?”眼皮微微一低,望见她大半双乳都露在外面,呼吸时起伏微颤,他立刻有些发闷,轻咳一声侧开脸面。
“你先睡罢,你睡下我再出去。”
文迎儿愕然:“你要去哪儿?”
冯熙道:“书房。”
文迎儿追问:“是东宫有事?”
“……嗯。”
“……哦。”
文迎儿用衣裳裹住自己,转身回去榻上,脚下似有千斤重。只觉受了侮辱一般,脸红得发烫鼻发酸,心道自己方才心思太过放荡,耻辱感从脚底贯穿全身,竟觉得浑身如此无力。
待得刚上了床榻,那冯熙便已经起身出去了。
冯熙去了书房展开榻上的床铺,一想到方才她衣衫凌乱跑下来的模样,忍不住下身有些滚烫僵硬,当下点了灯在床边,靠着袖枕拿了一摞书随便翻翻。
看得一会儿身体凉了下来,翻到那摞里有个名册,里边是贡院街上各家商户的名单,看了一会儿不知所云。因在杭州,对楼遭遇还不知道,今日他刚回来,也没人来向他交代这事。
正纳闷间,听见外面文迎儿一声大叫,冯熙急急起身开门,却见文迎儿光脚跑到了外面。
冯熙于是奔过去,将她一把横抱起来,蹙眉教训:“你这跑出来干什么,不知道穿个鞋?”
文迎儿惊魂甫定,指着里头,“我那今日在潘楼买的盒子,刚开看里头蜘蛛钻出来了,我就觉得浑身痒痒,点灯起来往身上一照,就在我手背上爬着,我用力一甩,甩榻上了……”
冯熙叹口气:“多大的蜘蛛?”
文迎儿比划一个手掌大,“很大。”
霜在外头冒头,本来想插嘴,给绛绡堵住了。
冯熙道,“你看着它掉榻上了?”
文迎儿笃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觉得身上还是密密麻麻地瘙痒。
冯熙于是将她往起一提,抱着先将她放去书房榻上,随后便去找那蜘蛛。
找了半天,并未发现什么,霜和绛绡这时候也都拿着扫帚进来四处找寻半晌,最后霜啪地在地上一踩。
冯熙道:“踩死了?”
霜挪开脚给他看,冯熙哭笑不得,不过是半个拇指甲大,且就在那地上不在床榻上,恐是吓着她了。
“是这只没错?”
霜答:“我买的我肯定知道啊,就是这个。”
冯熙想着赵顽顽原先什么都敢抓,还敢往头上放,现下却连这么的蜘蛛都怕得要命……
仔细想想好像觉悟了什么,若连人这最起码的天性都能给改了,也不过去。大约她是不想自己睡,又抹不开面子跟他。
解决了那蜘蛛后,冯熙回了书房,关门插上门闩。
文迎儿畏缩在床榻上,仰头似在询问,冯熙沉吟道:“那蜘蛛……找不着了,你且在这里跟我将就一晚。等明早着人仔细清扫。”
文迎儿点点头,手上正拿着那本名册,道:“今天你回来得晚,堂上定没跟你过,我们在贡院街的那幢楼,原先孔大哥住着的,已被烧了。我前日里被拉着过了一回开封府的堂,后来知道那贡院街一带,都是韫王和魏国公的土地和经营,他们烧楼是想给你教训,我给你提个醒……”
冯熙一边听,一边坐下来,“孔慈和我在春坊聚过几次,倒没听他楼被烧了,是我去杭州时的事?”
文迎儿点点头,身上就着那细褙子,在书房里有些发冷。
“你身上不痒吧?”
文迎儿一听他,顿时便觉得心头上有什么东西爬过去,然后很想挠骚。
冯熙顺势将她往怀里一送,她没躲开,也没反抗,柔柔得跟一团棉花似的贴在他胸口上,听见她心口通通跳得厉害。
“既然我们知道贡院都是韫王和管通的手下,你若是着户部的查一查他们底细,牵拉出那些经营人后面的势力,便能把管通那一派的这些个官员一网尽。那个京兆尹就是徐鱼正店的后台,给他站桩舞弊,而他又是为了侵吞我们的楼,和玉清神霄宫上头也有勾搭,因此我看,如果将这底下的人全揪出来,太子自然知道朝中有哪些是韫王和管通的人了。”
冯熙没料到她出这样一段话。他去杭州的这段时间,她也一刻不得闲,还能知道朝中有的大臣势力不明朗,按照她的法,从商户上面下手查他们的底细倒是个好的办法。且知道那贡院街的背后是管通,那么一旦管通有失势那日,贡院街便能立时落在太子手里,便多了财政保障。
文迎儿又继续道:“还有,那盛临老先生,我将他请来作忨忨的老师,顺也便想办法帮他卖画,他那边儿的田产由我们给他耕种,每年给他分几成,再有教书的钱,也解了他的拮据。另外,冯君那头,婚期也定了,还有姑母的病太医来看过,她就是担忧你陷进……唔……”
嘴被忽然封上,冯熙实是抑制不住,捧起她的头就这么吻下去。
文迎儿手猛地一紧,握了拳头抵在他胸口,而后又拿开放下去。
但他只这么猛地触碰了一下,便又摊开。文迎儿觉他身子开始发热了,也低下头不话。
冯熙长吁一口气,“早些睡吧。”他不敢侵犯她,上次那回便是强迫了她,这回无论如何不能做那畜生举动。
文迎儿本已经预备着要后一刻,却又被他给制止了,也不知道怎么跟他才好。
骨子里那蜘蛛还在她身上,酥酥麻麻地就想往他身上爬,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不过一个月没见而已,前几个时辰还想与他仳离,刚看见他将东西退回去,自己便情不自禁了。但冯熙似乎克制得厉害,难不成方才不是去退东西?当真是存去外宅了?
她想了一会儿,见冯熙已经躺下给自己盖上被子,于是道:“宗姬毕竟是太子殿下之女,依我看是得罪不得。如若你已经有了主意,便向我明。我大抵是回文家去,文家虽然骗我不少,好歹认承我是他家女儿。”
冯熙转身过来,“你文家骗你,是什么意思?”
文迎儿是料定文家骗她身世在前,冯熙娶她在后,没有思虑冯熙会知道她的过去。这事还没算好要同他,只好道:“不ganni事,只是我最近想起了不少东西,我估摸我不是文家的女儿。”
冯熙起身将她扶正了,“你听好了,第一,那宗姬与我毫无瓜葛,不知她怎么会找上了我,等我到时去向她与太子解释。第二,不管你想起什么,只记得我必是你能信任之人,万不要将我推开,我也定会舍命护你周全。你是我妻子,不要想着离开我,去别处,我不允许你去别处,你听到没有?”
他攥得她肩膀疼,文迎儿想着她自己还没弄明白身世,如果冯熙与那宗姬没关系,她也暂时还到不了哪里去,所幸其他人骗她,只要冯熙不骗她便是了。
想完这一层,抬眼对上他,“那……那现在睡觉?”
冯熙盯着她看,“你还想干什么?圆房?”
文迎儿倏忽脸红,书房这个木榻,是外摆的,下面有点摇晃,文迎儿随意扭动一下,便咯吱两声,站起来,“我把你这书归置归置。”
于是喘着气,惴惴不安地把书放去桌上,然后瞧见烛火闪烁,又不敢回去,伸出指头去挑里边儿的烛芯,烧了一下,自己听见自己嗯了一声。
冯熙瞧她模样,知道是穿了她,身体也渐渐又硬朗起来,缓慢站起走去围在她身后,“要么……我帮你(脱衣裳)?”
文迎儿不好回头,也不敢答应,见他将手从她腰后面伸到前面,胳膊的肉也蹭着她一动一动,她低了头。
结果他半天解不开带子,手却弹得桌边上响动,越急越解不开。两人都听见对方喘着粗气,冯熙认真地研究那带子,不知道上次怎的强行就拉扯开的。
文迎儿憋得实在难受,等他解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直接便不解,从上边拉着往背后一脱,露出肩膀来,却也不脱尽了,抿着唇:“这样行了罢,我里边什么都没有(穿),不解也行……”
不解开衣裳也是可以……的。回头见他裤子绑的很紧,便低头急急,“我不管你,我先回去榻上。你,你把灯吹了。”
冯熙看她一边走,一边将衣裳从肩膀顺腿扯脱在地上,露出光滑细腻的身体,这才发觉这两三年间,她已经变作这么诱人欲壑的女子了。
当下吹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