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穷途末路
4穷途末路
“文钦已败,毋丘俭孤掌难鸣,是当予以最后一击的时候了!”当日午后,司马师忍痛起床,与邓艾合兵从乐嘉赶往南顿。
司马师一回头,看到殿中校尉尹大目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
“君有何意见?”
尹大目进前恭敬地:
“文钦本是明公的得力干将,他是上了毋丘俭的当了。我与他夙有交情,请求去为您劝解他,料他战败穷途末路,必能重投明公麾下。如此一来,叛军分化瓦解,崩溃速矣。”
“好!尹校尉上次劝谕曹爽有功,这次也望你马到成功。”
司马师高兴地答应了。能不用武力而招降叛将总是件好事。
尹大目一身铠甲,骑上一匹西域良马,独自一人飞奔去追文钦。
他的心情很不平静,司马师方才之言又触动了他心中的伤痛:自己劝曹爽放弃反抗,害得大将军一家满门抄斩,我就是间接的帮凶啊!沉重的追责使他感觉抬不起头来,愧对天子和曹氏后人。
“谁能料想司马懿如此的心狠辣,反复无常,不讲信誉,我被他骗惨了这次我也骗他一骗,留下文钦这个勇将,将来反司马氏能用得上”
骏马果然不一样,赶了半日竟远远的望见了文钦的部队。
断后的文鸯见有人追来,早已虎视眈眈准备厮杀。尹大目举相拍,表示没带武器,高喊道:
“我来并无恶意,请文将军见我尹大目一面。”
文钦听闻,回马过来。尹大目脱下头盔放在马鞍前,举起往下悬着的马鞭遥遥指道:
“文使君何不忍耐数日呢?”
下面有一句话他却不敢出口:“司马师目疾恶化,命不长久了!”
文钦当然不明白他的暗示,厉声大骂道:
“你本曹氏家人,不思报恩,反为逆贼效力,天也不佑你,必不得好死!”
尹大目双眼垂泪,长叹一声:
“世事已然败坏,您好自为之吧”
文钦见他回转也不追赶,继续撤往项城。
一路听几路官军都围了上来,不敢走大路,几经辗转回到了项城,不料也是一座空城。不但毋丘俭军不见踪影,连城中的居民也逃散了。
一军困守孤城肯定不行,文钦只好往寿春去。半路上遇到许多拖儿带女逃难的百姓,是寿春已被诸葛诞占了,守军非死即降,0多万居民怕被牵连,被官军诛杀,都逃了出来,有钻入山林的,也有逃亡吳国的。
文钦大惊失色,茫然不知所措。
文鸯道:“事已至此,此地已无立足之地,我们暂时到吴国避难吧。”
文钦长叹一声:
“唉,毋丘俭误我!”
垂头丧气地率着数千残军迤逦投东南而去。
正月9日,文钦父子走到橐皋(安徽巢湖西北),遇到了前来救援的吴军。
接到毋丘俭的书函后,吴丞相孙峻亲自率领骁骑将军吕据、左将军留赞,带数万大军出动。他的如意算盘是趁夺取寿春,谁知走到东关,寿春就已失守,空欢喜一场。见到文钦来投降,也算有所收获,便合兵返回建业。
此时留赞突发疾病,不能骑马,躺在辎重车里昏昏沉沉的行军。孙峻便让他随辎重部队先行。
谁知到了菇陂,有一支4000余人的魏军杀来。为首一将是诸葛诞帐下亲将蒋班。
留赞被杀声吵醒,强撑病体爬起身来,一阵眩晕差点摔下车来。
“咳,看来今天是我终日”
留赞自料不能幸免,将印授从身上解下来,交给随行的儿子留平和侄子。
“我自为将,冲锋陷阵从未败过,今天病重兵疲,看来难脱此厄。吾已3岁了,死亦无憾你俩快走,都死在这里与国无益,反让敌人痛快。”
两人拖延着不肯走,留赞单膝跪在车上支撑着身体,发怒的拔刀对着他们,瞪眼叱道:“快走!”
留平两人泪流满面,呜咽着离开。
押车的武将孙楞、蒋修,为保护左将军,带数百名兵士拼死与敌搏战,然而寡不敌众,都死在乱军之中。
留赞看在眼里,恨得咬牙切齿,全身战抖着,喘息挣扎爬下车,一扶车沿,一执刀而立。
两个魏兵冲过来,留赞奋力举刀劈死一个,却被另一个执矛刺中左肩。留赞咬牙忍痛,将刀扔过去,砍中敌人的面门,自己也站立不住倒地,又挣扎着背靠车轮坐起。
蒋班骤马而至,一枪刺来,留赞无力躲闪,右胸刺了个窟窿,软软的歪倒下去。依然怒目望着蒋班,叹道:
“吾战无败绩,今天病重落得如此下场,死在鼠辈里,也是命啊!”
魏兵冲上来,乱刀齐下,将留赞砍得面目全非,血肉纷飞。
与此同时,孙军的主力部队也遭遇了魏军。
原来诸葛诞夺取寿春后,听闻吴军来而复返,便想乘掩杀。遣部将曹珍正面追击,蒋班则袭击辎重。
蒋班捡了个便宜,曹珍却倒了霉。因为碰到的吳军实力远强于他,而且又撞上了一个煞星丁奉。那可是“江表十二虎臣”中硕果仅存的人物,勇猛善战,冠于后期的吴国。
在高亭两军相遇,曹珍见吴军严阵以待,不敢发起进攻,丁奉却二话不,立率所部冲锋了。
他双执短矛,飞骑冲入敌阵,身后将士一执盾,一举刀,呼啸着涌上来。
丁奉左刺右挑,勇不可挡,曹珍不敢交锋,后退躲避,部下被击杀数百人。孙峻乘势率大军压上,曹珍急率军败逃。
孙峻对左右翘起大拇指:
“虎威将军名副其实,丁将军真当得起此号啊!”当场将他从都亭侯升为安丰县侯。
回到建业,孙峻为示笼络,与孙亮商议后,给了文钦好大的“甜头”:
官职都护,授镇北大将军,级别等同三公;假节,领幽州牧,封为谯侯。
却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淮南将士的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
当时的人质制度煞是厉害,淮南军将士本人在前线,家属却在后方,全被上面控制着。
兵将们既担心家属受牵连遭难,又惧怕朝廷势力强大,难以抗拒,因此情绪沮丧,军心动摇,形势不利后,纷纷出城投降或逃跑。剩下一些征募来的农民壮丁们倒是没有牵挂,但他们的战斗力却很差,不能倚重。
毋丘俭进军,欲寻司马师决战,官军却避战;攻不破敌垒要撤退,又怕寿春被袭,进退失据。整日一筹莫展,这才意识到自己准备不足,根底不牢,离寿春、进项城是一步臭棋,没有迅速进攻更是失策,酿下了一难以下咽的苦果。
忽然传来了文钦败退的消息。
想象的到,接下来的局面就是项城将受到司马师数路大军的围攻,大势已去,毋丘俭十分恐惧,又下了一步臭棋:不考虑接应文钦,竟放弃项城趁夜仓促而逃。
主帅盲目失措,全军便变成一盘散沙。路上不断有人脱队而走,不但是士兵,连那些曾经歃血为盟,信誓旦旦的将领也纷纷不辞而别。
毋丘俭恓恓惶惶,早失了大将风度,也顾不得整顿队伍,只有一个念头:赶快脱离险境,投奔东吳,以图卷土重来。
此时的毋丘俭与当年以数千军队,打破高句丽2万骑兵,英勇无畏的统帅形象,简直判如两人了!
走到慎县(安徽颍上西北),他身边的亲兵也都逃散了。只剩下弟毋丘秀和孙子毋丘重紧紧跟随。他们犹如惊弓之鸟,一听到马蹄声和人声,就以为追兵赶到了,于是不敢走大路,专拣僻静道而行。
一日,经过一个村庄,一对乡兵发现他们,哄拥着来捉。
原来是司马师从降兵口里得到了毋丘俭的行踪,向各地官府下了命令:
无论军民人等,能擒杀叛首毋丘俭者,封列侯、赏千金。于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想抢个头功。
毋丘俭三人仗着有马匹,侥幸逃脱了。然而从人皆已走散,干粮也尽,衣衫褴褛。三人又冷又饿,白天还不敢招摇露面,只好躲在河岸边的草丛里,晚上再悄悄上路。
辛辛苦苦的逃到了安风津附近,毋丘俭松了一口气,“找个会度过颍水就可以进入吴国地界了!”
这天天气晴朗,阳光特别温暖,躲在芦苇丛里的毋丘俭又困又乏,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突然毋丘重将他推醒:
“爷爷,有人来了!”
毋丘俭一惊,透过草叶望出去,果然有一群穿着胸前带着“屯”字标识的兵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枪矛拨打着草丛,渐渐走近。
“赶快卧倒,不要话!”
毋丘俭埋下头一动不动,心里涌上一阵悲哀,
“真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想不到我堂堂大将,还要畏惧这些半军半农的屯田壮丁”
突然,身边卧着的战马打了个响鼻!为怕暴露,他们预先为战马上了嚼口,不使嘶叫,此时这声响鼻,却像雷鸣般的让他们震惊。
“有贼兵!”
壮丁们喧哗着涌了过来。
内中有一人却与众不同,他跃上河堤,居高临下一望,将毋丘俭三人三马尽收眼底。
他不声不响张弓搭箭,
“中间那个年岁长的,穿着将军服的必是大官”
心思转过,一箭似流星飞去,不偏不倚正中毋丘俭左侧太阳穴。
毋丘俭痛苦地张大嘴,
“啊”字还没出口,就瘫软死去了。
毋丘秀和毋丘重惊慌地跳起,急急爬上马背,拼命的捶打着马臀,飞快的逃走了。壮丁们鼓噪着追了一会,却因全是步卒,望尘莫及。这祖孙两人算是命大,也逃到了吴国。
那个射死毋丘俭的壮丁,奔下河堤,拔刀将其脑袋割下,他哈哈大笑:
“我要留着这支箭做凭证,是我张属射的!”
同伴们都围上来,羡慕的:
“这回阿属立功了!杀了个大官,不定是叛将首脑呢。他当过猎户,果然好箭法,派上了用处”
安风津的屯田都尉听到消息,亲自召见张属,认出首级就是毋丘俭的,大喜过望,有此部下,也是自己做头头的光荣啊!立即令快马送首级上呈司马师。
司马师此时却已病体沉重,气息奄奄。他头重脚轻,卧在行军床上,见到毋丘俭的首级,只是鄙夷地瞄了一眼:
“传送洛阳示众十日可惜走了文钦贼子!”
回军途中,司马师终于支撑不住,神情恍惚间,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传命司马昭速来许昌接受后事。
司马昭匆匆从洛阳赶来,见哥哥已进入弥留之际,心中悲喜交加。
“上苍是公正的,要将司马氏掌门人的权柄交到我里了吗?
“哥哥秉承父亲,牢牢的将魏国军政大权掌于司马家族之,功不可为不高,威不可谓不重,权不可谓不大,然而有哥哥在一日,就事事压我一头
“所有战功政绩,天下人全归于大将军,有过失有败绩,兄长却委罪于我,为的是博一个大公无私的明主形象哥哥啊,你怎不考虑我的感受,我的微信?!”
司马昭一度怨恨其兄,心中复杂情绪却不敢向任何人吐露。
眼前的司马师脸颊深陷,满腮乱鬚,一只眼睛被血迹斑斑的白布包裹着,独目似开似阖,完全是行将就木的样子。毕竟是一母同胞,司马昭不由得心中一阵酸痛,眼泪情不自禁流了下来。
“如今不是伤心的时候,昭弟,你且听我”
司马师努力睁大了独眼,气力衰竭的地缓缓道,
“有兵才有发言权掌控住天子才有主动权你要牢牢记住,切不可将军权转交他人之司马家基业要由你发扬光大,昭弟好自为之啊!”
司马昭呜咽着点头。
“弟自省的兄长安心静养,我将遍求天下名医,为兄诊治”
“天意岂可违?”司马师微微摇摇头,疲累的闭上了眼睛,至此再也没有睁开。当晚便死在许昌宫中,终年4岁。
司马昭派亲信贾充将灵柩送回洛阳。自己留在许昌接管了司马师的军队。
他的心里很庆幸,幸亏兄长没有亲子,不然父传子嗣,天经地义,恐怕自己就要大费周折了。
他一点也不敢大意,忙忙碌碌,稹密的思考,紧张的行事,唯恐大权旁落。
那边洛阳也同样忙碌。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叛乱后事,根据司马师的遗命,毋丘俭被夷灭三族。长子毋丘甸在父亲起兵前夕,情知此事危险性极大,悄悄带领家属逃到了新安郡灵山隐居,也被查获诛杀。
总算儿子毋丘宗先前去往吳国做人质,与后来逃吴的叔叔毋丘秀和侄子毋丘重,为本家留下了种子。
同党00多人入狱,侍御史杜友主持审理。他认为目前宜安定人心,不宜搞扩大化,只处死了首要分子0余人。曹髦心性善良,听奏后,批准赦免了其余人。
另有一件事,却是天子谋而不成。
司马师之死令曹髦心中大喜,他虽只有5岁,却是个聪慧早熟的少年,史书上许多君王被权臣嵌制,皇权旁落的故事,他常闻于耳而感于心。
谁都不愿做傀儡天子,何况他是个有抱负的太祖子孙。司马师在日他敢怒不敢言,现在会来了,第一要紧的是:趁把军政大权夺到自己里!
曹髦福至心灵,一封诏书发到了许昌:
“淮南新定,然东南一叛再叛,当予重视,卫将军司马昭暂留镇许昌,以防再有变故。尚书傅嘏率大军还京师。”
司马昭此际羽毛来丰,还未到飞扬跋扈的时候,心中犹豫不决。既不甘听命,又不敢抗旨,正在彷徨,钟会和傅嘏连袂来见他。
屏退左右后,钟会开门见山劝他立即回朝。
“天子年幼,如若有人挾而专权,将军您就只是一个封疆大吏而已了”
“我何尝不想返朝?但恐背违诏之罪啊!”
“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人,方可行非常之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立断,百事可安!”
傅嘏也强调道:
“先大将军将军队交给你,就是为了预防今日之局面出现。司马氏兴衰在此一举,您还犹豫什么呢?”
两人来前已经密谋一番,认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的命运就和司马家连在了一起,必须帮司马昭渡过难关。
“好,既然有两君助我,我还有何疑惑呢!”司马昭以拳击掌,下了决心,立即整军返京。
按钟会的意见,傅嘏先发奏章,报请卫将军回朝,面禀东南防务。表章刚到曹髦中,司马昭大军随后也赶到了雒水南岸。
曹髦心中大惊:
“朕所托非人!朕以为傅嘏为人端正,识见卓越,可与司马昭抗衡,竟忘了傅嘏也是司马懿提拔起来的”
事已至此,还能依靠谁去和司马昭斗呢?曹髦无奈,只好就坡下驴,将司马师所有头衔全部转加到了司马昭头上:
大将军、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
接下来大封有关功臣:
王昶升骠骑将军。胡遵升卫将军,所遗征东大将军一职诸葛诞接替。王基接诸葛诞所留的都夺豫州的空缺,并兼镇南将军。王肃接了司马昭中领军一职。连鲁芝也拜扬武将军,补王基原荆州刺史的空缺。
那个缘凑巧射死毋丘俭的壮丁张属,奇功一件,远在辛苦搏战的众将之上,从一介平民骤然直上青云,封列侯。
司马昭继承父兄,成了曹家天子的第三位辅政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