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只饵
两天后。
南织窝在沙发上看公开课视频,响起。
“喂,姑婆。”
南景珍语调轻快,问:“今天中午有没有事呀?”
南织摸着腿上的猫咪,不祥的预感隐隐冒头,可她总不能和长辈撒谎。
“没有。姑婆有事?”
“没事好。”南景珍笑道,“中午来陪姑婆吃个饭,介绍帅哥给你。到时我派司接你去,待会儿见。”
结束通话,南织愣了会儿。
橘子跳到桌上伸个懒腰,又打着哈欠跳下去,走到学霸抱枕旁边缩成毛球。
南织盯着看,也不知道自己看的是抱枕还是猫咪。
*
司准时等候在楼下。
南织没刻意打扮,但也不能太随意,否则损的是姑婆的面子。
她穿了条白色及膝直筒裙,搭配灰色针织衫、长靴,淑女文艺,不失淡雅。
加上那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南织出现在包间里的那一刻,坐在南景珍身边的男人微微一怔。
“芒芒,来。”南景珍招。
南织走过去,对上男人的视线,颔首。
南景珍介绍:“这位是裴森,海归博士。30岁就进了科研院,研究量子力学。对哈,和你外婆算是同事。”
裴森礼貌伸,微笑道:“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你好。”南织回握。
男人的略有湿润,心里有层薄薄的茧。
和某人很相似,却没有那种干燥而温暖的感觉。
南织走神空当,南景珍拉着她落座。
和想象中不同,裴森不是刻板的书呆子。
他很健谈,也很风趣幽默,对事物保持着一颗好奇心,十分想了解配音行当。
“像是音乐、美术、表演,这些艺术行业,和我从事的工作是天差地别。”他,“我的工作总归是可以量化,但艺术无形。我真的很佩服你们这些艺术工作者。”
南织:“不敢当。我也是刚入门,远远达不到艺术层面。”
裴森话不会叫人不舒服。
他虚心指教,很婉转客观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南织和他聊着聊着,渐入佳境。
毕竟的是她最爱的配音事业,还不得来个酒逢知己千杯少?
南景珍在一旁听两个年轻,笑容没断过。
闲着也是闲着,她去他们的[康家大院]群里汇报战况。
m珍:[进展顺利/胜利/]
mr慎:[裴森那子一表人才,是不错]
m珍:[我的眼光能有错吗?两人现在聊得可投缘了]
mr慎:[老婆最棒jpg]
正在和言湛商谈明年合作项目的康泉看到消息,眉峰一抽。
这俩老的怎么就这么活力四射,雷厉风行?
这才多久工夫,相亲宴就这么安排上了。
康泉按掉抬眼,他兄弟还沉浸在报表的海洋里,难以自拔。
“我,”他清清嗓子,“你和唐、不是,你和南织怎么样了?你是真想履行婚约?”
言湛一目十行,审核文件,回了个“嗯”。
康泉不明白。
言湛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自不能用优秀来形容,得用“王者”。
不管做什么,他从来都是稳操胜券,仿佛天大的难题摆在他跟前都能迎刃而解。
除了极高的智商和强大的能力,他的皮相也是极品中佼佼者。
从学到大学,无数女性前仆后继想要得他青睐,甚至有不求结果,哪怕是打一炮就心满意足的。
可他从来不正眼瞧,禁欲程度堪比唐僧。
而南织做为他的未婚妻,最是让他心烦,怎么现在就着了道非她不可呢。
“不知道。”言湛回复。
康泉心道这算哪门子回答?
可若细想,感情这东西,尤其是爱情,如果能的清楚就不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了。
“那你现在这么执着,万一哪天又改主意了呢?”康泉问,“这丫头我也是疼的,你可别叫我里外不是人。”
言湛眼皮不掀,还在看文件,只淡淡:“不会有万一。”
“”
那就是定了。
既然如此,康泉点开给他看了家族群对话。
刚还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男人,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裴家儿子。”康泉叹气,“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一路榜样,品行过硬。虽没意思继承他家老子的产业,但那也绝对穷不了。而且,长得还不赖。”
南景珍偷拍了两人聊天的情景。
许是抖,角度也不好,画面比较糊。
但这不妨碍女孩的笑颜,更不妨碍她眼里的灿若星辰——她和对方聊得很开心。
言湛放下,转过身,眸光一片黯淡。
康泉又叹起气。
老大哥不易做,叔叔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你要是真想和南织成了,你就主动出击。”他,“十一,去你和赢川合作开发的那个度假村玩玩怎么样?你把南织约出来。”
出击?
出什么?又击谁?
她拿他当哥哥。
“当哥哥?”康泉眼前一亮,“这证明不拿你外人啊,总比陌生人强吧。”
言湛认为还不如陌生人。
可康泉不这么想,他:“她既然拿你当哥哥,哥哥关心妹妹,照顾妹妹,天经地义吧?那你就有正当理由接近她。潜移默化,懂不懂?”
言湛皱眉。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懂不懂?”
我不,我不要做她哥哥。
康泉猛拍桌子,喊道:“日久生情!这个总明白了吧?”
言湛抬抬眼镜,反问:“生米煮成熟饭?”
“”
你他妈的想的是哪个日!
*
午餐愉快结束。
裴森表示南织回家,南织婉拒。
如此,裴森也不勉强,两人互留联系方式,友好分开。
南织坐地铁前往茜茜甜品屋。
店里一姑娘要考级,请了三天假,袁西忙不过来就拉她来帮忙。
是帮忙,其实也是闲着。
“话就十一了,你有什么安排?”袁西问。
南织摇头,“家里蹲。”
袁西笑道:“和我想法一致。陈哥想去露营一天,可我觉得麻烦。不过你俩要是都去,我也一定会去。”
关于露营,南织也没想好。
主要是她们三个女的去野外不太安全,还不如找个风景如画的镇惬意惬意。
两人边擦杯子边聊,聊着聊着,话题偏转别处。
“你和老佛爷怎么样了?”
“”
能不能tp这个话题?
袁西见她不愿多,肯定也不会自讨没趣多聊。
可心里总归有疑惑,也好奇。
“织织,你是不喜欢老佛爷还是压根就不想谈恋爱?”
南织托着下巴,反问:“这俩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啊。
如果是不喜欢,那一千道一万都是白费;可如果有感觉却要守着原则去压抑,那就太可惜了。
可惜?
南织咂摸了下这两个字。
她不上来所以然,但那天和言湛表明态度后,她心中有释然,却也明朗不起来,像是有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在心头。
袁西拍拍她的肩膀,笑着:“我爸有句名言,分享给你。”
“什么?”南织问。
“想的太多是烦恼。”
“”
袁西继续擦杯子,:“有很多条条框框都是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如果看开就能快乐好多,为什么非要戴着?那不是自寻烦恼?织织,我和陈哥都希望你快乐。没心没肺最好。”
南织心里淌一阵暖流。
其实谈不谈恋爱有什么,好姐妹不香吗?
两人就此打住这个话题,谈起了十一规划。
到一半,店里来了一波客人。
袁西过去招待,南织去后台制作奶茶。
等水工夫,口袋里的嗡嗡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南织划开,“喂,您好。”
对方没有应答。
“喂?您听得到吗?”
南织抬开,显示的还是通话中啊。
她作势挂断。
这时,听筒里传来一声“芒芒”。
南织没有听得特别真切,但仅仅靠着奇妙的纽带,她便知道电话那边的人是谁。
一时间,血液凝固,思绪冻结。
“芒芒,你过得好吗?我”
“织织!”
袁西的一声惊呼将南织拉回现实,与之而来的还有腕传来的剧痛。
开水洒了。
南织压抑着喊叫,咬牙挂断电话,赶紧退到一边。
*
是帮忙,最终添乱。
南织不好意思再让袁西陪着,自己去医院看医生。
回到芸诺,天已经黑了。
她始终不敢看,在给袁西回了“没事,放心”后,就再没看过,不管怎么震动,她都不理睬。
她只是想躲避那个人,却不想吓到了言湛。
言湛乘电梯前往地库,门一打开,人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松口气,正要问她去了哪里?视线扫到她缠着纱布的。
“怎么回事?”
南织脑袋混沌着,见言湛出现在电梯里,下意识:“又这么巧啊。”
他们总是能在电梯里遇上。
言湛皱眉,先将人拉进来,按下关门键。
电梯上升。
电视又开始播放豪车广告,豪车放完就播奢侈品,里面有身女装是限量款,价格惊人到起飞。
南织呆呆看着屏幕,一言不发。
言湛眉头皱得更深,却又问不出什么,站在她身边。
电梯到达顶层。
南织直愣愣往外走,言湛拉住她。
“怎么?”她看向男人握着她腕的,轻轻挣了下。
言湛就此放开,插着口袋,问:“这个时间还没吃饭吧?”
“我叫个外卖就好。”她,“先回去了。”
言湛抿唇,犹疑。
眼看她按下密码准备进家,还是过去拦了下来。
“外卖不健康。”他,“我做。”
南织垂眸,正想拒绝,又听:“不是把我当哥哥?哥哥给你做饭吃。”
*
橘子再次来到新领地巡视。
南织坐在沙发上。
身后传来的洗菜、切菜的声音颇具魔力,格外安抚人心,她渐渐没有那么心慌。
不多时,两菜一汤上桌。
青椒炒肉丝、青豆玉米粒,还有番茄鸡蛋汤,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趁热吃。”
南织伤的是右腕,烫的不是很厉害,但这一半天还是活动吃力,得缓缓。
不必她,言湛贴心地将菜拨到她碗中,微微搅拌,递给她勺子。
“谢谢。”她的极声。
言湛没应声,两人默默吃饭。
言湛的家比南织的大。
大男人本就无心太多生活情趣,除了必要的家具,还有装修时设计者添上的装饰物,其余一片空荡。
周围的简单淡化内心的焦灼。
南织喝下暖烘烘的热汤,仿佛通了血脉,不再四肢僵硬。
“你不问我怎么回事?”她忽然。
言湛放下筷子,淡声道:“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倾听。”
南织笑笑。
来也是奇怪。
每次她心情郁结,陪着她的除了橘子,就是这位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到的老佛爷。
如此想着,巡视完毕的橘将军跳上桌子,老实窝在她的边,不吵不闹。
她摩挲着猫咪额头上的“m”,莞尔一笑。
“那天去康家,我想起来很多时候的事。”
南瑾山是个睿智的人。
现在有种法,往往越优秀的男人,对自己的另一半就会越好。
这种法有没有科学依据,不好,但南瑾山对古月阳不是十年如一日,而是爱久弥新。
南书卉做为他们的女儿,无疑是爱的结晶,是幸福长大的孩子。
一家三口的感情,很深很深。
相爱至深的人最怕分别。
南瑾山走的时候,南书卉带着她刚到美国不久。
南书卉性格要强,本就是离婚之下伤痛欲绝走的,到了新地方,恨不得能撕掉过去的所有,重新开始。
南书卉很少联系南瑾山和古月阳,更不接受他们的经济支援。
她们母女在美国筑起心墙,谁也不让进。
可心墙阻碍得了过去,也阻碍得了现在。
南瑾山的最后一面,她和南书卉谁都没看到。
赶回国内时,老人已经入殓,只剩下死别。
南书卉在南瑾山灵前崩溃痛哭,抱着遗照撕心裂肺地喊着,她也跟着哭,喊着“外公”,“我要外公”。
就是这句“我要外公”,南书卉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她指着她,嘶吼:“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我恨你!恨你身上流着那个混蛋的血!你们对不起我,都对不起我!”
她吓坏了。
半边脸是麻木的,抠唆着,不敢喊“妈妈”。
古月阳抱起她护在怀里。
“卉卉,你这样,只会让你爸对你失望透顶。”
南书卉目光阴冷地盯着她,告诉她:“我的一生就是叫那个人毁了,我恨你们。”
自那之后,她便知道南书卉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爱她。
因为她和那个令她痛苦、叫她憎恨的人联系在一起。
永远无法斩断。
“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南织轻笑,眼底微红,“和最恨的人却有着最亲密关系的纽带,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反抗都无法摆脱,如影随形。”
言湛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的家庭健康、向上,父母恩爱开明,对他教育虽然严格,却也是在爱的基础之上。
来自家庭的痛,只有亲身经历才会明白。
南织喝下剩下的汤,抽纸擦擦嘴,继续道:“所以,我想重新洗牌。”
她改了姓,就是想和过去再见。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唐禹还是找了上来。
今天这通电话只是开始。
“洗牌是概率问题。”
南织一顿,橘子喵着跑到言湛腿上窝着。
“重新开始是找一个不同以往的起点。”言湛,“洗牌只是重复过往,试图找到一个不同于过往的可能。那就意味着洗牌的最终结果可能是重蹈覆辙,又或者是徒劳。”
徒劳?
南织心尖发颤,问:“那该怎么办?”
言湛身体前倾,橘子卡在下面,反抗无效。
两人的视线紧紧连在一起,好似结成了一根线。
男人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透过冰冷的镜片传递出丝丝暖意,映在这样的眸子里,让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没那么狼狈了。
“接纳过往。”
南织当即摇头,她这辈子不会再见唐禹。
言湛起身,抱着猫咪走到她身边,继续:“战胜过去才是真的重新开始。”
“的轻巧。”她冷笑,“我根本”
“不轻巧。”
“嗯?”
言湛放下橘子,睥睨着身前的女孩,“我帮你战胜。”
南织仰头,神情疑惑,皱眉道:“能坐下话吗?你太高了。”
“”
言湛坐在她身边,趁她看猫时挪挪椅子。
管他是裴森还是裴林、裴木,他就是伐木工,通通消灭。
南织扭过头。
男人紧靠在她身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后悔多嘴,怎么就忽然把心事和他了呢。
“我去刷碗。”
男人拦下她,“你不听听我怎么帮你?”
“这事还能靠别人帮?”
“我不是别人,我是你”
——未婚夫。
可这三个字硬是让女孩眯起的眼睛可整没了。
言湛叹气,不情不愿道:“我是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