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一
霜没有冯君那自哀自怜的精神世界, 她的生存哲学一向是简单的, 那就是跑。
那吕缭从外边刚下了马车,慢条斯理地着话往冯君跟前走。霜看见冯君的胸膛起伏,而后把眼睛都闭上了, 知道她是有了死志。
她拉起冯君, 沿着墙边横冲直撞。
冯君其实并不像她跑得那么用尽全力,因为她知道这女子力气薄弱,怎么都跑不过吕缭和那些厮的,到头来还不是被抓住, 那样只会更惨。她正想劝霜,突然间霜一边气喘,一边抛来一句:“找孔大哥!”
孔慈……冯君蓦然脑袋清明起来, 觉得自己浑身发热,都不知是因为听到孔大哥这三个字,还是因为一直在跑着。眼看后面的脚步就要挨着自己,她拔腿狂奔起来。
都快忘了, 自己是“天生神将”之女。
都快忘了, 自己曾经决不妥协。
她不仅能跑,还能回过身来, 快狠准地踢中后面那跑得最快的厮。那厮痛得嗷嗷叫了几声停下,周遭跑着的另外一个厮便着急地扶住他。
吕缭虽然今日喝了不多,却绝不清醒。他自然是不愿跑的,只在后面叫:“干什么!快点儿抓住那两个臭娘们!”
那厮回过头来一脸苦涩,“刘二被娘子踢中裆了。”完一看吕缭那气急败坏的样儿, 他俩也只得再追上去。
霜到了孔宅门口拼命地敲门。冯君在后面看见那俩人又起来跑了,心提到了嗓子眼。
屋里头孔慈娘张氏常时候在家里看着,眼见人就来了,霜大叫:”娘开门啊!”
娘……?冯君愣了愣。
门终于响动了,那张氏开了门,霜立即拉着冯君入内,关门上了铁锁。
张氏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见是霜,禁不住欢喜:“儿媳回来了,可教我好想,听你进了宫,我道你是嫁不来了……”着着哭了开。
转头一看是冯君,张氏止住了热情,上下量她一遍,操着西北口音问:“冯家大姐儿怎么来了?”
冯君听见这声冷淡,也有些意外。她与霜在张氏眼里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己不是受待见的那个。
但霜却显得局促抗拒,脸突然变得煞白,站的稍稍远了些,“孔夫人,孔大哥什么时候归家来?一般此时,宫门也换班……”
话未落时,孔慈已经从里头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阳光早落了,房檐下站着的人面孔黯淡,身姿却是另两人忘不掉的挺拔,如山如松。
冯君心跳如锣,鼓起勇气道:“孔大哥,事出紧急才来向你求助,二哥怕是落入圈套,冯家恐怕成了官家威胁他道把柄,所以恳求你助我出城……”
“我猜到了。”孔慈望着她走过来,走到跟前才看见霜。她半躲在冯君身后去了。
”你也回来了?我听公主你出宫后到了吕家。”
霜支吾道:“嗯,嗯。”知道她去了吕家,却也没来找过她。霜知道他对自己也没什么情分,自己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不过是逼着他就范,让他这样老实守礼的男人负责罢了。
就像自己同冯君进了门,就算不起眼,既是未婚妻,也该得是第一眼降她认出来,而不是盯了冯君一路,最后才瞧见她。
唉。
却也没时间再多想,门已经被重重扣响了。
冯君面色慌乱,孔慈却柔声道:“放心吧,孔家亦是体面的,这些人没胆子撞。”
张氏拉了拉孔慈,用西北话,“这是吕家家事,你掺合什么?你窝藏人家娘子我们怎么得清白?还不开门把她送出去。”话间,手将霜一拉,算拉到自己身边儿来。
霜却脱开来,“我同大姐儿一起走。”
张氏急了:“早该成亲了,你是因啥躲着我们?”见霜低头不搭腔,于是想起自环死后她便不怎么来往了,因此道:“你莫不是为了环?算命的她不详,是老天爷要她的命,不是你!”
霜浑身一颤。
她听见自己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破了。
酸水儿遛出来,五脏六腑疼的她几乎要跪下来。
她低头捂着不想被孔慈看见。
孔慈对冯君道:“我有马在后院,就送你去找到冯家人,顺便也送冯家一路。但霜还是留给我,我照顾她。”
孔慈对声音不由分。冯君听上去,脸却一红,喉咙有些酸涩,但知道该是如此的,于是点点头,跟着向后院去拿马。
霜想跟上,张氏却攥着她手不放,“你不怕,你是我家媳妇儿,别走了,你就躲起来便是。再,他们要的事冯家人,关不到你头上来。”
霜脱开她的手,跪下来哽咽道:“我当不得您的儿媳。我对不起孔家。”吧站起来向后跟上。
孔宅不大,往后院走的这路,霜却觉得越走腿越沉重。穿堂过去,眼前一昏,分明又看见了环……
到了后院,孔慈将马牵出来,也只一匹瘦马罢了。孔慈见她过来,道:“我去送送冯君,你在家中等我。”
他朝自己一笑,霜的胸中暖烘烘的,脸上便也露出了笑。
孔慈看着她走入了屋内,这才放心地扶着冯君上了马,两人共骑往外走去。
霜在门缝里望见他们出去了,家丁正要关门,她快步跑了出去。马刚撒开了腿,这白夜之下,马上的两人竟是如此般配。
她恍惚中多站了一会儿。
那吕家的厮已经追了上来,径直跑到她跟前道:“她去哪儿?”
“去哪儿我告诉你干什么?”
“你不怕抓你回去?”
吕缭的马车行驶了过来,那车夫将马拉住,吕缭掀开帘子叫:“问她什么,把她拎上来!”
厮得了令,将她推上车去。那车夫立即惊马撒开腿狂奔跟去了。
吕缭这马是花费万缗买来的名驹,要追上孔慈那匹瘦马,即便是拉着这马车也绰绰有余。眼见孔慈的马屁股便在前面,吕缭盯着霜道:“我已经听闻了,是官家要对冯家人做点什么,她冯君才非得逃走不可吧。”
霜哼一声:“你放屁。”
吕缭反手一个巴掌:“我她这么多回,她都不走,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冯君,会自己逃跑么?”
霜道脸登时肿起,突然笑了几声。
吕缭:“你真以为他们能顺利出城去?有我在她哪儿都别想跑!那马上的男人是谁,她莫不是偷了男人?”
他伸出指头狠狠戳了戳她的脸颊。这时马一停,车夫在外面,“到城门了,那俩也下马牵着等过呢。”
吕缭嘲一声,“看我现在就截他们去!就算是天生神将的女儿,背着我偷人我也要把她沉塘……啊!”
霜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吕缭歇斯底里地叫出来,“把她嘴扒开!”那厮与车夫都拥进来扒霜的嘴,吕缭的手指一出来,便一脚将她踢出马车去。
霜的脑袋摔在城门前硬实的石板上,登时便流了血。
城门马上要关了。
孔慈正要护送冯君出去,听见喧嚣声回过头来。人群拥挤,但唯他一人高大,一切收归眼帘。
冯君正要回头,孔慈将缰绳塞到她手里,把她往外推了一把,“赶快走,莫要成了他人威胁冯熙的把柄。”
冯君点了点头,还想点什么,却见他已经挤入人群离开了。
霜瞪大了眼睛,脑袋的血渐渐铺开。孔慈一把冲过去抱住她,嘴唇颤了颤,想什么,却听她道了一声:“别娶她……”
早就不想活,但也不想死,怕自己死了便成全了别人……
完之后,眼睛合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手里拥着的人,一瞬之间卸下了全部的力气。孔慈的牙齿忍不住颤,一双眼睛如利刃似地瞪向了吕缭。
周遭人群已被吓得四散,吕缭眼见她死在地上,全被人看了个清楚,吓得让车夫掉头就走。
孔慈抱起霜的身子缓慢前行,她的身子越来越冷,直到怀中变得像这暮春晚上的霜露那样的冷。
……
……
冯熙的毅捷军早已经蓄势待发。西军几路畅通无阻,收割城池,直抵长安。
绛绡在马上奔了两天两夜,越往西去,便越听到毅捷军的大名。所有人都,冯节度使反了。
有人他要当安禄山,长驱直入取帝京。
有人攻下长安,天下便有了两个太阳。
等她的马到了长安时,长安的城头已经挂上了“毅”字的旗帜。
那长安留守是个贪生怕死的,又厌恶宦官和驸马,便不战而降,倒戈投诚。这留守倒是个投机者,知道冯家良将名传千古却落得死的死,反的反的下场,他不仅投诚,还向着冯熙出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不如便效仿圣祖,黄袍加身,就在长安古都称帝!”
众将兵自出云中城,便早就揭竿而起了。冯熙就是他们的王,长安更是龙城,于是纷纷叫好!
那长安留守已在城内秘密赶制起了龙袍,冯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沉默。不过众将士都知道,如今的沉默,便是为了不日宣告天下。
绛绡被带了进去。长安暮春繁花如烟,到了市坊一路热闹,堪比得汴梁。
到了留守府,便等着引领的兵士前去通报。
在厅里等了半晌,突然一个穿着甲衣的男人冲了出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绛绡惊慌失措,想挣扎时,低头看见那人的脸。
“儒风……”
他那脸上欣喜地像得了糖人地孩儿,绛绡蹭地脸便红了,道:“人多,都看着呐,快放我下来!”
儒风却不放:“你此回来了就跟着我们,放你离了我,我是绝不可能放心点。”
绛绡没办法,脸又烧似的,“好啦,不走。”
儒风这才把她放下来。
绛绡正了正色,“我是来告诉二哥,公主落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