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筑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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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了一夜,一直到天亮,才慢慢停歇。

    树梢像是被洗劫一空,落叶铺满了地面,冷空气在一夜之间来临。梁立野因为少了一堆衣服而心烦意乱,板着脸脱掉了上衣,弓着背在衣柜里找该穿的衣服。

    他翻出了一件黑色拉链衫,随便套上后,又找了灰色裤子。可能是最近瘦了,穿上裤子后裤腰那边还松了一圈,梁立野皱着眉看着自己日渐消减的腹肌,从架子上扯了条皮带系上。

    他走到厨房,开冰箱,隔层里就几罐啤酒和一袋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面包。他抿着嘴,冰箱门重重合上,心气不顺地插着口袋往外走。

    以前焉许知医院不值班的时候,早六点就会起来做早餐,梁立野最喜欢他煎的鸡蛋饼,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吃起来比外面的要好吃一百倍。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焉许知做的饭了。

    梁立野拿过车钥匙,公寓下去后,区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一个面包。

    赵峰让他今天早点去新闻社,是要开会。梁立野的车开到岔路口,黄灯闪了几下后跳成了红,食指轻敲方向盘,绿灯亮起后,车身调转往马路的另外一头驶去,是医院的方向。

    梁立野早上迟了半时,过来时鞋和裤子上都是泥,他问赵峰借了一条裤子。

    “这裤子太紧了吧。。”

    “这就你一个alpha,能找到和你身材相似的beta你就知足吧。”赵峰瞥了他一眼,让廖莉拿了双脱鞋给他,“你一大早去干嘛了,一身的泥。”

    梁立野脱了鞋,袜子都湿了,他拿着脏鞋子还有袜子出去,没吭声。

    赵峰看他那样子,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午开了会,分配下去内容,廖莉听到自己又是和梁立野一组,不禁哭丧着脸问赵峰:“赵老师,你这次也不负责吗?”

    赵峰淡淡笑道:“你就那么想和我一块做事啊?”

    “对啊,你脾气好,我做错了也不会凶我,可梁老师就……”

    “嘘,他走过来了。”

    赵峰指了指门口的梁立野,廖莉立刻闭嘴,扭头看了眼。梁立野双手插在口袋里,眉头紧锁,沉着脸一步步走进来,身上仿佛携带着一股煞气似的。

    廖莉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就这样光看着我都害怕。”

    “哈哈,别害怕,他看着这样,其实熟了挺好相处的。”

    “是吗?”廖莉试探着问,脑补着梁立野笑靥如花好好相处的样子,不禁了个寒战,一阵恶寒。

    梁立野进来坐下后,就一直没起来,埋头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东西。

    赵峰从茶水间倒水进来,路过他身后瞥了一眼,不禁问:“下午不出去了?”

    梁立野头也没抬,闷闷道:“不出去了。”

    “你在弄什么呢?我看你进来后就没起来过。”

    “你先别话,我这点就快粘完了,可别扰到我。”

    “什么东西?”赵峰一脸费解,探头凑了过去,就看到几块被撕得稀烂的纸片,看着像是泡了水,泛着白皱皱巴巴凹凸不平拼凑在一起。

    梁立野拿了镊子一块块黏上,不过可能是手拙,弄了几次都贴歪了。他没那么好耐性,咬牙切齿道:“早知道就撕大块的,现在这照片泡了水,拼都拼不上。”

    赵峰愣了愣,定睛一看,竟然是上次在酒馆,梁立野拿下来心翼翼收拢好的合照。

    “这怎么碎成这样了?”

    “上次和他在医院里吵架,我把合照给撕了丢了一地。昨晚下雨,那地方漏水,窗也没关,这些就都泡湿了。”梁立野心翼翼贴上最后一张,而后对着那黏合的缝隙轻轻吹气。胶水没那么容易干,梁立野也不敢拿起来,就把好不容易粘上的照片往边上放了放。

    赵峰听到他的话,不由叹道:“你们这是何必呢?”

    梁立野声音低落,耷拉着眉毛,他:“赵峰,我觉得……焉许知可能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赵峰心里一咯噔,又听梁立野:“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原因,爱情不就是这样,时间久了,感情也淡了,我又是个不会生活的人,总要焉许知来照顾,他心里肯定已经烦透我了。”

    “别这么想,焉医生不是那样的人,他……”

    梁立野断了他的话,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苦笑道:“以前他在家里的时候,我每天穿的衣服都是他给我准备的,我醒过来时,卫生间里牙膏已经挤好,毛巾湿了放在我的右手边。他每天六点就起来了,他上班比我早,但还是会给我准备好早饭再出去。”

    梁立野越声音越低,最后又哽咽了,“我以前问他,我是不是太依赖他了。他就对我,他就是喜欢照顾我……他太狡猾了,他对我这么好,现在怎么可以不要我就不要我。”

    赵峰看向放在桌角上支离破碎的合照,沉默了几秒,试探着问:“焉医生会不会有什么别的苦衷?你们最近一次体检是在什么时候?”

    梁立野一顿,抬起头来,迟疑道:“半年前。”

    “体检结果怎么样?”

    “医生我血脂有些高,让我多运动少吃些肉。”

    赵峰皱了皱眉,“我不是你的,是焉医生的体检结果。”

    “我……我不知道。”梁立野完,猛地站了起来,“我竟然连他的体检结果都不知道!!”

    “这个不是重点。”心思比alpha稍微细腻些的beta无奈,望了眼四周朝这边看来的同事,抱歉的笑了笑,拽着梁立野让他坐下,继续道:“我看到采访里,焉医生的脸色不是很好,我觉得你最好去问问焉医生的同事,他近期的身体状况如何?”

    皮肤科内,任凯和艾琳的主治医生谈了几句。这位患者已经因为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这个病在医院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皮肤科医生对任凯:“其实她的疱疹已经痊愈了,皮肤上的瘢痕也在慢慢好转,但因为她们自己当时治疗的时候方法不恰当,所以在疱疹患处还是会有顽固性的疼痛产生。”

    任凯侧头看了眼病房里哭喊着要死的女患者,皱眉道:“那怎么不去疼痛科?”

    “他们不肯去,也不愿做理疗。”

    任凯诧异,“怎么?”

    皮肤科医生叹了口气无奈道:“患者的奶奶似乎挺迷信的,她孙女刚发病的时候,她都不让患者去医院,而是带着患者去了寺庙里,求神拜佛了好久。后来见没奏效,她也只是请了当地的中医来家里看,拖了很久好不容易治好了,可却留下了后遗症。大概是因为实在是太痛了,那个女孩求着要来医院,她才把她送了过来。”

    “还能这样?”任凯压低声音,忍不住道:“她还我们医生不把人当人看,她自己呢?”

    “任医生,别了,她过来了。”皮肤科医生拍了拍任凯的肩膀。

    任凯转身,皱着眉看着眼前的老人,目光落在对方哭红的双眼上时,像是泄气的皮球,软下声音问:“怎么了?”

    老人指了指房内,声音枯哑,她:“我那丫头她疼,医生你能不能再开些止疼药给她。”

    “这是有额度的,不能多。”任凯顿了顿:“患者现在单靠药物是无法控制的,你们真的不考虑做理疗吗?”

    老人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她低下头去,枯瘦的双手绞在一起,沉默了数秒后,对着眼前的医生道:“琳琳的父母在她时候就去世了,从到大一直都是我在照顾着她,到了高中后,琳琳就自己出去工,省吃俭用为自己凑够每年的学费。她这次生病,花了很多钱,是我问家里那些亲戚七拼八凑借来的,到现在……亲戚那边也借不出钱了。”

    任凯呆了呆,他转头与皮肤科医生面面相觑,他们考虑了很多,也列出了几个治疗方案,可老人都一一拒绝,本以为是对方计较顾虑太多,去没想到只是因为钱不够了。

    只是因为没钱,所以那个女孩才会白白承受那么多痛苦,这让任凯如鲠在喉。

    梁立野是下午的时候去的医院,他到这就跟蹿自家后门似的,先是去焉许知以前的外科把买的咖啡分给大家,而后提着剩下的咖啡去往临终关怀科。

    这科室里人本来就少,焉许知不在,另外一个医生则去了病区,就剩一个护士留在科室内。

    梁立野敲了门进去,看着空荡荡的科室愣了愣,护士是认得他的,一见到他就笑道:“梁老师,焉医生不在啊。”

    梁立野把咖啡放在桌上,拿出一杯递给她,“不在?他去哪了?”

    “啊?你不知道?他正在休假啊,已经一个星期没来医院了。”

    梁立野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这段时间比较忙,都在出差,所以……”

    “哎,忙归忙,这个怎么能忽视呢?而且你好一阵子都不来医院接焉医生了吧。”

    “许知他没和你们吗?”

    “什么?”护士开咖啡喝了一口,拿铁的味道刚刚好,她又了句谢谢。

    梁立野想到赵峰的话,想了想后,靠前了一步,压低声音问:“其实吧,我们俩最近闹了些矛盾,焉医生他已经很多天没回家了。”

    护士一脸惊讶,梁立野扫了眼,继续问:“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发现焉医生最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有没有咳嗽感冒或者不舒服的。”

    “这个倒没有,焉医生在这方面一直都很注意。”

    “是吗?”梁立野侧头,看向焉许知的座位,他的桌子靠在窗边,电脑旁放了一盆仙人掌,桌面很干净,一切都规规整整地摆放着,就像焉许知这个人一样。

    也许是他想多了,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隐衷。

    梁立野驱车从医院里出来,轮胎碾过地上枯黄的叶子,是快傍晚的时候,路上都是下班放学的人,熙熙攘攘填满了整条街。车子被堵在了红灯后,梁立野单手扶着方向盘,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鸣笛声,觉得烦闷。他降下了车窗,空气中散布着桂花的香气,梁立野深深吸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慢慢舒缓。

    红灯变成了绿灯,暂缓堵塞的车流慢慢向前移动,梁立野松开刹车,车子即将驶出路口时,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稀碎的、衰弱的、濒死的,仿佛一只被扼住咽喉的金丝雀,煽动翅膀,发出求救的信号。

    “梁立野……救救我……”是焉许知的声音。

    “嘭”巨响,梁立野的脚僵硬在刹车上,他呆滞地看着前面,身后来不及停下的车子也猛地撞了上来。他的身体前倾,安全带把他拉扯回来,后脑勺装在椅背上,天旋地转。

    喇叭声变成了一次次尖叫,他拉下手刹,解开安全带,推开门下车。双腿有些发软,梁立野撑着车门站在马路中间,仰起头茫然地看着四周。

    高楼鳞次栉比,像一张网铺天盖地罩下来,压抑的网,逼仄的网,可他却在这张网里感觉到了焉许知的气息。

    快要死了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

    这章我写的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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