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桐没吭声。

    商场上成败起落都是常事, 没什么可指摘的……只是过了那么多年, 盛应闲还记得那一束花。

    盛应闲又道：“我初中吧, 半年转了六次学。那时候倒也没觉得被人欺负了——反正每次人还没认全就走了, 自然也学得一塌糊涂。”

    “我那时候最怕别人问起我爸妈。”他望着山下的风景，若有所思, “……要我怎么跟人, 我爸被人追债快追到牢里去了，我妈带着我, 平均两个星期换一份工作。”

    颜桐问：“后来呢？”

    “后来有人愿意为我爸担保，这事儿才算勉强有个着落。之后生意又起来了，就没这么多事了。也没几年，就两三年的样子。”

    他望向颜桐笑了一笑, “其实也记不太清了，那时候啥都不懂，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给我爸担保的人，还有每星期的花。”

    ……还有从云端跌落泥沼的冷暖，他不，颜桐也听得懂。

    颜桐半晌没有话，最后移开目光，：“……你爸是个好人。”

    盛应闲：“可不是吗。”

    “你知道吗盛应闲, ”颜桐望着山下, 深深吸了口气，“你刚才语气特别欠揍。”

    盛应闲笑了笑。

    颜桐沉默了片刻。

    “我爸妈，”他突然：“一个睡女人一个睡男人, 我在叶城见到一个女明星都可能是我妈，在王城见到个资方没准就是我爹，都能……都能光明正大站我面前：我操|你妈。”

    盛应闲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不对，“……真有这种人？”

    颜桐踢了一脚石头，“真有。被我骂成了狗屎。”

    “后来呢？”

    “后来颜琛——就是我爸，要我赔罪，我不去，他就把我了一顿，拿鞭子往死里抽的。”颜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然后能怎么样，他也知道死我我都不可能赔罪的，就放弃了。”

    盛应闲问他：“那你现在为什么还回叶城？”

    颜桐低头看着身下的石头，“他需要个儿子撑门面，仅此而已。”

    “这事儿起来还真挺长。”他着扬起头，任由阳光顺着面颊倾泻而下，“就从最开头开始吧。最开头，我想想啊……应该是叶女士想上位，就睡了颜琛。”

    盛应闲知道他的“叶女士”指的叶青，没话，想：那不是挺好，人渣配人渣，各取所需。

    “然后大概是动了真感情吧。”颜桐着笑了一下，“我猜的。叶女士一直是很有事业心的人，那时候应该是刚起步，谁都知道生孩子对事业影响多大，她还是给颜琛生了……那大概是，她这辈子唯一动的一次真心吧。”

    盛应闲沉默。

    颜桐仍是笑着道：“然后她生完孩子之后，颜琛把孩子留下来了，没给她名分。叶女士因为怀孕影响了事业，颜琛也没再给过她什么好资源。当然，在此期间颜琛一直在找别的女人，这是肯定的。”

    他拎开瓶盖，仰起头喝了口水，“那以后叶女士就变得……怎么呢，心狠手辣吧。她离开颜琛找了别的金主，把那人资源人脉利用干净之后就踹开找下家，演戏的时候这样，自己开公司了也这样，终于后来做到了头，没人能当她金主了，她就潜别人。”

    他着摇了摇头，“实话我现在也没想明白，叶女士后来变成那样，到底是因为颜琛渣了她感情，还是因为颜琛坑了她资源……我觉得第二个的可能性还大点。

    “她自己事业起来之后，就开始压颜琛，颜琛现在很多事情还都得靠她，就很怕她。她好像又回头把颜琛睡了……上次她来叶城跟颜琛见过面，颜琛回来之后我收拾屋子，看到厕纸上有血。”

    他着转头看向盛应闲，“我那时候差点想弄个百年好合的匾送给他们。”

    盛应闲：“……”

    颜桐自己也笑了一下，然后：“叶女士开自己当老板之后，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非要我继承她的产业。我不干，叶女士就找各种办法……我当初就是被她逼得实在没辙，只好躲到快穿总部的生态舱里去了。”

    他：“我想她总不能把生态舱给我砸了。”

    盛应闲：“……任务部那群人听到这个消息会疯的。”

    颜桐又道：“她自己拿我没办法，就找颜琛。她知道颜琛手里有我的……那什么，又有户口本上的父子关系。我跟颜琛一直关系不好，颜琛又怕她，她就等我哪天受不了颜琛了，回头找她服软。”

    盛应闲问：“……然后继承她的公司？”

    颜桐点头。

    “那她就不怕你先答应下来，回头就把公司卖了？”

    颜桐：“她知道我干不出来这种事。”

    他又笑了一下，“这么多年都在相互试探底线而已。颜琛对我是真什么感情都没有，他就是需要个儿子而已；对叶女士也没有，只不过他这几年被叶女士折腾怕了。叶女士大概有一点儿，毕竟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回头去找颜琛；不过她一向狠得下心：当年爱颜琛爱得要死要活，现在控制颜琛也没见她手软。”

    盛应闲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叶青，“她好像还是挺在意你的啊？”

    “当然在意，”颜桐：“就好像她绝对不会放任颜琛在街上被人一顿一样。但是在意这种东西在她那儿就是被拿去垫桌脚的——你也看到了，那天晚上是因为有人想砍死我，她才出手；后来我想借她的名声再炒一波热度，被她压了回去，甚至连我之前的热度都压下去了。”

    盛应闲：“……喔。”

    “那天晚上，”颜桐看着他，“我把车开到凤凰影视，因为我知道他们保安一定有我的车牌号——他们叶总绝对交代过，一旦在楼下看到我的车，立刻告诉她。”

    盛应闲立刻明白了：“你想借叶……叶影后的势？”

    颜桐：“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她那么强势的人，见到我出事，一定会向执法司施压，省了我不少事。不然我还得想办法不留痕迹地提醒他们往总部的方向追查。”

    他忽地笑了一声，“其实不止……盛应闲，我那天的计划不止你看到的。”

    “原本按我的想法，”颜桐：“是我们到凤凰影视三分钟内，执法队的人就能赶到。如果他们素质合格，在确认我是S级系统的快穿者之后，那种状况下，一定会先攻击我，因为我的破坏力最大——你知道的，这些在我们和总部的协议里都写着。”

    盛应闲点头。

    颜桐又道：“而那时候叶女士不是已经到了，就是在来的路上；就算最差情况下她在外地，只要这件事在凤凰影视发生，这浑水她就不得不趟。”

    他望着山下，“到时候就让她和执法司纠缠去吧。”

    盛应闲半晌没有话。

    颜桐回头向他笑了一笑，“可惜我时间还是没算对。”

    “我还真是遗传叶女士的啊，盛兄。”他忽地感慨道：“脸是她的，演技是她的，连智商手段都是她的……可惜。”

    可惜他和叶青的关系，仅此而已了。

    他低头看向山下。

    山间雾霭流岚。

    ----

    晚上的时候二人回了公寓，盛应闲放下投影屏幕，坐在沙发里一张一张地给颜桐看室内设计的效果图，“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太淡了。”

    “这个？”

    “色调我不喜欢。”

    “这个呢？”

    ……

    一路看了七八张图，颜桐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问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对盛应闲的信任。

    盛应闲随手又往后滑了一张图，答道：“你总不能就这么住着吧？”

    颜桐：“我野外都能住，这怎么不行了？话我今天还在想要不要加张床，盛兄——”

    盛应闲把他拉过去继续看图，“先看先看。我要搞清楚你喜欢什么风格的。”

    “你搞清楚这个做什么？”颜桐有些奇怪，“总不会是……想把这里装修一下吧？”

    盛应闲理所当然：“对啊。”

    颜桐：“……”

    他：“住不了几天的地方有什么好装修的。何况这只有一间卧室。”

    盛应闲本来还在兴致勃勃地研究室内装修，听到这话，立刻连效果图都不看了，转头看向颜桐，生怕他下一秒钟就反悔，“你……再一遍？”

    颜桐顺手从茶几上抽了本杂志拍他脸上，“我只有一间卧室，你没地方住。我看你好像赖我这儿也不算走。”

    “不不不，绝对不走！”盛应闲啪叽一下关了个人终端的投影，“既然这样，我们可能得换个计划——实话，我也觉得租的房子不值得装修——我去查一下最近的售楼——”

    颜桐斜睨了他一眼，“你想买哪儿的房？”

    “王城啊，”盛应闲坦坦荡荡：“以后任务回来住着休息两天多方便对吧？”

    ——他这理由正当得不能更正当，何况颜桐先前也同意了合住，虽然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一时半会却找不到反驳的点。再他和盛应闲也没必要在意一套房的开销，也就由着盛应闲去查卖房的信息。

    他把砸盛应闲的那本杂志拿来随手翻了两页，终于想起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和盛应闲……好像是睡过的。

    ----

    盛应闲对买房一事格外兴趣高涨。

    兴趣高涨到——当天晚上决定买房，第二天中午就把平面图发到请来的设计师手上了。

    颜桐：“……”他还能什么。

    盛应闲没让他管装修的事，不过设计师的所有方案都给他看过——颜桐在看过效果图之后，立刻觉得自己现在住的公寓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我真是一个物质的人，颜桐想。

    因为看现在的公寓实在不满意，他甚至想当晚就搬出去住酒店。

    ——倒也没有真的直接搬出去，只不过确实是不想多待，这些日子里，就经常和盛应闲开车出城晃荡，把周围的景点都逛了个遍。

    有时候去到稍远的地方，一两日不回也是正常。

    盛应闲这人是站着都能睡着的，颜桐不行，虽然最近睡眠好了不少，还是必须得有张床才能睡觉，没法在车里或者帐篷里凑合。

    因而他们去的地方也都不太远。

    某日，盛应闲把王城周边有名和没有名的景点都数了一遍，发现绝大部分他们都已经去过了，于是决定：去海边吧。

    颜桐自然没有异议。

    傍晚时分，他们经由跨海大桥上岛。海上夕阳正盛，将巍峨而起的桥塔映照得辉煌壮丽。

    盛应闲加快车速，“现在去岛上那个山顶，没准还能赶上看日落。”

    颜桐估算了一下距离，“难。”

    盛应闲笑了笑，依然坚持冲上了山顶——然而到底没赶上日落，他们还在半路上，天色就暗了下来。

    这个岛离岸边不远，站在山顶遥遥望去，对岸城市一片繁华的灯火通明。

    山顶建了个观景的四角凉亭，颜桐站在亭子里，遥望对岸，一座城市的灯火辉煌都倒映在了他眼底。

    海风自他鬓角掠过，他回过头，在黑暗中看着盛应闲，一笑道：“这感觉真好。”

    盛应闲轻轻：“很合适你。”

    颜桐微微偏了偏头，“怎么合适我了？”

    盛应闲附到他耳边，“……和你一样漂亮。”

    他声音压得很低，以至于颜桐恍惚了一个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听到了这句话。

    便在这时，对岸的夜空里突然炸开了烟花。

    算不上太绚丽，以金色和银色为主，在城市上空划出了流光溢彩的弧线，衬着深黑色的夜空，浪漫而优雅。

    仿佛在盛夏的季节里，邂逅了一场流星雨。

    金色的焰火拼出了一串字符。

    Y&S

    颜桐和盛应闲。

    黑暗中颜桐只觉得手上一暖。

    是盛应闲握住了他的手。

    Y&S的金色字符也倒映在了盛应闲眼底，即使隔着黑暗，他容颜依然是风华正茂的英俊。

    他看着颜桐的眼睛，：“颜桐，我上次喜欢你的时候，你不谈感情。那现在，我再一遍：我喜欢你。”

    “——做我男朋友吧。”

    颜桐望着他，终于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得神采飞扬。

    他：“我已经是了。”

    他在最好的年纪里，遇见了最好最好的盛应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