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万物皆有灵(七)
“慕席?”
卓璞轻声重复了遍, 眼神也不知为何有些奇异。他仿佛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车上的遮阳板向下拉了拉,里头嵌着的镜子映出了他自己的脸。
卓璞的肤色极白, 这兴许是所有总在室内工作的艺术家的通病。可他与别人不一样的是,他那种眉眼里所透露出来的、仿佛与这世界隔绝开的淡漠气息, 总是会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好奇的。
就在这扣的严严实实的纽扣下,这一身禁欲又冷淡的皮囊下, 把它们通通解开,里头到底掩藏着什么?
而如今, 卓璞重新将自己与那些受害者对照, 忽然间抿了抿薄唇。
全都像他。
在这之前,他甚至从未向着这个角度思考过——可如今蓦地一对比, 那些细枝末节处浮现的、令人莫名心悸的地方,便全都像是掌心的纹路般一目了然。
他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寇秋猝不及防, 抬头望着他。
“慕席?”他又问了一遍, “那个四海集团的慕席?”
“哪个慕席?”后座的花孔雀狐疑地探过头, 忽然间想了起来, “哦!你的是那个——”
寇秋奇怪问:“那个什么?”
“那个biantai, ”花孔雀瘪了瘪嘴,耸耸肩,“就像是块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想想就令人觉得恶心的慌。”
寇秋从他的话里头, 隐约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他慢慢、慢慢把目光转回到坐在驾驶座的卓老师身上, 脑中的思绪像是根断成两截的线, 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连接到了一起,回到了其原本的样子。
“你!”寇老干部震惊道,“你就是那个白月光?!”
男人的目光懵然和他对视,半晌后才蹙起眉,问:“什么白月光?”
白月光和白月光的替身双双对望,齐齐陷入了哑然。
......哇哦。
慕席有个白月光,这是寇秋在穿进来时便知道的事。这白月光像是个飘渺不定的影子,虽然不曾出现过,却又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人的脑海里。孟皎只从四海集团员工的口中听,那也是个画家,只可惜几年前便出了国,不知道如今在从事些什么。
一个在身边的人,永远也比不过一个不曾得到的人。孟皎虽然天真又热情,怀着艺术家独有的对爱情的一腔热忱,却无比地清楚这一点。
可如今,寇秋看着自己面前的卓老师,竟发自内心地生出了几分同情。
他知道吗,自己的白月光和白月光的替身马上就要搞到一起这事?
系统:【哇哦,那一定是人生惨剧。】
不仅连轮胎没了,甚至连绑着的死心塌地的备胎也一起没了......
它几乎可以想象渣攻在看到两人一起的一幕时怀疑一切的表情了。
一定很精彩!
卓老师重新启动了车辆,问:“你怎么认识的他?”
寇秋解释:“我高中时,他给我发了奖学金。”
花孔雀在后头幽幽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但是这就没了?”
影子也从座椅上探过身,懒懒道:“孟同学,做人要诚实。”
寇秋:“......”
诚实个头。
他心翼翼量着身旁的男人的脸色,瞧见他眼底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暗沉下去,再看看两个影子幸灾乐祸的围观目光,有点挣扎。
“啊!”影子催促他,“你不是还给他买了个表!”
系统哦呵了一声,:【这是要翻车。】
寇秋:【......】
【不过早翻晚翻都是翻,】系统,【你还不如现在,不然等渣攻亲自来戳穿这件事,那岂不是更尴尬?】
想想都要让人窒息了。
的的确有道理,寇老干部只好硬着头皮,心虚地不敢看身旁的男人,承认:“我对他,的确是有一点超出革命情谊之外的感情......”
卓老师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轮胎在柏油地面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磨蹭声,在路边停下了。他的脸色也是惨白一片,手紧紧抓住方向盘,手背上隐隐爆出了几根青筋,半天后才慢慢道:“有点什么?”
“但那都是以前!”寇秋赶紧撇清关系,“那时候的我少不更事,只有他会给我发奖学金、接我上下学......但我现在长大了,早不喜欢这样的了!”
花孔雀这会儿倒是开心的不得了,探着脑袋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寇秋赶紧:“我就喜欢卓老师这样的!”
老喜欢老喜欢了!
男人的手痉挛着,狠狠地哆嗦了下,随后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烟,点燃了塞到嘴中,不话了。
那一点鲜红的火星跳跃着,寇秋的心也像是被这烫出了一个洞。
车里一片寂静。
“我那时还......”半天后,寇秋努力安慰他,“不懂得什么叫zuoai情,误以为我那时的仰慕就是爱了。其实现在想想,也不过是依赖而已......”
“很苦吧,”男人忽然没头没脑地断了他的话,眼睛也慢慢转过来,望着他,“你那时候?”
寇秋一怔。
“只能靠奖学金,”卓老师的声音有种压抑着的颤抖,“很辛苦吧?”
辛苦?
寇秋愣了愣,随即侧过了脸。
“其实,也没什么辛苦的,”他轻声,像是给男人,也像是给自己,“学会对什么事情都不抱期望,那样就不会有失望了。”
卓璞不话,半天才伸出手,缓缓触碰上他的脸。
“以后不会了。”男人的手指仍然有些颤抖,却带着种奇异的热度,烫的那一片皮肤都发起了热,仿佛一场高烧,烧的寇秋的头脑都变成了浆糊。
“以后......都不会了。”
他们的目光久久对视。
在这样灼热的气氛里头,后座却突然响起一声清亮的包装袋破裂声。两个正主怔了怔,随即猛地回过头,就看见影子拆了袋瓜子递给花孔雀,嘴里还在抱怨:“怎么这么娇气,一袋瓜子都拆不开?”
花孔雀理直气壮道:“就是娇气!怎么了?”
他把瓜子塞进嘴里,重新津津有味转过头来,这才发现刚才还深陷情绪的两个正主都已经停下了动作,正在望着他。花孔雀瞪大了眼,无辜地和他们对望。
“继续情话啊!”他催促,“怎么不了?”
两个正主:“......”
“我可还没看过瘾,”花孔雀,又塞了几颗进去,“这可比偶像剧好看多了。”
影子嗤了声,懒洋洋伸长腿:“你还看那东西?有意思?哭包。”
花孔雀登时怒了,指责:“你对偶像剧有歧视!”
“歧视个鬼,”影子,“别胡乱扣帽子。”
“那你啊,你啊!”偏生青年还不依不饶,涂得鲜红的指甲几乎要戳到他脸上,“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歧视的不是偶像剧,”影子慢慢抬起头,望着他,“是你的智商啊,怕你看不懂,——傻子。”
方才拆瓜子的和平只维持了短暂几秒,后排又开始新一轮的调戏与被调戏。寇老干部看了眼的火热的俩影子,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转过身来。
“今天已经晚了,”他试探着,“那我们先回家?”
这个家字奇异地安抚了男人绷得紧紧的神经,让他的表情放松了点,唇角也慢慢向上翘起。他整了整袖口,淡淡道:“嗯。”
回家。
到了家后,卓璞先向特殊人群监管司明了今天得到的消息,并为他们提供了关于慕席的新思路。监管司的人几乎是立刻便开始行动,算在第二天白天时潜入慕席家中,看其家中的家具是否有开了灵窍的情况。
“不过这如果是真的,”矮胖男人在电话那端迟疑着,“那恐怕,那个空着的头......”
“没错,”卓璞平静道,“是等着我。”
矮胖男人了个哆嗦,嚷嚷:“你别把这么恐怖的话随口出来啊!”
“但他碰不到我,”卓璞淡淡地陈述,“在影子靠近时,会被我发现。”
矮胖男人点点头,道:“的也是。”
卓璞的能力,早已经被证明。虽然其能监测的范围并不算十分广,只能维持在短短的几十米内,却足以保证自身的安全。
他绝不会毫无防备地被人袭击。
“这么,头不一定会是你,”矮胖男人,“何况你刚刚才回国,而案件却从几个月前便开始了。他可能会寻找下一个人,来代替你......”
卓璞静静地听着。
“这个人一定和你长得很相似,男性,也是画家,最好不擅长斗,比较好下手,”监管司的人将所有条件一一列出来,最终倒吸了一口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头皮都炸了,“那个孟!”
岂不是用来充当头的完美人选!
卓璞并没有丝毫吃惊,只是淡淡道:“嗯。”
“你早就想到了?”矮胖男人惊讶道。
卓璞闭了闭眼,这才:“王队,我比这里所有人都更了解慕席。他很偏执,也追求完美,如果真的开始动了手,不可能不准备好所有的零件。——查查奖学金。”
通过他们之前从未想过的奖学金这条线,也许会发现慕席和这些受害者有交集的不一样的线索。
他挂断电话时,花孔雀就盘腿坐在他后面,以一种他绝不会采取的坐姿晃晃荡荡,手指缠绕着一撮头发柔柔地绕着圈儿。瞧见正主回了头,他才幸灾乐祸地:“别装不在意了,你明明醋的不行。”
在听见寇秋对资助过自己的慕席产生过感情后,花孔雀觉得自己的天都在一瞬间唰的一声亮了,像是被一只手推开了窗户,光呼啦啦照进了漆黑一片的内室。
反而言之,这也就明,男人的心里早就酸的快崩塌了。
男人不话,只是背对着他,站在窗前重新点燃了一根烟。
花孔雀啧啧道:“现在我心里更爽了......”
他的脚晃来晃去,非常欠揍,贼兮兮地问:“你真不算问问他们当时的情况了?”
卓璞指间夹着烟,简短道:“没必要。”
花孔雀:“可是他亲口承认了有感情啊。”
卓璞:“那是因为我不在。”
花孔雀被他这种口吻惊的一怔,愣愣道:“这么有信心?”
这可不像是他的正主啊。
片刻后,他就知道了,所谓的镇静淡定不计较,全都是正主出来骗骗他这种单纯无害的孔雀的。因为卓璞眼看着寇秋进了浴室,立刻把正抖着腿翻看杂志的影子拎了起来,把对方放在了椅子上。
影子坐着,还有点搞不清楚缘由:“干嘛?”
卓老师:“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影子不解其意,但看这架势恐怕是要大事,因此还是坐的直了点,把吊儿郎当的姿态稍微收了收。
“你?”
男人抿了抿薄唇,花孔雀早已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笑的两条腿交错拍着地面,完全控制不住。
“啊!”影子被他俩的眼神看的心烦,“干嘛呢这是,哑谜?”
半天后,男人终于话了。
“你,”他淡淡道,“对我感觉怎么样?”
影子一头雾水,却还是照实:“我烦死你了啊。”
卓老师紧绷着的嘴角慢慢松了点,露出点上翘的弧度。
“再来一次。”
他低声。
影子迟疑道:“我......烦死你了?”
卓老师嘴角上翘越发明显。
“再来一次。”
“......”影子无语了,“你是不是有病?”
他不想再回答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换个问题!”
卓老师严肃道:“好。”
然后他便问:“我和慕席,你更烦哪一个?”
影子:“......”
这会儿,他要是还看不出来这人是刻意从自己这儿听情话的,那他就和花孔雀是一个水平线上的智商了。
这对狗男男,简直分分钟让人暴躁的不行!
男人锲而不舍:“我和慕席——”
“你!你你你你你!”影子终于崩溃了,“我一点也不烦慕席,成了吗,大哥?能放我回去看我的书了吗?”
卓老师勉强压抑着自己快开花的内心,严肃道:“嗯。”
影子无语地望他一眼,重新出了房间,往书桌前去了。花孔雀也跟着光着脚啪嗒啪嗒跑去,站在他身后探出脑袋:“让我看看你看的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不是好东西?”影子嘴角一勾,兴味地拍了拍书页,把封面展示给他看,意味深长,“这里头,可全是好东西。”
花孔雀好奇地瞥了眼书面上的字,脸唰的一下便红了。
“我艹,”他难以置信道,“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纯洁!”
他的脸红透了,心也砰砰直跳,又想看又不想看,纠结地拿手挡着眼睛,嘟囔:“你的思想可真污秽......”
影子望着他,故意将书页摇晃的哗啦哗啦响。上头印着的交缠的人也像是水波一样浮动起来,仿佛下一秒便能从这薄薄的书页上跃出来,站到他们面前。
深深浅浅的,全是香艳。
“你真没看过?”影子大爷似的坐着,问。
花孔雀声咽了口唾沫,连同脖子也一起涨红了,恐怕这一层睡衣下头,也全都红的不像样。他低声:“卓璞从来不买这些......”
他也从没有机会实际看到过。偶尔偷偷开个窗口看个相关影片,都像是做贼似的,大气都不敢出,犹如害怕被班主任逮到抽烟的学生。
影子勾了勾嘴角,忽然把书转了转,整个儿抛给他。
“那今天,给你个机会,”他,“多学几招,不定就没人计较你只有三分钟了,哭包。”
花孔雀手足无措地接住书,想了想,整个儿揣进了衣服里。
影子瞧着他这副想看又怂唧唧的模样,不由得挑了挑眉,问:“那你平常都看点什么?”
“......”花孔雀看上去非常别扭,完全不想回答。
影子挑起眉:“嗯?”
躲不过去了,立在对面的人这才慢慢哼唧道:“没什么啊,就美丽教主啊,时尚教父啊,还有霸、霸道总裁的甜心啊......”
到最后,他自己也像是羞耻的不行了,手指头慢慢绞到了一起。
影子失笑:“霸道总裁?”
“我也不止看霸道总裁,”花孔雀努力想为自己挽一下尊,“还有一些写的非常有深度的!”
影子问:“什么?”
花孔雀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弱弱吐出两个字,“《知音》......”
影子:“......”
可以的。
相当厉害了。
他干脆站起身,把自己的私藏都无私地分享给这只看起来还没完全开窍的孔雀,收拾出来了十几本,通通堆到对方手里。
花孔雀目瞪口呆。
“够了,”影子,“就这么多,心太多了,你得从三分钟变一分钟了。”
花孔雀哼哼唧唧:“才不会呢!”
纵使这么,他还是把书都抱怀里了,心翼翼在房门口探出个头向外看。左右都没人,走廊上一片寂静,欣喜的花孔雀加快了脚步,飞快从柔软的地毯上踩过去,准备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独自欣赏。
可偏偏就在这时,放在客厅里的寇秋的手机出声了。
“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手机狐疑地,“封面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和谐。”
花孔雀一哆嗦,忙抱得更紧了点。
“看错了,”他,“你看错了。”
老干部的手机嗖的一下给自己调了放大镜,拉近了镜头距离。
“没错,”它严肃地,“这属于yingsuiseqing刊物,属于禁止出版行列,你为什么会抱着?”
花孔雀卡了壳。
卓璞也被这声音惊动了,从房间内走出来,问:“怎么了?”
寇秋的手机非常尊重老师这种教书育人的行业,立刻:“请老师把他的书收了吧,这些有可能会危害到人的身心健康!”
卓老师的目光转向花孔雀,问:“什么书?”
花孔雀吭吭哧哧,脚尖在地上画圈。
“就......”他含糊,“几本杂志......”
男人向他摊开掌心。
“拿过来。”
花孔雀瞥了眼手上的银镯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交了出去。
卓老师看了眼封面,随即一言未发,拿着书走了。花孔雀站在原地,瞧着他关了门,这才一溜跑进了另一间房间,飞快地把裹在衣服里的书抽出来,藏进了枕头里。
还好他机灵,最后还留下了一本!
他这一晚发挥了自己所有的演技,装作是若无其事,甚至因为书全都被收走而蔫哒哒的。寇秋看见他的神情,关切地问了几句怎么了,却只得到了几声哼唧。
在洗完澡后,寇秋查看了自己的第二条短信。
短信来自一个匿名号码,像是他班中的同学。而里面,只写有短短一行字:“郁嘉茂喜欢同性,他一直在看着你。”
极简单的话,不知为何,却让寇秋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明郁嘉茂给人的感觉始终是高大俊朗的,被他喜欢也不该是什么让人恐慌的事,可他却从看见这一句话时便莫名地坐立不安,甚至连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系统问:【要和你家那位么?】
寇秋犹豫半晌,才道:【等我明天再问问,再吧。】
他不想因为还未确定的事给卓璞带来不愉快。
在互道了晚安后,花孔雀终于逮着了机会,偷偷在枕头里摸着了书,准备翻看。一旁的影子已经上床合上眼了,却忽然感觉身边的人一动不动了半天,随即哇的一声哭出来,趴在了他身上。
“我翻不开了,”他哽咽道,“我翻不开了呜呜呜......”
影子一愣。
影子和正主都是相反的,花孔雀翻不开了,这也就明——
他猛地倒吸一口气,头皮炸开,忽然觉得自己把自己正主送虎口了。
嗯。是的。没错。
严肃又认真的卓老师回去后,一个人抱着做学术的严谨态度,全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