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筑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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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店房间,厚重的窗帘垂落在地,把光完全隔绝。

    房间内没有开灯,光线会让热.潮期间的Omega更加敏感。

    白色的鹅绒被里,焉许知蜷缩着身体,他紧紧抱住怀里那团衣物,张开嘴用力咬住枕头。

    是完全脱离掌控的身体,皮肤的热度越来越高,像是发烧一样,浑身乏力,手指肿胀,指关节合拢都变得艰难。

    他着哆嗦,趴在梁立野的那堆衣服里,嗅着alpha残留的气息,像是望梅止渴,稍觉安定后,后侧的腺体处却传来剧痛。那股疼痛钻入了他的大脑,好像要完全控制住他的神经,他的五脏,他的每一寸关节一般,骨头都是疼的。

    “轰隆”一声,一道紫电闪过,雷声先行,而后细密的雨敲玻璃,空气里的湿度加剧,房间里Omega的气息却像是一潭死水凝固在了一起。

    只是相隔了一条街外的红绿灯前,因为事故而堵塞的交叉口,此起彼伏的鸣笛和车主不耐的声音交汇。始作俑者同交警协商愿意负全责,看着自己的车被拖走后,一头扎进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

    雨水掩盖了许多气味,梁立野像一头没有着落的野兽,在雨幕里狂奔。

    他像是疯了,又或者已经疯了。

    本来被Omega丢掉的alpha不疯才怪。

    身上的裤子还是赵峰的,勒得他蛋疼。

    Alpha提了提裤子,在大街巷里,一边忍着痛,一边忍着泪,喊着焉许知的名字。

    Alpha与Omega之间的吸引仿佛是天生的,曾在上世纪战争年代,大批的alpha远赴战场,他们的Omega留在家中。那是个只有书信的年代,相隔万里,一封信漂洋过海数月之后才能看到。可很多时候,当书信抵达Omega手中时,他们的alpha已经战死了。

    那些alpha死在冷枪子弹后,死在烟火纷飞中,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疟疾里……信件发回祖国,人们开始默哀,举国的葬礼时,失去alpha的Omega已经哭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自己的alpha离开了自己,某个深夜,alpha心脏停止的那个刹那,融汇的气息消失不见,他再也感受不到alpha的存在了。

    AO是相反又是相似,梁立野揪住胸口,淋透了衣服被狠狠攥在手里,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皮肤上划开一条口子。

    第一次注意到焉许知时也是在雨天里,学校的运动会因为一场突如而至的大雨而被迫暂停,他们从会场撤离,梁立野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吞吞地走在最后。

    雨水湿了空气,Omega们的气味驳杂在一起,让他觉得不怎么舒服。会场的展台上方无遮蔽,雨水湿了他的后背,梁立野也不在意,依旧走得很慢,尽量避开和Omega接触。

    突然天空闪过一道光,雷电轰鸣后,便听到一片尖叫。走在前面的学生互相挨在一起,乱了之后,纷纷往外跑,穿着蓝白色相间衬衫的Omega避之不及,一脚踩空,身体后倾,就要摔下来时,梁立野上前,伸出手扶住了他。

    漆黑的发梢擦过鼻尖,掌心下的后背温热,如蝴蝶般的肩胛骨轻轻动了,他低头便看到了一段雪白的后颈,而后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有什么在心里复苏,冬日里封层的泥土下,一粒种子慢慢发芽,冰层四分五裂,破土而出的是梁立野灼灼跳动的心脏,为焉许知跳着的心。

    茉莉的气味……越来越浓郁了。

    他找到了焉许知所在的酒店。

    大雨让天暗的更快,梁立野的脚步急促,走近酒店大堂,丢下了身后的昏黑骤雨。

    到现在他还是焉许知法定上的丈夫,把事情告知了酒店工作人员,他们为梁立野找出了焉许知所在的房间。脸上的雨水往下淌,梁立野的胸膛起伏,他喘着气拿过房卡,哑着声音谢谢。

    他上电梯,焦躁不安地盯着上跳的楼层,抵达后快跑,在酒店走廊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渍。

    房间内几近昏厥过去的Omega察觉不到越来越近的alpha,也许是太过难受,他的头抵在枕头里,氧气减少,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感觉到的疼痛也似乎在减少。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雨声骤停,整个房间都似乎被掏空,困在逼仄里的信息素疯狂地涌向来人,“哐当”一声,梁立野挪动僵硬的手,用了全力拍上了门。

    Alpha的背脊抵在门板上,手扶着门手,胳膊上的经络暴起,额角紧绷,抿着嘴唇,死死盯着那现在床被里的Omega。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往前,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刃上。

    这里……焉许知的信息素浓郁到几乎让他疯狂。

    他极力忍耐,最后站定在床边,拉开被子,便看到瑟瑟发抖蜷成一团的焉许知。颤抖的双手扶上焉许知的肩膀,如同对待已经碎掉的水晶一般,把他心翼翼捞起来,低头观察着每一处。

    恍惚间,焉许知看到了梁立野。

    掀开眼皮,绵密昏暗中,梁立野连轮廓都是让人心碎的。

    他在哭,他哭了。

    他的alpha哭了。

    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掉在焉许知的脸上,焉许知重新闭上了眼。

    梁立野伸手开了床头的灯,光线落下,Omega的身体便是巨颤。

    焉许知让他把灯关上,梁立野没有听从,而是低头吻他。

    潮湿温热的吻,不是落在嘴唇上,而是卡在裂开的心尖里。

    焉许知快要疼死了,他不愿让梁立野知道自己的近况,更害怕看到梁立野知晓真相后的模样。

    哪怕……哪怕梁立野露出一丝内疚可怜的神情,他都会崩溃。

    梁立野被他推开,呆了几秒,随即又上前,低落的语气里带着丝丝求饶,他:“求求你,别这样,就算把我当做一个工具也好,别这样拒绝我好不好……”

    焉许知摇着头,伸手无力挥动,一遍遍着你走。

    梁立野攥住他的手腕,到嘴边的话突然止住,他的视线僵在一处。

    梁立野看到了焉许知手腕上的纹身,他像是突然找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藏,抓着焉许知的左手,一遍遍兴奋地问,“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

    “你走……”alpha的气味让焉许知更加难.耐,他恐惧于那种被本能控制的状态。焉许知闭上眼,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动,梁立野听到那两个微弱却决绝的字。

    他的Omega在这个时候,依旧不需要他,让他离开。

    梁立野阴郁地看着他,“你就算是把自己弄得那么难受,都不愿意来找我?”

    如此状态下的焉许知怎么可能回答他,大脑已经被疼痛麻痹,只是反反复复着拒绝的话。

    茉莉好像就盛开在鼻尖,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那股浓郁到让人失去理智的气味。

    梁立野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抑制剂上,自嘲地扯开嘴角,他问:“既然拿了抑制剂,为什么不用?”

    焉许知的身体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喉咙里却什么都发不出来。

    “不需要alpha的Omega,为了度过发.情,不都会注射抑制剂吗?”梁立野着,拿起了桌上的抑制剂,走到焉许知面前。

    焉许知脸上身上都是汗,黑发沾在颊边,脸色白如纸,脆弱却凄美。

    梁立野盯着他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伸手攥住他的胳膊,捋开袖子,露出雪白的皮肤还有浅青色的静脉。

    焉许知的目光瞥到梁立野手里的抑制针剂,紧缩的眉间像是崩断的弦,弓起的脊椎颤抖。

    他苦苦忍耐了一个星期,宁愿用头撞击墙壁让自己晕厥,也不愿意去的抑制剂。

    在此时此刻,被梁立野拿起,细长的针头扎入柔软的皮肤里,静脉被刺穿,一注冰冷的液体被推入。抑制剂中含有的那种能够完全摧毁他药物治疗的成分进入了他的体内,焉许知倒吸一口气,一声“不”压抑在了喉咙里。

    他慢慢闭上眼,只觉得身体里的热度被一点点抽干,而至完全枯竭,趴伏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几年来的末梢病变治疗对于他来究竟是什么,接触过的医生像是给他许下了一个永远不可能的承诺一样,给他希望,对他这是能够痊愈的。可他又不是那些盲目的病人,他自己也是医生,他知道这种病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例痊愈的病人。

    开始治疗后,注射药剂时,腺体犹如被刀剐一般的疼痛。每天还要吃下大把的药,又因为不适应药物的副作用,而出现了许多不良反应。

    他的视力不如从前,拿刀的手也再也不能做到像以前那么精准。每夜都会失眠,躺在床上脑袋里是一片蝴蝶飞过。有几次在医院,因为吃了药后心率加快而晕倒。他和同事是没有吃东西而贫血晕倒,隐瞒含糊过去,一次两次三次……

    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不适合当医生了。他有时候会想,吴老师让他留在临终关怀,是否也是另一种变相的关怀。

    这种病不会死,可却比死更让人痛苦。

    医生,他会痊愈的,只要好好治疗……只要好好治疗……

    而现在,用他的理想与自由换来的大厦轰然倒塌,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所有努力的尝试,忍受的痛苦,都白费了。

    他的梁立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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