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神龙初见首
引子神龙初见首
尘土飞扬的驿道上,一支稀稀拉拉的部队正在缓缓行进。骑马打头的青州从事张林,回头望望脚步拖沓的部下,忍不住骂道:
“瞧你们一个个萎靡不振的熊样!就像三天没吃饭一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忘了我们是剿贼的官军呐!”
“大人,您骑在马上,是坐轿不知抬轿苦啊!”一个什长愁眉苦脸的埋怨:
“我们从青州来到幽州,几百里地,全靠两条腿,走了七天了,早已精疲力竭,又累又饥,哪有精神啊?”
张从事拧眉举起马鞭,正要抽下去,瞥见身旁十几个士卒都冷冷的望着他,心里打了个噤,“啪”地一鞭,抽在道旁的树干上,就驴下坡道:
“他娘的,就你们这帮怂蛋,怎么去剿灭两张?”
一句话,如石子击在空缸里,引来许多反响,兵士们七嘴八舌地诉苦:
“我等吃不饱,睡不好,装备又差,难以上阵呀!“
“靠我们这点人济得何事,还不是喂狼的羊?”
“区区一千多步兵,又没有勇将统领,恐怕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呀!”
“够了,够了!少发牢骚!”张从事烦躁的大声呵斥:
“你们以为老子愿意去吗?上命所差概不由已呀!咳,这倒霉差事!”
抬眼看见行道露出一截石头界碑,
“唔,是平原地界了。算了,大伙儿走累了,且到县衙去息一晚再吧!”
士卒们高兴地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成群的兵士便已在县衙院内院外,挤了个水泄不通。
平原县令、主簿等官员知道这帮兵大爷得罪不起,连忙让县府大吏员和府兵通通出动,烧水供饭,将县衙边上一块空地,充作了临时兵营。
一个中年儒生从府衙走出来,远远站着看。张从事一眼瞅见,惊喜的招呼:
“子平兄,你怎么在这里?”
儒生快步走近,两人高兴的寒暄。正在忙碌的县令见两人熟悉,也过来凑趣:
“原来张大人也认识刘君,这可是本县的名士呀!好好,今晚本县做东,我们痛快喝几杯!”
酒席上,刘子平问道:
“张兄风尘仆仆,有何要紧差事?”
“嗨,出大事了!中山相张纯和前泰山太守张举造反,张举竟然黄袍加身,自称天子,张纯号称弥天将军,安定王,要代汉治天下。搅得幽冀不得安宁!
“朝廷震动,调派兵马进剿,青州也连累了。这不,刺史派我率军,会同各州郡讨伐,可本部只有两千余军,又没得力将领,我正在发愁,不知如何是好呢?”
张从事忧心忡忡地着,端着酒盃朝向县令:
“不知在贵县,可能招募一些兵士?”
“这个”县令嗫嚅道:“不瞒大人,平原县是有一些民团武装,都是剿杀黄巾军起家的,但他们都是一方土豪,不听本县调令啊!”
刘子平嘴里咬着一块山菇,忽地停止了嚼动,
“哎,我倒想起了一个人。此人为人敦厚恭谦,平时少言寡语,实质豪侠仁义,黄巾乱起,他也招募了一支乡勇,跟着幽州校尉邹靖东征西讨,也颇得了些战功,可惜人微言轻,只得了些口头嘉奖,未获一官半爵,辗转驻军在平原郡。我看此人非比寻常,倒可助你一臂之力!”
“嗬,子平兄所何人?”
“乃涿郡人刘备,字玄德的就是。”
张从事喜出望外:
“哈,刘玄德,我也听过他的名头!他也在青州?太好了,子平君与他熟悉否?可否烦你相邀一会?不,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明日我亲自同刘兄一道去见他!”
刘子平抱拳一笑:
“吾兄有礼贤下士之风,子平愿陪同前往。”
第二天,张从事和刘子平在刘备军的驻防地,见到了这个颇有名气而无官职的乡勇首领。
出乎张从事的意料,刘备并不是个威猛雄壮的赳赳武夫,只见他中等身材,七尺五寸(约今3公分)左右,肤色白皙的脸上没有胡须,明亮的双眼透着清朗与和善,使人顿生亲近之感。
引人注目的是垂着的眼睑偶而一抬,神光凛现。他的耳垂大而厚实,可与寺院里的泥塑佛像有的一比;双臂也明显的长于常人,垂下时指超过自已的膝盖。
“生就异相啊”,张从事暗暗称奇。但他的目光立即又被刘备身后雄纠纠昂然站立的两人吸引。
左边一人身高近九尺(汉制,一尺约等于今23厘米,下同),微黄中带红的脸膛,眼睛细长上翘,如丹凤飞扬;眉毛形若横卧的黑蚕,嘴唇则如微淡的丹砂朱色,颔下一部近二尺(约今46厘米)的长须垂于胸腹,乌黑发亮,飘飘扬扬,端的是相貌堂堂,威仪非凡。
右边之人,亦身高八尺有余,圆头宽颔,浓眉大眼炯炯有神,浓密的连鬓黑须衬着一张黄中微黑的脸膛,威风凛凛,神采奕奕,却有几分吓人的威势,令人不敢与他的目光对接。
刘备见客人只管细细打量,微微一笑,介绍道:
“这是我的左臂右膀—一关羽关云长,和张飞张益德。在下征讨黄巾乱党,全赖两人之力。”
张从事脱口喝彩:
“一白一红一黑,三位英雄站在一起,相得益彰,真是神采非凡,宛如天神啊!”
“大人过奖了!皮肉之相,不足为赞。当今天下纷乱,刘备等只恨报国无门,蹉跎岁月而已,常怀社稷倾覆之忧,岂有孤芳自赏之心?”
刘子平道:
“将军不必叹息。现在正有一个英雄用武之地的会”
遂将来意明。
张从事补充道:
“刘英雄征讨黄巾有功,却不得其赏,实在不公。请三位莫记前嫌,协助本官出征。事成后,我一定向上官力荐,不使英豪埋没!”
刘备起身谢过。
张从事兴致勃勃的道:
“不知三位英雄武艺如何?可否让本官开开眼界?”
“这个”刘备踌躇着,身后响起一个炸雷似的嗓音:
“这有何难!俺们自有本领在身,怕什么考较?”张飞一步跨出,
“就让俺老张先来演示好了!”
张从事耳朵震得嗡嗡直响,陪着心道:
“不敢!不是考校,不是考校,张壮士莫要误会了!本官也是行伍出身,委实是想瞻仰瞻仰三位武艺!”
张飞大步流星走至廊下,在兵器架上取下一根长矛,那矛长有一两丈许,黑黝黝乌溜溜的,和张飞的黑脸黑衣,浑然一体,十分相配。
张飞先使个高探马起式,随后舞将开来,前搠后刺,左扫右挥,只听得风声呼呼,矛如黑蟒缠身,忽而上下盘旋,忽而跃出噬人,那矛头的叉尖犹如蛇舌一般,吞吐不定,发出一瞬即逝的寒光。
张从事正看得入神,忽被“扑哧”一声大响吓了一跳,原来张飞最后一矛竟刺在厅前一根半抱粗的立柱上,震得屋宇抖动,哈哈大笑着就此收势。
张从事与刘子平连连鼓掌:
“啊呀!张壮士如此神力,这一矛如刺在敌将身上,哪怕是金刚也了帐了!”
张飞随一把将长矛拔出,似笑非笑的问:
“俺老张的武艺,大人可还看得过?”
张从事笑道:
“何止看得过?实在是入眼平生何曾有啊!”
关羽的丹凤眼似张未张地扫了张从事一眼:
“待某家也来凑凑热闹!”
腾腾几步,上身未见其摇,已经到了廊下,取了一件古怪的兵器:似枪非枪,似矛非矛,似戟非戟,似刀非刀,像是一把长剑插在长杆上,但刃身比剑阔许多,两面都有弧度,尖锋双刃。
刘子平不懂,问道:
“此为何物?”
张从事犹豫着回答:
“这个好像是'铍'刀?但又比寻常铍(一种三尖两刃刀状兵器)大了许多”
关羽执兵器在,扎个弓步,突地大喝一声,呼地劈去,顺势向左斜掠向上。寒光一闪,刃身又到了右边,不等落实,又一个虎跳,身形向后,兵器横扫一圈,转瞬之间又在头顶盘旋。
紧接着,或刺或砍,或撩或斫,只见冷森森光芒四涌,瞻之在左,忽焉至后,恍若往前,实焉在后
直看的张、刘二人眼花缭乱,咋舌不已。
刃光滚动间,到了一棵柳树前,随着关羽“呔”一声猛喝,柳树应从中劈断,哗啦啦倒了一地。
“太精彩了!关壮士武艺神乎其神,本官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张从事拍着掌走下厅来,
“关壮士使的什么兵器?让我见识见识”
关羽随将兵器往地上一掷,直直的插在坚硬的泥地里,一捋着长须,神定气闲的站在一边。
张从事一抓住那个被他称作“铍”的兵器杆,往上一提,不料纹丝未动。他红了脸,改做两使劲一拔,杆晃了一晃,仍没有离开地面。
关羽微微一笑,上前随一把将铍绰在中。
“大人的没错,关某正是从'铍'受到启发,打造了这件兵器。它既能刺又能砍,两面开刃,中间开血槽,刃长三尺,杆长一丈,刀、枪、矛、戟、剑的长处,它是兼而有之啊!”
关羽单将兵器递到张从事面前,
“大人仔细看看吧。”
张从事这回不敢托大,心翼翼用两去接,尽管有所准备,还是被意想不到的重量压得两一沉,身形不由自主的前倾,慌忙稳住。
“好沉,莫非这杆也是铁的?”
关羽自傲的点点头。
刘备拉着刘子平走下堂,接口道:
“三年前(4年)黄巾军起,备在家乡涿郡闻之心焚,亟想为国出力,扫平贼党。但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家境贫寒,何来余财招兵买马?幸得两个经常往来涿郡的中山大商张世平与苏双,慷慨解囊,赠金送马,佐我事业,方能组织起一帮同志少年。
“益德是我同郡桃庄人,卖酒屠猪,颇有庄田,也倾其资产助我组军。云长乃河东解县(今山西运城市临猗西南)人,在家乡打抱不平,杀了恶霸,避祸来到涿郡,我等三人一见如故,亲如兄弟,便共同统领乡勇。”
刘备指指兵器架,笑道:
“起武艺嘛,备等也日日操练。因为脾气秉性不同,所用的兵器也不同:益德性如烈火,偏又执着,做事喜欢彻底,又爱抢先,所以打造了丈八蛇矛”
张飞嘿嘿笑着插嘴:
“敌人还未近身,俺先一矛戳去,一捅一个窟窿,必死无疑!痛快!”
众人都被引笑了。
刘备接着道:
“云长心思活,爱琢磨,总想面面俱到,又喜与众不同,故而选了铍为基样,刀身加长加宽,嫌木柄太轻太软,故用熟铁打就。又将刃与柄焊接锻造成整体,就是这怪模怪样,重达2斤(汉制一斤=今250克)的奇形兵器。细细计较起来,还是砍的作用多一些,云长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青龙偃月刀',意思,晚上舞动起来像一条青龙活泛,将月光都遮住了。”
关羽傲然吟道:
“一刀在,四面见血!疾刺透心凉,横扫齐腰断,上看人头落,下斫敌胆寒!关某有此利器,虽千万人不懼也!”
刘备赞许地看了关、张两人一眼,又自谦道:
“至于我嘛,膂力不能与他俩相比,只好打造一对雌雄宝剑,左剑长三尺(约0),重十斤,用作防卫身体,右剑长5尺(约5),重5斤,用于进攻敌人。杀敌斩将或许不足,自卫保护却也够了。这个二位已经见过关、张绝技,再看我的剑舞,必定寡淡无味,就不用我再献丑了吧!”
张从事摇头叹息:
“不想浅泽之中竟藏蛟龙,野树之下飞出凤凰,下官今日真是不虚此行啊!”
众人又回到席上,痛饮了几杯,谈得颇为投,刘备被张从事的诚意感动,便答应出征。过了几日,集合起千余人的部队,随着青州兵出发了。
也是命定有此劫难。
向幽州方向行了不几日,就遭遇到张举的一支近万人的军队。官军畏畏缩缩,一个个往后躲。
张飞见状,气恨恨大吼一声,挺矛单骑而出,黑衣黑马似一朵乌云般卷入敌阵中。矛起处,闪电般刺翻了两个骑士!
敌军炸了窝,几十个骑兵围了上来,只见红、白、紫、黄、靛,等等各色战马裹着张飞的乌骓团团乱转,马嘶人喊,乒乒乓乓兵器撞击声乱响。
关羽恐张飞有失,高喝一声:“益德莫急,某家来了!”噗簌簌催动坐骑也冲了过去。
张军中立即又有一群骑士迎了上来,关羽挥动“青龙偃月,”一招夜战八方,将诸般兵器挡住。
张军主将吃了一惊:
“哪里来的这两个狠角色?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单骑就敢冲阵!”指挥兵将团团围住两人。
刘备起先并不在意,按照以往的经验,关、张两人一冲,就如尖刀撕开罟,敌军必乱,自己率领后续部队全线压上,对方就溃败了!与黄巾军大数十仗,此招屡试不爽。
“让朝廷养的州兵也看看,我等虽是民团乡勇,实力绝不逊于正规军!”
看了一会,发觉不对,关羽、张飞的身影已经望不见了,阵中形成两个偌大的战团,飞扬的尘土,将人马遮掩得模模糊糊。
刘备心头一凛,头上冒出汗来,
“哎呀,我忘了!这不是黄巾草寇,都是能征惯战的边防军呀!坏了”
事不关己,关心则乱,刘备顾不得许多,回头对张从事匆忙声:
“快指挥全军压上!“
他高喊一声:
“涿郡的儿郎们,跟我冲!”
擎着双股剑,直奔敌阵。
张举军主将冷笑一声:
“这哪是打仗,拼命送死而已!”
一声令下,数千支羽箭,像乌鸦般飞向刘军和后续跟进的青州官兵,一轮方罢,又是一轮,数千进攻者被箭雨笼罩着,“扑嗤扑嗤,”箭镞入肉的可怕响声此起彼落,眨眼间人仰马翻,躺倒了一片。
刘备双舞剑,噼噼啪啪打落不少飞来的羽箭,突然,胯下花斑马前胸中箭,猛地跪倒,奔跑的惯性使它十分夸张地来了个前滚,庞大的躯体在空中骤然翻转,背上的刘备猝不及防,重重地摔了出去,狠狠地跌在地上,宝剑脱飞出老远。刘备感觉全身骨头都被摔松了,五脏六肺也似挪了位,腰背疼痛难忍,他呻吟了一声,嘴里有一股咸咸的腥味,伸一摸,鼻凹里全是血,鼻孔里还在渗流。
“难道我刘备竟命丧于此?”
身边不断有人马倒下,隐约看见对阵许多敌骑蜂拥而出,向已方杀来。
“败了!看来云长益德也殁于敌阵了!”
刘备哀伤地想着,一股不甘就死的悲愤涌上心头,他急中生智,伸在脸上抹了一把,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耳边呼啸着驶过成群的战马,伴随着喊杀声,又踢踢踏踏奔过一群又一群步兵。
刘备一动也不敢动,他满脸血污的“惨状”,看上去比身旁横七竖八的其他尸体“死”得还要透。敌军毫不犹豫的跨过他的身体,杀奔前方去了。
一个士兵甚至一脚踩到了刘备的背,也没停下脚步,要是他回头观望到,此刻这具难看的“尸体”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一定会惊喜地大喊大叫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切喧嚣声都已远去,只有偶尔传来一息尚存的伤者之呻吟声,点缀着这可怕的寂静。刘备微微张开眼睛,活动了一下脚,他刚想挣扎着起身,望见不远处十来个敌军士兵,蹲下立起的,忙着翻弄尸体,忙又装死不动,心中愤愤的想:
“这班可恶的畜生,搜死人的财物呢!可恨我现在动弹不得,不然非取了你们的狗命不可”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左旁的树林里传来,听得出是一两匹马单调而急遽的奔跑声,接着一个熟悉粗鲁的嗓音灌进刘备的耳朵:
“他娘的,死人也不放过!俺老张送你们和他们作伴去吧!”
随即是兵器与肉体的撞击声,临死者的惨叫声。刘备恍如从恶梦中醒来,睁开眼镜,大喜若狂,声音嘶哑地喊道:
“益德,云长,我在这里!”
两人一愣,关羽立即催马奔来,张飞稍一迟疑,喊了一声:
“待我杀了这几个狗贼,免除后患!”
下毫不停留,一一追上余下几人,尽皆戳死,方才回马转来。
三人相见,悲喜交加,刘备有气无力地:
“老天可怜我三兄弟,让我们劫后余生你们俩是怎么脱困的?”
关羽有些内疚地道:
“当时某和益德被敌人困住,形势十分危急,敌军太多,车轮战对付我们,杀退一批又一批,一时未能撼动对方阵脚。某急了,使出'玉石俱焚'的刀法,劈头盖脑砍向敌人,趁着敌军稍退,和益德会合在一起。益德也使出不要命的招数,发疯般长矛猛挥。我趁将落单的敌兵砍死几个,但还是脱不出重围
”后来敌军开始冲击我军,围着的不少敌兵抛下我们去攻主阵,我们这才拼死突了出来后面还有数百骑追赶,奔了几十里,方才甩掉追兵,看敌军大部队远去,这才绕了个圈从树林里穿了过来幸得大哥健在,否则我俩百身莫赎了!”
张飞兴奋的嚷道:
“我嘛!大哥福人福相,自能化凶为吉,遇难呈祥!大哥你没看见,今天我和二哥一矛一刀配合的真是天衣无缝,发挥出极大威力,回去定要好好操练操练!”
刘备苦笑着:“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受了伤,骑不得马,赶紧想法离开吧!”
“哦,瞧我这脑子!”张飞拍了一下前额,忙和关羽行动起来,找了一辆州兵抛下的辎重车,清空车里的东西,将刘备心抬上车去。
张飞拍拍乌骓马的脖颈:
“老伙计,今天委屈你拉回车,千里马当一次套辕马吧,俺老张也亲自当一回车夫!”
三人回到青州兵营,不久败兵陆续回来了数百人。
张从事见得早,在阵后先逃了回来。见面后,彼此很尴尬。
刘备感觉无颜面对平原县令和刘子平等人,就与关、张商议,悄悄回涿郡老家养伤。
车轮吱呀吱呀的转着,迤逦来到涿县城西的楼桑村。
“我刘备愧对桑梓父老呀!”
半倚半躺在马车中的刘备指着远远一棵粗壮高大郁郁葱葱的桑树,感慨的道:
“我时候常和伙伴在树下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每回一成不变扮主帅,大伙儿都服从我的安排和指挥。你们看,这棵桑树的顶冠是不是像车盖一样?
“有一次玩得性起,我脱口而出:'将来我一定要趁这羽葆车!'当时我叔父刘子敬听见,吓得连忙捂住我的嘴责骂我,'子不要乱!你要害我刘家灭门吗?'后来才知道羽葆盖车是天子、王公才能坐的”
刘备摇摇头,喟然长叹:
“那时有个术士叫李定的,还言之凿凿的预言:此家必出贵人!如今此树依旧,我母亲,我叔父,俱已作古,我仍然功不成名不就,追昔抚今,触景生情,惭愧啊!”
两行热泪潸然落下。
关羽劝解道:
“大哥何必自惭烦恼?孟夫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哪有一蹴而就的?”
“嘿嘿,二哥也掉起书袋来了!”
张飞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只要俺们兄弟能够常聚一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比什么都强!再了,不是有句老话,'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吗?俺等三人抱成一团,有什么大事做不成的!”
“益德此言语燥理不燥!”刘备脸现霁色,顺着自己的思路自言自语,
“大丈夫咬得菜根,忍得困厄,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咬什么菜?俺老张可是喜欢吃肉的!”
刘备破涕为笑,关羽皱眉摇摇头:“这个夯货”
半个月后,养息后的刘备恢复了元气,整顿兵马,又重返战场。
这次三兄弟学乖了,不与张军大部队硬拼,避实就虚,展开了游击,逮着会就狠狠的咬一口。
这种零敲牛皮糖的战术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积少成多也相当可观,千人以下的敌军被歼灭了好几支。
在打击张军的同时,刘备割草搂兔子,也扫灭了不少当地的股造反者。
黄巾起义的大火遍燃大地时,各地造反者乘势而起。被官府称为盗贼的武装割据者数不胜数,绝大多数原本都是可怜巴巴的农民,实在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沦为'反贼',既无严密组织,也无战斗力可言,被官军一击即溃。因此当黄巾主力军被消灭,张角、张梁、张宝三个首领相聚死去后,各地股造反武装也大多被剿灭,少数幸存者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刘备采用文武两,顽抗者武力镇压,动摇者利诱招降,次第收编了幽、青两州境内的几支部队,实力渐渐雄厚起来。
朝廷的多路大军进剿,主战场转到了幽州,最后,张举、张纯叛乱终于被幽州牧刘虞扑灭了。
朝廷论功行赏,首功者是刘虞和公孙瓒。那个在遭遇战中侥幸逃命的青州张从事,倒也遵守诺言,向上峰极力推崇刘备。
终于,一顶得不能再的官帽落到了刘备头上:冀州中山郡(河北安国县西北)的安喜县尉(一个管治安的副县长兼公安局长)。
官职虽然低微,毕竟是朝廷正式委派的,刘备算是走上了正统的仕途。
上任伊始,刘备兢兢业业,恪守职责,在关羽、张飞的辅助下,将治安本职做得有声有色,安喜县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太平状况。
刘备因此大获人望。然而安喜百姓高兴了不多久,刘备的好人缘也没能挽救自己被淘汰的命运,一个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一天,县令将刘备招去,悄悄告诉他:
“朝廷已下了诏书,要淘汰一大批因军功得官的县级官员。州、郡马上要派出督邮来查办执行了。玄德,不瞒你,朝中没有背景的人恐怕都难逃此运。你唉,你虽是我得力助,也难得保全啊!”
似一桶冰水倒在头上,刘备全身都凉透了,愣怔地不出话来。
县令同情的叹了一口气:
“玄德,你也知道,如今朝廷宦官当道,卖官鬻爵早已不是秘密,上上下下的官职,就是他们里招财进宝的砝码,没有好处岂肯轻易送出?从前为安慰立功者,不得不让出一些,现在想方设法要收回了。他们还怕武官多了,拥兵自重,形成威胁,因此这次裁官主要针对武人玄德,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刘备嗒然若失地离开县衙,还有些不死心。
隔了几日,督邮到了,县令对这种专职督察考核自己政绩的专员,畏之如虎,像对祖宗般恭恭敬敬的招待。督邮傲慢之极,除待县令稍加辞色外,对其余诸官不理不睬,酒足饭饱之后住进了官舍。
刘备硬着头皮登门拜访,递上名刺。守门武士冷冷的睨了一眼,不作声。
同去的幕僚简雍,原是刘备同乡,是个明白人,从袖中摸出一块银子,笑嘻嘻地奉上。
武士眼睛一亮,飞快地塞入怀中,“等着!”转身入内稟报去了。
片刻工夫,武士冷着脸走出来,一扬,“啪”一声将刘备认真写着姓名官衔,拜见事由的竹谒扔过来,
“督邮大人贵体欠安,概不会客!”
“你!”刘备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潮,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还算自己想得周到,没让关、张一起来,不然火暴脾气的张老三早就一巴掌将这个无礼门卫打个半死。
舍内一个尖细难听的声音传了出来,一字一句像胡蜂尖针般清晰地刺进刘备的耳朵:
“哼,不学无术的武夫,滥竽充数,竟敢冒称皇亲?自以为是,还想赖着不走,真是不知羞耻!”
刘备似被人打了一巴掌,脸孔火辣辣的,眼睛里喷出怒火。简雍见平时慈眉善目,喜怒不形于色的老乡,大有立即发作的迹象,忙俯身拾起拜谒,扯着刘备的袖子把他拉走了。
回到县尉廨舍,关羽、张飞见大哥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简雍朝他们直使颜色。
刘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发:
“这个狗屁地方官是人当的吗?一个的督邮,作威作福,人模狗样,给老子受这样的窝囊气!娘的,老子不干了!”
简雍见事已至此,便向关、张简略叙述一番。
关羽怒气上涌,脸色更红,愤愤骂道:
“如今这世道,这种狗官太多,就像关某家乡那个被某杀掉的家伙一样,都是该死的害民贼!”
张飞瞪大黑漆漆的眼珠:
“俺去宰了那个狗东西,给大哥出气!”一跺脚转身就要出门。
“且慢!”刘备喝住张飞,
“我们一起去此番你不要动,我亲自来!”
关羽张飞对视一眼,心里颇有些诧异,
“大哥怎地转性了?”
三人一起骑上马,带着十余名亲信骑士,一阵风奔向官舍。简雍想想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那个得了银子的武士,正坐在门口,满心欢喜地欣赏“战利品”,听到马蹄声,惊愕地张大嘴,正要出言呵斥,刘备呼的一鞭抽在他脸上。
“狐假虎威的混蛋,狗眼看人三分低!”
武士痛得“哎呦”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更厉害的打击又到了,张飞砰地一拳把他打出半丈远,重重地砸在地面晕了过去。
屋里几个等待轮班的兵士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急忙上前阻拦,张飞眼睛一瞪,炸雷似的一声“滚开!”吓得这伙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头。
被惊动的督邮正趺坐榻上,眉开眼笑地数着案桌上一路收到的“贡品”,砰的一声,房门被关羽踢开,督邮吓得身子一抖,颤着声音变了调:
“来人!有,有强盗!”
一抬头,碰上刘备怒火中烧的眼神,“是刘你,你要干什么?”
“中山相有令,命我收捕你!”刘备以平时难得一闻的大嗓门喝道。
关羽不由分,上前一把扭住督邮双臂,反扭后背,张飞亲自上前,骂骂咧咧,用绳索紧紧捆绑,勒得督邮杀猪似的鬼叫。
刘备转脸命下兵士:
“将这些赃物全部带走!这些就是狗官贪赃妄法的罪证。”
督邮见一大堆财物被掠走,比刀子割肉还要痛苦,流着眼泪求道:
“给给我留点!”
话音未落,张飞一把撕下他一块衣襟,狠狠塞进他的嘴巴,噎得他死猪般直翻白眼。
刘备等人将督邮放在马背上带出城,在中山郡边界上,将他绑在一棵树上。
刘备持马鞭夹头夹脑猛力抽打,口中狠狠骂道:
“都是你们这帮贪官污吏,害民贼,将汉家天下弄得国将不国!还敢在我面前充大装爷,今天老子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一口气抽了七八十鞭,打得督邮皮开肉绽,遍体伤痕,脸上血肉模糊。刘备恨犹未消,噌一下拔出佩剑,
“干脆割下你的狗头,不然你也改不了!”
督邮吓得屎尿齐流,一股恶臭传进众人的鼻子。他睁大惊恐的眼睛,拼命摇头,嘴里呜呜地乱哼。
“娘的,老子还冤枉你了吗?”刘备一把扯去督邮嘴里的破布,举剑对着他的脸晃动。
督邮口中解了束缚,知道到了生死关头,一迭声苦苦哀求:
“饶命!饶命啊!刘县尉刘将军,刘大人!玄德公,你大人不计人过,高抬贵就饶了我吧!不是子要为难你,实在是上面所差,概不由已啊!”
刘备心中也知道,罪魁祸首是朝中掌权的宦官十常侍,这督邮只不过是千千万万昧着良心谋私利的贪官中的一员而已,杀了他无济于事,反而落下了擅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于仕途诸多不便。
刘备举起剑来,吓得督邮绝望地闭上眼睛。忽觉身上一轻,原来绳索被刘备斩断了。他呼出一口长气,半死不活的瘫倒在树下。
“杀了你污我宝剑!老子也不做这个官了,日后再听到你祸害一方,即使千里之外,我也赶来杀你!”
刘备纳剑入鞘,从兵士中接过安喜县尉印授,挂在督邮脖子上。
刘备转身走了几步,莹莹的泪珠溢出了眼眶,他仰天长叹:“悠悠苍天,茫茫宇宙,我刘备该往何处去?!”
“天无绝人之路,哪里不能报效汉室。只要我们三兄弟在一起,荆棘满地也能闯出一条路来!”关羽格外冷静,似没有什么能使他激动。
张飞却兴奋地:
“嘿嘿,痛快痛快!大哥,今天你真是威风极了!这才是你的英雄本色呀,俺老张跟着你再苦再累一点也不冤”
“好!既然兄弟这么相信我,那么,我们再去闯一闯!”刘备豪气陡生。
“哈哈哈,走走走!”
三双大紧紧相握。一行人翻身上马,向着未知的远方疾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