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迫在眉睫X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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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迫在眉睫

    正月十六,朝食(秦汉人吃两顿饭,早餐叫朝食,约上午9点左右。晚餐叫飧,下午4点)过后,蜀宫朝堂之上熙熙攘攘,犹如集市。自刘禅投降,宫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中间是一大群武将,盔甲在晃动中发出金属的摩擦声,他们是护军、郡守、牙门和骑督以上的魏军将领,共有二、三百名之多。边上则是上百名蜀汉的故官,他们自觉的与趾高气扬的魏将们保持一定距离。

    大家望着殿柱上挂着的白幛,白幡,议论纷纷:“哪位重要人物过世了?”

    “肃静!”一个年轻的武官,腾腾的走上丹墀,大声道:

    “司徒大人有要事宣布!”

    他是钟慧的侄子,钟毓的长子钟邕。钟会年已四旬而无子,故将钟邕带在身边,统领亲军部队。

    随后,钟会从照壁后缓缓步出。殿中的话语声戛然而止,犹如飞舞的蜂群被阵雨打落,嗡嗡声突然消失。

    不论是魏将还是蜀将都紧盯着看,因为钟会一身重孝,从头白到脚,衬着他白皙而神情肃穆的面孔,上还捧着一块牌位。

    “诸位,方接讣告,郭太后于上月24日崩于永宁宫。事出仓促,军中来不及置办整套孝仪,就借故蜀朝堂为太后从简发丧吧。”

    钟会完,钟邕指挥兵士给众人发放一长一短两条白布,长系腰中,短束额上。一瞬时满殿素百相映,恍如进入坟场,气氛立刻变得诡异起来。

    众人向着郭太后灵位跪下,听钟会宣读祭文。

    殿堂上响起了一片真假参半的哭声,或干嚎或悲怆,或声泪俱下,或有声无泪

    发丧完毕,众人松了口气,正欲退去,忽听钟会高声道:

    “郭太后有遗诏!命钟会起兵讨伐司马昭,以正司马氏篡权、弑君、擅行废立之罪!”

    众多魏将一片惊恐,瞠目结舌者有之,窃窃私语者有之,怀疑不信者有。

    钟会从怀中取出一副黄绫,两展开,抑扬顿挫的读了一遍。

    “司马氏三代掌权者,欺君罔上,独断专行,坏朝纲,乱国政,有危害社稷之罪恶,存篡夺曹魏之野心今命司徒钟会领幽州牧,总领伐蜀兵马,废除逆臣司马昭,救国家于危难,解臣民于倒悬!亟望三军将士秉一腔忠义,卫纲常伦理,敌忾同心,听命司徒,重振朝纲,中兴大魏,妾在九泉之下,亦庇佑诸君”

    读罢,钟会将“遗诏”交给钟邕,令他两举着在魏将面前缓缓走了一圈。

    有不少人认得确是郭太后的笔迹,因为在司马师废曹芳时,曾公布郭太后的亲笔诏命。

    只有卫瓘在心里冷笑:

    “这肯定又是钟鬼的杰作,你们看了有用吗?辨得出真假吗?”

    他暗暗感叹,郭太后在明帝病重时才被册立为皇后,一旦成了皇太后,虽有名而无权,作用突然大增,权臣们争相利用她的名号为幌子。

    过去司马师废曹芳,杀曹髦,立曹奂,操控三少帝时打她的旗号,今天钟会反叛司马昭,又借她的名义,而且还是什么“遗诏”!试问郭太后发病时,官女、太监、御医围绕着,她怎能从容写这种非同可、害人害己的诏书?又如何派人送到成都,交到钟会里的呢?

    尽管是经不起推敲的骗人把戏,还是吓倒了不少人,还令怀疑者不敢提出反诘。大家沉默着,没人出头表态拥护,也没人反对。

    钟会见状,命兵士抬过一块用架子竖起的白色大木板。

    “太后的遗命关系着国家的存亡,我等皆大魏之臣,蒙受宏恩,岂能坐视太祖创下的江山沦落司马氏之!现在从我开始,都要在板上留下亲笔迹,签名画押,以作凭证。”

    罢,提笔在白板顶端写下:

    “谨遵太后遗命,誓除国贼司马昭。钟会。”5个字。

    卫瓘见钟会目光如锥,目不转睛刺着自己,略一思索,默不作声走过去,提笔在钟会迹旁写下:

    “唯钟司徒之命是从。卫瓘”一行字。

    胡烈等将见殿门已被大批武装士兵包围,姜维、张翼等蜀将也执利剑站在门口,自己赤空拳,根本没可能反抗,只好一个个不情愿的走过去,马马虎虎的写字签名。

    钟会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冷着脸,又宣布了一批任免名单,几支部队的主官都换成了自己的亲信。

    这下许多魏将吵嚷起来:

    “末将并无故失,为何解职?”

    “某某寸功未建,为何能做主将?末将劳而无功,反被夺职,吾实不服!”

    “尔等心志不坚,对司马昭抱有幻想,我请诸位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等想通了再来接受我的任命吧!”

    钟会一挥,钟邕带着大批甲士涌上前,几个对付一个,将魏将分别押送到原蜀汉各构的官署房去,软禁起来。下令关闭城门与宫门,断绝内外消息。

    蜀汉旧官幸灾乐祸的望着这一切。有些人敏感的预见,成都要出大事了!

    魏军将帅为争功开始自相残害,嘿嘿,当然是斗得越厉害越好!搅得越乱越好!最好是两败俱伤,撤军回去。川中仍由蜀人自治

    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是他们的大将军姜维努力促成了这一切。他们更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即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钟会命令蜀汉官员出宫,暂回各家。为示公允,请姜维也避一避。他要和卫瓘最后商定行动。

    宫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成都的天气一向多雨少晴,变就变,滴滴嗒嗒的,雨点仿佛打在钟会的心上,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和卫瓘相对而坐,一会儿沉默,一会儿争论几句,意见总是不能一致。钟会烦燥了,拿过自己的笏板写下“杀胡烈等”,举起来向卫瓘展示。

    卫瓘毫不犹豫的摇头:

    “胡烈是军中主将,劳苦功高,杀了他必定人心大乱,恐激起祸变,不可收拾了!”

    钟会有些恼怒,忍着气没有发作。

    姜维劝他把北来诸将都杀了,免除后患,他意有所动,但还下不了决心。一是有些不忍心,二是杀了这些勇将,他们遗下的部队由谁来指挥?

    不论是自己新提拔的亲信,还是姜维下的蜀将,指挥起来都不会得心应。他的私心是:关魏将一阵子,然后放他们出来,在自己亲信的监督下,用作原部的副将。他们感念不杀之恩,或许会为我效力

    不过胡烈此人,仗着父兄的名望,仗着自己的勇力,不将我这主帅放在眼里,常常顶撞冒犯,杀了他就是宰了狼群的头狼,众将必然胆寒,没人敢再忤逆了。

    偏偏卫瓘死活不同意。他是国中有影响的大臣,又是监军,持有天子符节,代表朝廷来的,还有利用价值。自己打的旗号是保朝廷、反权逆,如果与他闹翻了,自己就会被人抓住反叛的证据。

    时间毫不留情的过去,夜幕降临了。

    钟会心神不宁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灰蒙蒙的殿外发呆。

    卫瓘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双腿,

    “嗨,水喝多了,憋不住了,容在下去如厕”

    卫瓘匆忙去往公厕,正好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他心中一动,此人不是胡烈原帐下部将丘建吗?倒是可以一用

    他上前一把拉住丘建,到僻静处,低声急急的道:

    “丘将军,大事不好!而故主胡烈将军命在旦夕,你快想法去通知他的部属,想法救他!我再去拖延些时间”

    罢也不解,又匆匆回朝堂去了。

    丘建吃了一惊,故主的种种恩情顿时泛上心头。主将与部曲的关系,在当时就像父子之亲情,以至许多人只知有主,不信上官,一旦从属,终身视为恩主。

    丘建立即想出宫去往驻扎在城外的军营,走了几步,想想欠妥,贸然出去恐怕引起怀疑反为不美,还是见见胡将军再。他急忙赶往禁闭室。

    胡烈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门外有几个卫兵守着。丘建是胡烈推荐给司马昭的,又被钟会要了过来带同出征,很受信任。

    “司徒命我查看囚将。胡烈没有什么异动吧?”丘建故作镇静的问道。

    卫兵认识是主帅帐下的督将,恭敬的行礼,“没有。将军您请进。”

    丘建进屋,轻轻把门掩上。只见胡烈一身戎装,鞋也不脱,两枕着脑袋,和身躺在床上。

    见到丘建,胡烈一咕噜爬起:

    “你怎么来了?”

    丘建见他面色灰暗,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胡须拉杂的,十分不忍,低声道:

    “事急矣!无暇细。主公速作一书交我,建去传给少将军救您!”

    胡烈精神一振,也不多问,立即草草写了一张纸笺。丘建接过藏好,边往外走,边故意高声道:

    “司徒对胡将军寄予厚望,只要您矢志效忠,司徒定能重用!”

    丘建又径直去见钟会,禀报:

    “被囚诸将多时未得饮食,天又冷,饿坏了也不好。司徒还要用他们冲锋陷阵,何不恩威并重,稍加笼络,使之甘为驱使?末将意见,诸将都有一名亲兵跟随,是否让亲兵出外去取?”

    “好吧”钟会与卫瓘斗了半天,精神十分倦怠,有些迷迷糊糊,当下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丘建暗喜,找到胡烈的亲兵,让他速将密信交给胡渊。

    一夜僵持,天将明了。

    在关键的时候,钟会和姜维都犯了致命的错误。

    由于这场造反是临时起意,临时发动的,所以钟会在联系旧部、甄别异已、征集粮草、部署计划、筑垒据守等等准备工作上都不充分,唯一弄了个假太后遗诏的假舆论,搞突然袭击。他又不肯听姜维尽杀魏将的主意,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埋下了祸根。

    而姜维呢,没有利用这一两天宝贵的时间,充分调动蜀军兵力,未雨绸缪地做好监视魏营、保卫统帅部的重要工作。两个屈指可数的智将,竟阴错阳差的毁在一场突发事件中。

    钟会很疲惫,只想躺倒大睡一场。他心里很担心,怕夜长梦多,失去主将的各部队发生骚乱甚至兵变。

    恼恨的看了卫瓘一眼,钟会作出了妥协:

    “你卫兄且去诸营,抚慰将士,安定一下人心吧。”

    卫瓘心头突突乱跳:

    “总算能脱身了!我整夜都在盼着呢,就怕弄巧成拙,反被你强留呢”

    他装出不情愿的样子,坐着一动不动,“司徒是三军主帅,还是您自己去为宜吧?”

    钟会有些不耐烦:

    “兄是监军,持节宣谕最合适。你先去,我随后便到。”

    卫瓘缓缓起身,似乎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殿去。他的心情犹如鸟脱笼,虎豹出柙,激动得颤抖。出殿的时候,在台阶上绊了一绊,跌跌撞撞的前冲了好几步,还是“吧哒”一声摔倒在泥地里,弄得满身污秽

    钟会看得哑然失笑,歪倒在御座上合起眼睛,半躺着休息。过了一会,钟会忽然有些后悔,叫了个亲兵去传唤卫瓘回来。

    可卫瓘已经走远了,亲兵只好跟踪到蜀郡太守府去找。只见卫瓘躺在床上,佝偻着身子呻吟,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闭着眼睛,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府中的管家:

    “大人倒在家门口,是腹痛如绞,一定是受了风寒,又劳疲过度造成的。请上复司徒大人,卫大人不能应召了。”

    亲兵回报钟会,描述一番后嘲笑:

    “大家都卫伯玉是美男子,今天才发现言过其实,瘦弱不堪,犹如败竹,哪里能比司徒您气宇轩昂,意气风发!”

    钟会和亲兵都笑了起来。他们哪里知道,卫瓘一到家就喝了浓盐汤,剧烈的呕吐,折腾得自己犹如弥留状态。

    实际上,卫瓘确实名列当时美男子榜,身材修长,儒雅非凡。

    后来他的孙子卫玠更被誉为古代四大美男之一(另三人是潘安、宋玉,和兰陵王)。面白如玉,风流蕴藉,每到一处,围观他的人挤成人墙。以致他频受搔扰,才2岁便因病早逝。由此留下了“看杀卫玠”这个典故,这是后话不提。

    钟会还是半信半疑,接连又派出亲将和军医去探视。回来的人都监军命不久矣!

    来来去去,半天又过去了。钟会心中大喜,紧张的情绪骤然放松:邓艾被抓,卫瓘病危,诸将被囚,一切全在自己掌控中!

    他叫来钟邕,吩咐去城外各军营看看有无异常,有情况立即来报。

    这才感到眼皮沉重,实在撑不住了,躺到床上呼呼大睡。期间姜维来过一次,想再次劝他对囚将下,被钟会亲兵挡驾了。

    再胡遵收到父亲的亲卫送来的纸条,大吃一惊,上面七倒八歪歪的写着:

    “丘建密报,会已挖一大坑,准备尽招蜀兵来,每人发一根白棒,一顶白帽,任为散将,将被囚魏将依次击杀在坑中!”

    胡遵不知道这是胡烈编造的谎言,信以为真,立即焦急地与父亲部下商议。于是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走样了,变成:

    钟会要命蜀兵,秘密将所有魏军曲长以上军官全部杀光!

    一夜之间,谣言传遍全军,整个军营人心惶惶,危暗潮涌动,一触即发。

    而钟邕草草的转了一圈,他看到的只是各营在副将管理下平静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