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万物皆有灵(八)
寇秋在房间里拿着手机发呆。
手机催促他:“快点, 我还要看十点的新闻联播!”
它顿了顿,又:“你在愣什么呢?”
手机屏幕上仍旧是接收到的第二条短信,匿名,从未见过的号码。寇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想了半日,才道:“我在想,这条短信......到底是谁发的呢?”
原身孟皎并不是个个性开朗的人。由于生计所迫,他甚至没多少能和班上同学接触的机会,能拿到他手机号的,除了郁嘉茂, 便只剩下如今负责管理他们班的卓璞。
可这为他传达讯息的人,却明显是对他和郁嘉茂都极熟悉的。
“这还不简单,”手机有点搞不懂了,“你直接问问那位男同学把你的号码给了谁, 不就可以了?”
寇秋微微苦笑了下,手指摩挲了几下手机壳。
“就是不想问, ”他低低,“他给我的感觉, 并不好。”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倘若问了,只怕会发生更不好的事。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 :“那我去查查。”
它的界面上开始飞快地刷过各种网页, 将信息一一进行比对, 最终却仍旧一无所获, 弹出了一个空白界面。手机又响了声,突然间陷入了莫名低落的情绪,:“我真是无用......”
连调查这种事都做不好!
我有什么资格去刷行测题、听新闻联播!
寇秋哭笑不得,赶忙安慰它:“没事,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床脚的被子便自发自动地向他身上盖过来,四个角都掖得紧紧的。寇秋摸摸被子的一角,感觉自己养了只软塌塌的猫。
台灯自觉将灯光调暗了。
寇秋合上眼,在脑海中对他的崽子:【你知道特殊人群的好处是什么吗?】
系统:【什么?】
寇秋略自豪地:【永远不会着凉!】
瞧这捂得多紧,跟个睡袋似的!
系统陷入了迷之沉默,半天后才:【你是忘了你自己的被子总是踢你吗?】
寇秋的自豪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他默默抱着如今盖在身上的被子,迟疑片刻,:【好像是哦,为什么呢,好奇怪......】
系统无言以对,半晌后才勉强跟着哼哼应和,【是啊,真奇怪。】
奇怪个鬼!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一天到晚蹬被子么!!!
这一夜,有人睡得极好,也有人注定无眠。在与卓璞所住的别墅区相隔二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青年走进了一家店铺,向着周围张望了几眼,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他进了店,再也没能从店里走出来。
卓璞是被电话声吵醒的。他从床头坐起,电话自动接通了,那边男人的声音哪怕不用免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又一个!特么的,又一个......连手掌也有了,这回只差头了!”
睡意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消散的一干二净。卓璞拿起手机,道:“你把事情的再清楚点。”
片刻后,新的被害人信息传到了他的手机上。受害人只有二十二岁,即将大学毕业,对着镜头的脸白皙而清秀,笑起来有一种清朗的感觉。不出意外,他也是个美术生。
现场照片拍到了他的手,那双原本拿得起画笔的纤长的手,如今却只剩下了十截血糊糊的指头,被随意扔在地上,散落在尘土里。
只剩下头了。
卓璞的心里也不禁猛地一跳。
他起身去敲了寇秋的门,笃笃敲了几下,问:“孟皎?在么?”
没过两分钟,青年便顶着一张还滴着水的脸来见他了,显然是刚刚正在洗脸。为了方便,他把额头的碎发全都扎成了个揪揪,一张脸白生生的,额角湿漉漉沾着水珠,清爽又秀气,问:“怎么了?”
直到亲眼看见了他安然无恙,卓璞这才放心了点。他将青年叫出来,简短地:“又出事了。”
受害人的信息到了寇秋手里。
他盯着那行手机号码看了一会儿,忽然面色古怪,道:“这串号码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等等!”
他匆忙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将昨天的短信调了出来,一个一个数字与其对比,越对比越心惊。
“......没错。”
“是一样的。”
他原本以为,号码的主人一定会是班中的同学,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新的受害者。
系统哆嗦着:【这什么意思,这哥们儿昨晚还有时间给你发了个提醒短信?】
是去世前,还是去世后?
无论是哪个,听起来都让人心里颤。
这特么难道不是个鬼故事!
寇秋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张脸,蹙眉道:“但是我没有见过他。”
卓璞颔首,“他不是美院的。”
在目前的信息看来,受害者与寇秋,也不应该产生什么交集。
事情仿佛再次陷入了迷雾。所有的线索都滚动着绞成一团,无法从中寻找到一个源头。
“别想了,”卓老师戴着手套的手碰了碰青年的脸颊,道,“从今天起,你必须跟在我身边了。”
花孔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盯着卓璞手上戴着的白手套,悄悄:“不知道他昨天那什么的时候,是不是也带着这个......”
影子:“我觉得是。”
寇秋好奇地回头,问:“那什么是什么?”
花孔雀看着正主淡淡扫过来的目光,一瞬间怂的腿抖如筛,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片刻后,俩影子集体蹲在了卓璞房间的垃圾桶面前,朝里头看了眼。
卓璞有洁癖,甚至连垃圾桶都要是雪白的,里面罩着好几层袋子。他们将盖子一开,便赫然看见了里面扔着的几双白手套。
花孔雀蹲着,很是八卦地伸手数了数:“一对......两对......三对......四对!”
他蓦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四对!
更何况自己还只有三分钟!
影子就蹲在他身旁,沧桑吐出了个烟圈。
“别了,”他幽幽道,“我真是把自己正主害惨了。”
已经没有时间了。
受害者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增加,眼看着马上便要整合完成;监管司的人心急如焚,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鼓足勇气给卓璞了个电话,含糊地提出拿寇秋当诱饵诱出罪犯的可能。
然而他们的话才到一半,便被卓老师截断了,“不行。”
“别这么急着,”矮胖男人好声好气地,“你看,有你在那儿,孟自己也不是不能对付影子,这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不是嘛......”
“不行。”卓老师仍旧是这淡淡的两个字。
矮胖男人着急道:“卓老师,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我们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
坊间的舆论一天比一天更荒唐,眼看着便要向都市奇谈的方向发展。民心惶惶,甚至晚间都不敢再出门,可即使在这样千防万防的情况下,仍旧有新的被害人出现。
这种压力沉沉压在背上,压的监管司所有人都透不过气来。
卓璞的薄唇抿了抿,道:“孟皎的能力只有紧急时刻才能有用,你也知道。”
矮胖男人哑然,“这......”
卓老师用力闭了闭眼。
“如果真的有影子立刻伤害他,他——他怎么能逃脱出来?还是你们真的有这个信心,能对我发誓保证他毫发无损?”
的确是无人敢保证,那边的人一声不吭。
“既然这样,”卓璞斩钉截铁道,“我便绝不会拿他去冒险。”
他的话里,完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监管司的人只觉得一阵阵头疼,最后只好道:“那行吧,那你准备怎么办,就一直守着他?”
卓璞回答的理所当然,“嗯。”
矮胖男人登时更头疼,太阳穴突突直跳,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把手机摔了,还是想顺着信号过去把这对狗男男一顿。他吸着气,绝望地:“我们其实是不允许办公室恋情的!”
“嗯,”卓老师答得飞快,“那我辞职。”
矮胖男人一下子口气便软了,怂得一批:“规矩嘛,都是人定的嘛......”
他擦着汗,好容易才重新稳住了这个人形指南针,却忽然听到办公室里有员工猛地倒吸了口冷气。
“老大!您快来看!”他吃惊道,“奖学金,奖学金!!!”
男人的目光落到了电脑屏幕上。
在这么多线索之中,如今牵扯起这些受害人的那条暗线,终于慢慢浮现了出来——他们所有人,全都收到过慕席名下公司所资助的奖学金。
四海公司这几年来越做越大,涉及行业也向着食品、房地产、服务等多个方面发展,子公司遍布全国各地,只是基金会便有数十个。慕席又是个注重慈善的人,提供的奖学金项目数不胜数,每年都有近千人能得到他的资助。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找到这些受害者的共同点,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卓璞为他们提供了方向,到底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矮胖男人犹豫了下,又不想草惊蛇,“但是慕席那边,还得卓老师确认一下才好。”
卓璞嗯了声,应了下来,道:“我也想见见他了。”
见见那个能让寇秋亲口“原来喜欢过”的人。
他一点都不在意,真的。
“真才怪呢,”花孔雀在他后头捧着心口嘟囔,“老子特么才是一点都不在意,好么......”
卓璞与慕席,是当年的大学同窗。为了接近慕席,他电话给了当年的同学,提出了第二天晚上举办一场同学会。
能有再聚的机会,同学自然高兴,忙答应着要去张罗。又惊喜地问:“这么,你从国外回来了?”
卓璞道:“是,回来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同学嗟叹,“咱们班里的人,都多少年没见过了?你等着,就慕席他们几个,肯定要来!”
慕席对卓璞的痴心,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听见这句调侃的话,卓老师只是淡淡笑了笑,意味深长。
“希望如此吧。”他道。
怕的就是他不敢来呢。
参加同学会前的准备有哪些?
正常人一般会分三步走,理个头,买身新衣服,人模狗样去见昔日旧友。
卓老师的准备也分三步走,带寇秋剪个头,给寇秋买身新衣服,和寇秋一起去见昔日旧友。
几个品牌的最新款都被送了过来,他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着妻子去试衣服的新婚丈夫,眼睛始终看着房间的门。半晌后,门才被寇秋推开了,走出来的青年腿长腰细,蹙着眉在镜子前整了整衣角,“我总觉得这款式有点眼熟......”
“能不眼熟吗,”花孔雀,“猜猜谁有件一模一样的?”
寇秋迟疑地把目光投到了卓老师身上。
“还成,”花孔雀乐了,“还没傻。”
影子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话。
花孔雀倒是瞅见他这动作了,立刻不愿意:“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影子慢吞吞:“你应该明白的。”
花孔雀读懂了他的眼神,瞬间勃然:“你是不是想,我都这么傻了,怎么还有脸别人傻?”
“......”
这一瞬间,家中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一言难尽,甚至连家具都齐刷刷露出了关爱智障的表情。
“卓影,”沙发开口道,“去看看脑子吧,赶紧的。”
花孔雀感觉自己被歧视了,还不是一般的那种。
他眼泪汪汪看了一圈,眼看着所有人都没有帮他话的意思,顿时委屈地抽噎了声,蹲到了墙角,开始思考影生。
真的,影生怎么如此艰难呢?
不仅没有黄书看,甚至还要被一个沙发鄙视智商?
他心碎了半天,扭头一看,原来并没有一个人过来安慰他。他的正主正蹲下身,帮着寇秋系鞋带,根本无人在意他的伤心。
花孔雀不乐意了,嚷嚷:“你们都这么残酷无情的吗?”
影子倒是走上前来,好整以暇摸了摸他的脸,“乖。”
花孔雀含着感激的泪望着他。
影子又摸摸他的头,笑得更温柔了。
“哭起来更好看了,”他,“多哭会儿。”
花孔雀:“......”
艹。
着装的最后完成是领带。男人从自己的衣柜里抽出了一条暗色条纹的,绕过青年细白的颈子,戴着手套的手不急不慢了个漂亮的结,顺着衬衫的纹路垂下来。卓璞的手在领带上停留了许久,才轻声问,“怕吗?”
与上一世如出一辙的问题,寇秋摇了摇头。
男人短暂地笑了笑。
“怕的话,”他,“就跟紧我。”
跟紧我就好了。
晚上七点,同学会正式开始,酒店灯火通明。门口等待的侍应生接待了一位又一位宾客,眼见着连四海集团的总裁都下了车,不由得暗暗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瞧那个!”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同事,“那个人是不是很眼熟?”
同事跟着好奇地瞥一眼,顿时也明白了。
是慕席。
八颗牙的标准微笑几乎是下意识便挂在了脸上,慕席似乎是特意着装过的,一身黑色燕尾服贴身又流畅,风度翩翩,踩着成功人士独有的那种步子走到了签到处面前。他的手在签到本上顿了顿,像是在寻找什么,随后又抬起头,冲着侍应生笑了下。
“卓璞没有到吗,”他,“璞玉的璞?”
侍应生忙回答:“先生,到了的都已经在上面签过名了。”
慕席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遗憾,却也没有多什么,放下笔进入包厢,坐到了席间。在座的不少同学都凑过来搭话,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应和着,眼睛始终沉沉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许久之后,他才听到了侍应生引路的声音。那踏在地毯上的脚步声沉稳又极富节奏,像是鼓点咚咚地敲在他心上,让他一瞬间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
慕席喜欢这个人,从来不屑于掩饰。
这人是心底光、朱砂痣,越是知道得不到,越是按捺不住想要拥有的心。
这么多年过去,他身边也有了很多人。替身不少,一时新鲜的也多,可却仍旧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这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调整了下姿势,甚至生出了几分迫不及待。
两分钟后,有人推开了这扇门。
渣攻屏住了呼吸,紧接着,他便看见了两张有几分相像的脸,这两人相携着进来,一个的手还牢牢护着另一个的肩,其中所蕴含的那一份亲昵,丝毫不容错认。
作为一个弯成蚊香的人,对其中含义再懂不过的慕席:“......”
这一瞬间,仅仅是呆滞甚至都无法形容他的心情,他的心里仿佛成了草原,有数万只神兽狂呼着奔啸而过。
系统甚至能从对方头上看到层出不穷冒出来的大问号,一个个顶在头上摇摇晃晃。
......什么状况。
什!么!状!况!!!
他紧紧地盯着那俩人,失控地站起了身,甚至管不得别人的目光。
左边那个他是认识的,他的白月光。
右边那个他也是认识的,他的白月光......的替身,还没上手的情人。
这俩人,是怎么搞到一起的?!
系统在心里啪啪鼓掌,满足地:【亲眼看到这三观崩裂的一幕,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爽。】
在这种时候,卓老师还要抓紧机会,给自己的情敌以致命一击。他环着寇秋的肩,穿着和青年一模一样的情侣装,淡淡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孟皎。我的......”
他微微拖长了音。
“爱人。”
慕席两眼一翻,彻底晕了。
旁边的同学也纷纷露出看戏的表情,只是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能一个个凑上来寒暄,顺带夸夸这对男男。他们憋足了劲儿也不知该夸些什么,只好干笑着道:“你们挺有夫妻相啊......”
系统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神特么夫妻相。
慕席的三观明显受到了严重冲击,坐在原位上缓了半天,才不敢置信地来到他们面前。他张口便问:“你们在一起了?”
卓老师的神情放的柔和了点,手中把玩着寇秋的一缕头发,忽然凑上前,嘴唇轻轻碰了碰。
慕席的嘴大的能塞下个鸡蛋。他猛地踉跄了下,倒退了一步。
“你们怎么能在一起呢,”他喃喃道,“你们!你们怎么能在一起呢,你们居然真在一起了?!!”
系统怜悯地:【是啊,这还看不出来么,都傻成这样了?】
慕席仍旧不敢相信,许久之后,才将头转向寇秋。
“可是为什么!”
一听到这话题,系统便亢奋了。它对寇秋:【我教你,你跟着我。】
寇秋:【好。】
慕席仍旧锲而不舍地问:“为什么?”
系统兴奋地搓手手:【因为他器大活好。】
寇秋:“因为他器大......活好?”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奇怪?
卓老师的目光一下子牢牢地钉在了他身上,炙热的仿佛能没有火星直接自燃。相比之下,慕席那一瞬的表情就仿佛是天崩地裂了,他量着面前这两个人,脸上全是一个大写的懵逼。
半晌后,他才低声:“原来,你们已经到这一步了。”
寇老干部:“???”
哪一步,就方才牵了个手手吗?
“你们,你们......”
渣攻似乎再也不下去了,猛地摔了杯子,出了门。留下仍旧一脸懵的寇秋,和快把他盯出个洞出来的卓璞。
【不是......】寇秋对着自己另一个崽,【只是看我们牵了个手,就把他刺激成这样了吗?】
渣攻原来这么纯情的吗?
系统只嘿嘿嘿,并不回答。
与此同时,卓老师也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语气中满是忍耐,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沙哑。
“不要急,”他低声,“等回家。”
寇秋:???
急什么,他急什么?
这些人的话,他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