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内阁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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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绣这次什么都要亲自接儿子下学回家, 皇帝和谢六见再下去锦绣都要急眼了,两人莫名心虚了一瞬,皇帝干咳一声, 摆手道:“天色不早, 朕就不留两位爱卿了。”

    言罢急吼吼的朝皇后寝宫而去,近几日皇后身体不好,不稀得搭理他,加上后宫有宫妃怀孕,他很是心虚,见天儿的往皇后跟前凑。

    起来都是辛酸泪,皇帝觉得他是个正常男人,喜爱美色在正常不过,但为了和皇后的夫妻感情, 这些都是节,都可以忽略。

    以前见惯了先皇和宫内妃嫔们的相处, 觉得皇家男□□妾成群都是在寻常不过的事情,后来见多了锦绣和表妹的相处, 心里难免多了几分羡慕, 夫妻做到那份儿上, 确实是死生相依, 知己不悔,下意识就跟着学。

    索性效果很好, 皇后明白他的心意,他也觉得皇后处处妥帖。于是他在前朝和大臣们抗争, 双方你来我往斗智斗勇,愣是拖了两年没叫后宫进新人,捍卫他们的感情。

    朝臣们见皇帝这边不好攻克, 直接将目标放在皇后身上,纷纷上奏折皇后无德,没有尽到为皇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的职责,不堪为天下女子表范。就连她娘家母亲,亲戚都一一进宫来劝她。

    亲戚长辈们道:“陛下对您的宠爱尊重人尽皆知,对大殿下和长公主疼爱异常,且大殿下翻过年就七岁了,聪明伶俐前朝大臣都认可,既是嫡又是长,后面不管别的女人生多少孩子,都不会越过大殿下去的,您到底在坚持什么?”

    皇后坚持的当然是和皇帝之间的夫妻感情,但这东西对于当下大多数人来都是痴人梦,夫妻之间更像是合作关系,尤其是门当户对的联姻,就更是合作关系,你给我尊重,我为你养儿育女,咱们各司其职,有商有量的,日子就过下去了。

    哦,你主动给丈夫纳妾的?自己有儿有女有钱有闲,在家里的地位稳固,不想伺候糟老头子,就想图个清净不行吗?丈夫喜欢什么样的就给送过去呗,多大事儿啊,反正看不顺眼,寻个由头提脚就能把人卖了。

    这种才是当下主流。帝后之间,稷康伯夫妻间,都属于极少数异类。

    皇后的姑姑们进宫劝她:“娘娘您都是快三十的人了,再霸占着陛下,叫外人是为老不尊,多难听哪!何苦为了男人,污了自己的好名声?”

    这些皇后都能不在意,直到母亲进宫,语重心长的跟她:“其他人不好对你直言,只能我这做娘的来了。囡囡,你知道咱们家在京城本就无甚根基,直到因你之故,承了承恩公的爵位,才能叫人高看一眼。

    大殿下平日对家中晚辈多有照顾,因此家中你弟妹侄女们的婚事,也能有更多选择,然咱们家后辈子弟究竟几斤几两,你在家中时最清楚不过,没有本事,外人看重的不过是和你的这层关系罢了。

    囡囡,娘的好囡囡,你在深宫,娘猜陛下不会告诉你外面究竟是如何评咱们家姑娘的,都咱们家姑娘肖似皇后娘娘,娶回家就是娶了个祖宗回去供着,好人家有出息的子弟都不愿意和咱们家姑娘结亲。”

    国公夫人见女儿愣住,索性将话往透了:“家中子弟沾了你的光却不思进取不知感恩,反倒怨恨你善妒影响她们的名声,挡了他们上进的路,外人你性子跋扈容不得陛下纳妾,大殿下在外因着此事跟人了多少架,娘都不敢细问,还有长公主气的哭了多少鼻子,叫稷康伯家的承明背回家哄。囡囡,娘是心疼你啊,你何必呢?啊?”

    娘家子弟是白眼儿狼,皇后可以不在乎,她有的是办法叫他们认清现实。外人她善妒她也可以不在乎,因为她本身也不想丈夫有二色,可牵涉到两孩子,她心里就又酸又涩。

    皇后本不是糊涂人,现在想来很多事都有迹可循,之前没怀疑,不过是父子三人联合起来瞒着她呢,窗户纸一桶破,往日两孩子间的种种矛盾细节一一浮现。

    最后她与皇帝商议后一同做了决定,选定了几个身家清白的女子一同进宫。

    心里不自在多少是有些,但相对于一个皇后背负的责任,面对的压力来,这些都能忽略,到底,后宫即将有其他女人的孩子出生,她依然淡定的原因,无非是皇帝的心始终在她这里,这就够了,人不能总奢求太多,以前她觉得良缘的丈夫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那种感情很好,但稷康伯那人心思深沉,不旁人,即便是身为枕边人的良缘,也不能真正看透他的内心。

    所以,皇后真没什么不满足的。

    而被皇后称之为心思深沉的稷康伯正在家里发脾气呢,原因是他原本想着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就在家休养一段时间,连着三年忙的脚不沾地,除夕夜都是在各地巡防路上度过的,他就算是头驴,也该歇口气了吧?

    谁成想今儿早朝上皇帝金口玉言,就将他塞进了内阁,而平日里最爱跳脚跟锦绣对着干的朝臣们,却在最初的讶异后诡异的沉默了。

    二十八岁的内阁学士,即便是排在最末位的那个,在本朝也是头一例,从下朝开始就有同僚不断跟他道喜,应付了一圈儿口干舌燥,一整天几乎全耗在这上头了,结果回到家情况更夸张,各家前来恭贺送礼的人,堵得伯府前压根儿就进不了人。

    锦绣是仗着一身功夫没处施展,直接翻墙进来的。

    进来一瞧,全家人都乐呵呵的,元老爷心情很好的带着孙女珍珍,指挥下人们登记造册,往库房搬东西,嘴上还不消停的对孙女道:“爷爷做主,回头珍珍你看上什么直接问寿管家拿,随便拿!”

    珍珍抱着一个硕大的水蜜桃吸汁儿,闻言不甚感兴趣的摇头,完了还不放心的叮嘱元老爷:“寿爷爷近几日身体不好,咱们没事不要扰他,叫他好好养身子。”

    元老爷笑眯眯的拿帕子给孙女擦了顺着嘴角流下的汁水,抬头见儿子从天而降,没好气道:“大喜的日子,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呢?我孙女还知道要哄爷爷开心呢,一天天的连个孩子都不如。”

    锦绣直接瘫倒在元老爷身边的椅子上,顺手把窝在椅子里的闺女拎起来塞进自己怀里,没忍住捏了一把孩子的脸儿,才唉声叹气道:“升官发财自然好,这没甚可矫情的。

    但您瞧瞧您儿子我,这三年来只有我二叔下葬之时,陛下准了三日假期,当时我一路快马加鞭赶去,送二叔下葬后又匆匆折返,认真起来,比平日当差更累,三年了,整整三年,我是一口气都没歇,我容易嘛我?”

    自然是不容易的,这些全家人都看在眼里,元老爷尽管心疼,依然要:“趁着年轻多拼,老了才有舒服日子过,就跟你爹我一样,瞧瞧我现如今过得多快活!”

    既然起锦绣二叔,元老爷少不得嘀咕两句:“你二叔比爹还五岁呢,就这么走前头了,哪一日轮到爹了也不定呢。”

    锦绣不爱听这些,皱眉转移话题:“前几年不是给几个堂兄谋了职位嘛,昨日玉绣妹妹特意来信,启称堂兄和启夜堂兄因为早年恩怨,最近内斗的厉害,恐怕牵涉到了不好的事情当中。

    倒是启光堂兄,时候最是混账不过的一个人,没少和我在学堂架,这些年长进不少,和阿文哥的关系一直保持的不错,有什么事都愿意和阿文哥,最近给阿文哥写信,是他会盯着那两人,不叫闹出乱子来。”

    元老爷十分唏嘘,他这辈儿就兄弟二人,关系从早年间就疏远了,二弟是个心里高傲的,自家从宝儿高中状元后,两家的往来就更淡了。直到前几年身子不好后,缠绵病榻几年,也终究是熬不住走了。

    临终前给他来信,是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早些年是他对不住大哥,这些年也没脸多什么。家里几个不成器的孩子没了他压着,怕闹出乱子,希望大哥能在关键时刻拉孩子们一把,恩啊怨啊多了没意思,就当是弟弟欠大哥的,有什么他死后见了爹娘会分清楚。

    因此锦绣对那边的关注就多了几分。

    “玉绣妹妹是个好的,她那夫婿虽然提不起来,但胜在听话,也没白白浪费咱们这些年的栽培,有玉绣妹妹盯着,您且安心。”

    元老爷安心着呢,廊下清风徐来,外头日头正好,想起那些个不争气的闺女们,和离的和离,相夫教子的相夫教子,抛头露面带着一帮子人做生意的做生意,一个个过得越发挺直腰杆儿像个人了。

    早年间还能瞧见闺女们写信诉苦告状,是女婿待她们不好,婆家待她们不慈云云,希望爹爹能出面调停,他也尽可能护着闺女,不叫孩子们受委屈,三天两头往亲家家里跑,没少费心思。

    从锦绣中状元开始,这些声音越来越,直到近几年,那些个亲家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个个逢年过节即便远隔千里,也让人按时送上节礼,三五不时发家中晚辈上门拜访请安。

    请个屁的安,自家在京城,亲家在岭南,还请安,这不是要人老命吗?他们不请,他就安了。

    总的来,儿女们的日子偶有不顺心,但都是朝前看的,一日好似一日,这就叫元老爷知足了,还是那句话,当年他元大富求神拜佛生下一个不哭不闹不话的孩子时,谁能想到元家会有今日呢?

    至今城关镇还流传着“贵人语迟”的法,的正是稷康伯元锦绣大人的故事,当地上了年纪的老人,随便街上拉住一个一问,人家就能巴拉巴拉给你上个三天三夜。城关镇少有人没受过元家的恩惠,也少有人没见过当年稷康伯带着大黄狗在街上耍威风的样子。

    毕竟那只遍全镇无敌手的狗,和那个谁家房顶都敢爬的孩子,当年没少荼毒整条街的居民,若不是看在元老爷的面子上,那一人一狗不得什么时候就被人套麻袋死了。

    人都老孩儿老孩儿,前一刻还高高兴兴的老爷子,被外头日头一晃眼,突然没来由的难过起来:“你子明师父前几日来信,是要回德宁府一趟,他阿姐子玉先生的身子不好了,大概就这些时日了。”

    楚子明是当年给锦绣启蒙的先生,是宁亲王老爷子的亲传弟子,是元老爷的知己好友,也是个真正的侠客,这些年一直在外漂泊,暗地里也为师兄姜良柏做些不为人知的事,很少在一个地方真的停留下来过。唯一的一次妥协,就是为了他和离归家的阿姐楚子玉先生。

    锦绣一愣,随即道:“那我写信叫出绣姐姐回来吧,至少送先生一程,这些年先生也没再嫁,身边没有十分亲近的晚辈,却是把阿姐当成自己孩子疼的。”

    不多年的师生情谊,就对方每年用在出绣身上的那些心意,谁都不能人家一个不好。

    元老爷点头:“爹已经让人给出绣去信了,不过楚舟那孩子有心,早两年跟我提过,是楚先生无儿无女,和娘家的关系又不亲近,怕是身后连个摔盆上坟的人都没有,叫出绣见了难受,所以他想让云安送楚先生一程。

    算起来云安翻过年就六岁了,想来出绣这次出行会叫云安随行,你提前发几个人去那边儿等着,免得出绣和孩子身体吃不消得不到及时照料。”

    锦绣转眼一想,沉思片刻,跟元老爷商议:“以前是我疏忽了,今儿猛然这么一听,才觉得这些事应该早就提上议程。像楚先生这样的,死后进不了祖坟,唯一亲近的兄弟子明师父,是个漂泊不定的性子,身后无人祭祀,对先生来怕是成了最放不下的一桩心事。”

    元老爷静静听着。

    锦绣摸摸闺女好奇的大眼睛,随即道:“咱们家这些年收了很多无父无母的孩子做伙计,是些连根在哪里都不清楚的可怜人,将来也不知如何。

    不若我让人选一座山,有那个意向的将来就葬在山上,旁边盖个道观,一年四季有人守着香火,山下再建个学堂,免费教周围孩子读几篇文章,识几个字,算是为大家积阴德吧,您觉得如何?”

    元老爷连连点头,扶着椅子站起身,像是突然找着了可以为之奋斗的事业一样充满了干劲儿,再也没了之前的悲伤情绪,临走前没忍住夸了锦绣一句:“也是爹疏忽了,以前没想这么多,前几日寿管家还将来去了要葬在爹不远处陪着爹。

    愣是没多想一步,这脑子,老了不中用了。”

    目送老爷子离开,锦绣看看怀里将一个饱满的大水蜜桃吸的软趴趴的闺女,好笑道:“才二月天,你爷爷惯你简直没边儿了。”

    珍珍在她爹怀里眨着和锦绣如出一辙的眼睛摇头道:“爷爷让我尽管吃,他管我一辈子!”

    锦绣温声道:“那你就答应了?”

    “没有,我还留了三颗更大的,给爹娘和哥哥。”着颇为遗憾的咂咂嘴,“光哥哥和玉姐姐没有了,下次再给他们留。”

    成吧,闺女怎么高兴怎么来,时候儿子总长公主是个傻白甜吃货,嘴上嫌弃的不行,还不是钱袋子敞开了叫对方拿自己零花钱买吃食?现在瞧着,自家这闺女才是真正的傻白甜,半点儿心眼都没长,把黎黎个当哥哥的着急的不行,平日里都不敢让妹妹独自出门,生怕她被人用一串儿糖葫芦给骗走,也是操碎了心。

    闺女放在肩上扛着往书房走,丫头不老实的用两只肉爪子拉着当爹的耳朵拧,嘴里一会儿发出“加速”“停下”“转弯,快转弯儿”的声音,手下也不闲着,差点儿把她爹的耳朵给拧掉,当爹的痛并快乐,温声哄着:“闺女你轻点儿,爹这耳朵你娘没拧掉,你爷爷奶奶没拧掉,被你拧掉就成了笑话啦!”

    可惜他闺女真的很傻白甜,压根儿顾不上他在讲什么,自顾玩儿的开心。

    来往的下人们见怪不怪,埋头假装自己听不见看不见,免得回头外面传出类似于“稷康伯被闺女骑到头上了”之类的谣言,他们辟谣的时候眼神闪躲露出心虚之态,叫老爷知道了不高兴。嗯,他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锦绣可不知道下人们为他的形象操碎了心,闺女放书桌上塞了一把扇子让扔着玩儿,铺开纸笔沉思片刻,给远在德宁府的楚子玉楚先生书信一封,信里先了选山建庙的事儿,又了元家感念先生恩德,若先生不介意,百年后就住在山庙里,自有元家族人守墓焚香,不叫先生叫人欺负了去。

    写完就叫人快马加鞭送去德宁府,希望一切都来得及。这封信只能由他亲自写,楚先生才会没有后顾之忧的答应下来,希望爹那边动作快些,楚先生那边慢些再慢些。

    锦绣心里十分感慨,家里长辈一个个都上了年纪,日后要面对这样的事情只多不少,事到如今,他才是最看不透生死的那个,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心里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