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龙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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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转凉。转眼已入冬,万寿宫内的地龙烧的滚烫,空旷的大殿热气腾腾。嘉靖皇帝里拿着林怀宇上的那道在京亲王,应尽早离京就藩的奏本,陷入了沉思之中。

    吕方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的扇动着八卦炉中的火焰。

    冬至到正月十五是要封炉的,所以在此之前要多出几炉好丹备着。

    炼丹是一门精细活,火大了不行,火了也不行。功夫长了不行,功夫短了也不行。必须都要恰到好处,才能保证一炉好的丹药。炼丹的时间久了,对时的把握也就自然熟练起来,出的丹药也越来越好。

    吕方自打嘉靖帝修道那天起,就一直跟着他炼丹,这个活从来不假于人,一来是他不放心别人,二来也不想让其他太监与皇帝有太多的接触。

    正在这时,一声轻叹打破了大殿内的宁静。法床上的嘉靖合上中的奏本,轻声道:“你怎么看?”

    吕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忙站起身,恭敬的答道:“回皇上,在京亲王出京就藩,是祖宗的家法,严阁老这道本合情合理。只不过。。。”

    嘉靖一皱眉:“嗯?”

    吕方不敢怠慢,忙接着道:“皇上只有裕王景王两个儿子,又没有立太子,如果全都离京,恐怕有些不妥,父亲身边怎么能一个儿子没有呢。于情于理都好像不过去。可是不管让那个留下,都等于是向天下宣布了太子的人选,老奴以为,此事还应该再从长计议为好。”

    吕方的这番话正中嘉靖帝的心坎,他一直迟迟不立太子的原因之一,就是他觉得自己是仙体,除非得道飞升,否则是不会死的。既然不会死,那又立什么太子呢!

    另外这两个儿子之中选谁当太子,也一直让他犯难。裕王年长却资质平庸,将来若是继位,恐怕也难以驾驭群臣。

    景王与自己很像,从聪明伶俐,走一看三。可偏偏却是个病秧子,看那身子骨,也不像是个有福之人。

    想到这嘉靖帝感觉有些头疼。这个严嵩!净给朕出难题!嘉靖帝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感觉越来越讨厌这个当朝首辅了。

    放下奏本,沉声道:“去!宣内阁以及仇鸾进宫议事!”

    吕方不敢怠慢,忙躬身下去找人去传。

    林怀宇正在府中和儿子严世蕃看着眼前裕王府侍读讲官高拱送来的一架古琴。

    琴身有些斑驳脱落,造型高古,典雅大方,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古物,唯一有点缺陷的是上面没有琴弦。

    严世蕃笑道:“父亲!看来高拱害怕了!他一向视裕王为禁脔,别人只要一靠近,这家伙就像疯狗一样乱咬。咱们几次示好都被他拒之千里,这次给咱们送礼,应该是有修好之意吧!”

    林怀宇听他这么,皱了皱眉,看着严世蕃凝声道:“世蕃,你真的以为高拱是怕我们才给我们送礼的吗!”

    严世蕃一愣,不解的看着林怀宇:“父亲的意思是?”

    林怀宇苦笑道:“高拱里抓着裕王,就是握着大明未来的江山社稷,别看他现在这样。一旦皇上驾崩,裕王登基继位,他还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吗?他真正怕的不是我们,而是景王!”

    着,在屋中走了几步。沉声道:“皇上的儿子不止裕王一个,还有景王!他们两个只不过相差一个月而已,裕王早出生所以为长,你觉得景王会甘心吗?当然不会!只是没有办法罢了!但是如果我们要是加入景王一边,那形势可就不一样喽。这也正是高拱的担忧所在。古琴无弦,就是不想(响)喽!呵呵!高拱既不想我们接近裕王,又不想我们站到景王一边,算盘打的未免太精了点!”

    严世蕃听完林怀宇这番话,佩服的五体投地。连连点头:“父亲所言极是!高拱这么想,也未免太称心如意了些!父亲,依您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林怀宇一笑道:“他怎么想是他的事,该怎么做是我们的事,不能让人家牵着鼻子走!在京亲王出京就藩是祖宗成法!皇上也没有办法!既然他高拱不想让我们靠近裕王,那就大家都离的远远的算了!”

    严世蕃默默无语,连连点头。

    徐府之内,一连几天,徐阶都在想着高拱来时所的话,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好的办法。严嵩的这道本上的是光明正大,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可以阻止。就连朝廷上那些讨厌严嵩的人们,也都缄默不语。

    而他却不想轻易放弃高拱好不容易送上来的这份大礼。什么也要争一争了!徐阶暗自在心里盘算着。

    正在这时,司礼监太监过来传话,皇上让他们到宫中议事。

    徐阶苦笑一下,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啊!不敢怠慢,换好朝服。坐上轿子,直奔万寿宫。

    来到宫门处下轿。正好看到仇鸾的轿子也到了。徐阶大喜!心想:真是天助我也!正想着找他商量商量呢!没想到在这遇到了。想到这,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仇鸾。

    仇鸾下了轿,一看徐阶站在路边,也是一愣。忙走上前问道:“徐大人!你也是被皇上叫来的吗?”

    徐阶点了点头:“不光是你我,还有内阁其他几位肯定也被叫了来。”

    仇鸾低声道:“是为严嵩的那道奏本吗?”

    徐阶点头:“应该是吧!除此之外也想不出还有别的事来。”

    两人结伴同行,一起向万寿宫走去。仇鸾话:“徐大人!关于让裕景二王出京就藩,你的意思是?”

    徐阶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仇将军有什么想法?”

    仇鸾低声道:“出京就藩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没什么可的,不过既然是严嵩上的这道本,那就什么也不能让他痛痛快快的过了!”

    徐阶微微一笑:“我也正有此意!不过我倒不是因为是谁上的这道本。而是觉得压根就不应该让二王离京!就算要走,也应该是让景王走!裕王留下才对。”

    仇将军连连点头:“没错!裕王年长,理当以太子视之!虽然皇上不立太子,但也应该有太子的名位才对。”

    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低声对徐阶道:“徐大人!我可提醒你一句啊!皇上对二龙不能相见之深信不疑,你可万万不能有让皇上立太子的想法啊!免得皇上多心。”

    徐阶点了点头:“将军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两个人一路着,来到了万寿宫大殿。报名觐见。

    嘉靖宣他们进来,进里面一看,其他几位阁臣包括林怀宇全都到了。赶忙过去站好。

    林怀宇看他们两个一起来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吕方低声跟嘉靖道:“皇上!人都到齐了。”

    嘉靖帝坐在法床上,透过法床四周的白色围帐,看着几位朝廷重臣。沉声道:“严阁老给朕上了一道本。在京亲王既已成年,应尽快出京就藩!这件事你们怎么看啊!都吧!”

    众人面面相觑,林怀宇是发起人,不方便当先发言,低头不语。仇鸾和徐阶互相看了一眼,也没有话。

    次辅崔銮当先道:“陛下!在京亲王成年出京就藩,是祖宗留下来的成法。严阁老所言并无不妥,臣同意!”

    李春芳看他这么,忙道:“臣也同意严阁老的奏议!皇上既然不立太子,那么裕景二王就都应视作亲王,出京就藩,并无不妥。”

    嘉靖静静的听着,并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大殿内一时间安静起来。臣子们都在揣测皇上的心理,而皇上也在等着臣子们表态。

    徐阶看无人在话,对仇鸾使了一个眼色。仇鸾明白,上前一步道:“皇上!臣以为,裕景二王出京一事!万万不可!”

    仇鸾此言一出,林怀宇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心中暗想: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啊!看你怎么。

    嘉靖沉声道:“有何不可呢!”

    仇鸾接着道:“陛下请想,不立太子并不等于没有太子,陛下春秋鼎盛,自然无须过多考虑继位的人选,但陛下修真日久,早晚是要飞升成仙的!到那时我等为人臣者应该怎么办?难道还能以没有立太子之位推脱吗?当然不能!那么就应该在陛下的皇子中选一人继位。裕王年长,自然是首选!裕王虽无太子之名,我等却应以太子视之才是!”

    仇鸾到这,停了一下。环视众人。接着道:“我的意见是,景王离京还可以!裕王不能离京!”

    仇鸾这番话的也算是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毛病。

    徐阶也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仇将军所言极是,臣也作如是想,二王全部离京确实不妥,请陛下三思!”

    嘉靖听他们的全都有道理,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以决断,沉默不言。

    林怀宇心想:看样子仇鸾和徐阶真的坐在了一条船上了,这架势是摆明了要把我这道本给驳回去啊!哼!想的倒轻松!

    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亲王出京就藩乃是成例,并无不妥,陛下如果真的喜爱那个儿子,不愿他远离,也是人之常情,如果那样的话,就应该将离京亲王与在京亲王区别对待才是!可是那样一来,陶中文所二龙不能相见之语,恐怕又会成真也不定!臣之愚见,陛下细思之!”

    徐阶微微一笑道:“严阁老所言自相矛盾,不能服众。既然如此,严阁老又何必上这道本章,让二王离京呢!就这么待着又有何不妥呢!”

    林怀宇寸步不让,沉声道:“徐大人!严某身为内阁首辅,奏请成年亲王离京乃份内之事!严嵩不敢推卸!至于徐大人所二王俱留京城,似乎也有些不妥吧!”

    林怀宇看了徐阶一眼,缓缓道:“储君之位未定,容易引起朝臣幸进之心,到时候二王为朝廷宵所挟持,身不由己,恐有萧墙之变啊!”

    林怀宇这番话,深深刺中嘉靖皇帝的内心。是啊!立了太子会有二龙之忧,不立太子又会有储位之争!好难!太难了!

    嘉靖皇帝紧皱双眉,指轻轻敲打床沿,过了一会儿道:“吕方!你怎么看!”

    吕方一直站在嘉靖身边伺候,听皇上问他,忙道:“皇上,几位大人的都有道理,奴才没有意见。奴才的意思是,既然不能都走,也不能都留,那就走一个留一个好了!至于谁走谁留,皇上自己拿主意。”

    嘉靖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也只能这样了。阁臣们的都有道理,事情也都摆在那里。裕王和景王年纪相同,只差了一个月而已,难保景王会甘心屈居裕王之下,如果他不甘心,那严嵩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想到这问道:“你们觉得吕方的可行吗?”

    仇鸾道:“吕公公所言极是,臣也是这个意思!应该马上拟定藩地,护送景王离京!”

    他倒好,没给嘉靖选择的会,直接就把景王扔出去了。

    徐阶刚要附议。林怀宇话了:“陛下!臣以为,仇将军此言有些轻率!裕王虽然年长,也只不过大了景王一月而已,如此长幼之分,恐难以令人信服!还应以贤者留之,方为上策!”

    林怀宇话音刚落,徐阶朗声道:“严阁老此话,徐阶难以苟同!储位立长乃是圣人之规!别一月!哪怕只有一天,也是长幼尊卑之分!隋炀帝贤名,天下尽知,却短短十余年败尽锦绣江山!祖龙若立扶苏也不致二世而亡!”

    完转头对嘉靖道:“裕王年长而不得太子之位,已属委屈!若是再让离京,恐朝野难服!陛下细思之!”

    嘉靖突然觉得好烦,大袖一甩:“好了!朕累了!改日再议吧!内阁先拟定藩地!至于让谁去,让朕考虑考虑!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不敢再,躬身答道:“臣等告退!”纷纷转身退出大殿。

    来到殿外,林怀宇看了仇鸾和徐阶一眼,拈须髯:“仇将军!皇上让内阁拟定藩地,我等就先走一步,改日再和仇将军话!啊!哈哈!”完转身向内阁方向走去,崔銮和李春芳跟在后面。

    仇鸾看着林怀宇的背影,恨的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徐阶笑道:“将军放心!还有我在呢!”

    仇鸾看着徐阶低声道:“徐大人费心了!盯住这只老狐狸,别让他搞鬼!”

    徐阶点了点头。没有话。也跟着向内阁而去。

    仇鸾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脸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谁不想入阁呢!可自己的出身注定了自己今生都与内阁无缘了。除非。。。

    仇鸾想到这,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除非什么呢?只有他自己知道。抬头看着前面,整了整官服。迈步走出皇宫。

    裕王府,高拱在府中心急如焚的等待着结果。

    宫里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今天皇上召集阁臣们商议严嵩的那道奏本。严嵩肯定是主张裕景二王全部出京的,就算留,他也不会让裕王留下。看样子自己对裕王的看护有点太严了些。如果要是。。。

    高拱想到这用力摇了摇头,不行!如果要是让严嵩攀上裕王,那还能有自己什么事吗!自己之所以能在朝廷重臣面前的上话,还不都是因为自己里抓着裕王这个宝贝嘛!离开了裕王自己什么都不是!或者也可以这样,一个登不了基,继不了位的裕王。和自己一样什么都不是!不知道徐阶能不能办好这件事。

    对自己找的这个内阁盟友徐阶,高拱还是稍微有点好感的,觉得这个人看上去忠厚老实,正直廉明,官声非常之好,看起来控制欲也没有那么强。

    也正因为如此,高拱才愿意把自己视同生命一般的裕王拿出来和他分享。让他也尝到一点甜头。现在到了他为裕王出力的时候了。徐阶啊!徐阶!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高拱焦急的等待着结果不提。林怀宇与几位阁臣回到内阁。按次序坐好。林怀宇环视了一眼,淡淡道:“诸位大人!皇上并没有让裕王景王哪一位出京,只是让我等先议定就藩之地。诸位大人有什么看法都吧!”

    没等别人话,转头看着徐阶:“徐大人!吧!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啊!”

    徐阶听他越过崔銮和李春芳,只问自己,当时就明白了。心中暗想:看样子他是认定只有我会反对他,所以才单问我的,其实完全没那个必要。我的任务只是阻止裕王出京而已,至于藩地在哪里我完全无所谓!

    想到这,微微一笑:“阁老!徐阶入阁时日尚浅,此等大事阁老做主就是,徐阶无不赞同!”完垂眉低首,仿佛入定一般。再不话。

    林怀宇一皱眉道:“徐大人这是什么话!皇上是让内阁商议,每个人都应该拿出自己的看法才是。严某不才,从不搞一言堂,徐大人还请明言!”

    徐阶好像睡着了,置若罔闻。也不话。

    林怀宇大怒:“徐大人!你!你这是干什么!”

    徐阶打定了主意,反正你们什么我都同意就是。我要是了你们要不同意,那我还不如不。闭目养神,昏昏欲睡状。

    林怀宇气得胡子直抖,却又拿他没办法。没想到堂堂内阁辅臣竟然会当众耍无赖!真是岂有此理!

    崔銮忙站出来打圆场:“严阁老!既然徐大人已经了对我们的决定没有异议,那我们就决定一个好了。我看湖北广德府山清水秀,物产丰富,民风纯朴。是个不错的地方!您看。。。”

    其实林怀宇也不关心这个藩地选在哪里,他关心的也是让谁出京!裕王不让他靠近,那他只能去接近景王,而景王在储位之争中占据劣势,对于当朝首辅递过来的橄榄枝自然是求之不得。两人一拍即合。

    林怀宇原本的打算是将二王一同送出京城。就藩后再用景王体弱多病,必须在京就医为由将他顺理成章的接回来。这样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一旦回京,有自己这个当朝首辅配合,再想让他走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想归想,现在看来,裕王那边也并没有坐以待毙。高拱看样子一定是和徐阶了些什么。徐阶打定主意要保裕王了这是。

    想到这,林怀宇也有点意兴阑珊的道:“嗯!不错!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就这么决定吧!”

    完站起身:“就麻烦崔大人就此事拟道奏本,将内阁的意思上报司礼监,送呈皇上御览。”看了看徐阶,哼了一声。迈步离去。

    徐阶看林怀宇走了,也站起身,向崔銮和李春芳拱抱拳。也转身走出内阁。

    崔銮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苦笑道:“李大人!看到了吗!这是又要打起来了啊!你不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吗!”

    李春芳故意装聋作哑,高声喊道:“什么!你什么!大声点我听不到!”

    崔銮气得一甩袖子:“你可拉倒吧你!跟我还装什么啊装!”李春芳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