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他人的大脑(一)
焉许知的抵抗力比之以前下降了许多,尽管梁立野已经是非常注意了,但焉许知还是生病了。
梁立野用焉许知的手机和医院请了假,又同新闻社里的同事知会了一声。完电话后,他回头看焉许知。
他的Omega趴在床上,头发有些乱。
梁立野担心他的身体,伸手去摸他的脸,皮肤有些烫手,“许知,你是不是发烧了?”
焉许知阖着眼,没力气睁开,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张被揉成一团后捋开的纸头,就想安安静静的摊平,一动不动。
但梁立野总在他耳边吵闹,他叹了口气,稍微动了一下,翻过身,露出半侧脸,声音很低,“正常的,不要担心了。”
焉许知现在看着可不是正常的样子,梁立野揽着他的肩膀,稍稍扶起来,焉许知的身体就没骨头似的往下掉。他的肩膀砸在了被子里,闷哼一声,把梁立野吓到。
梁立野伸手再去扶他,却见他蜷成一团,低垂着脸,气息微弱,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天鹅。
焉许知高热不退,梁立野就先退了房,开车带他去医院。
西部渔村附近有一家新建的医院,医疗设施各方面都不错,车子匆匆忙忙停在门口,焉许知被梁立野抱下车。
他还是有意识的,只是这种意识仿佛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四周都是昏暗,只有从梁立野这里偷来的几寸光把他的世界照亮。
浑身都是痛,他听到梁立野□□,他的腰被勒得很疼很疼,但这种被压制的拥抱,却让他觉得很安心。
只要在梁立野身边,他就会没事,他就不会死。
诸如此类的想法,变成了定海神针,扎在了他的心里。
医院给焉许知挂了点滴,梁立野扶着他在休息椅上坐下,自己则蹲在焉许知身前。他捧起焉许知的脸,问他:“怎么样,还难受吗?”
焉许知掀开眼皮,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着梁立野忧虑的脸。
焉许知摇摇头不难受,没扎针的手抓住梁立野的袖子,把他拉起来,“坐这边。”
“这是给病人坐的,我没关系,蹲着就好。”大狗狗重新蹲下来,仰起头朝焉许知笑。
焉许知认真地看着他,两秒后他站起来,吊瓶的软管晃动。
梁立野疑惑地望着他,手臂被焉许知圈住,整个人由一股牵力往上扯,被拖到了椅子里。
现在换焉许知站在他身前了,梁立野靠在椅子里一副呆钝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未等他话,大腿上一沉。焉许知直接坐在了他腿上,清瘦的身体变成了一片羽毛,轻飘飘的贴着梁立野。
“你不要动,让我睡一会。”
梁立野盯着坐在自己大腿上的Omega,又看看诊室内其他人,红晕不争气地悄悄爬上了脸。
旁边的位置有人坐下,是个年轻的男性Omega,他的alpha把吊瓶挂在杆子上。那个Omega瞥见梁立野他们这边,拉住自己alpha的手,压低声音悄悄:“你看看人家alpha。”
梁立野察觉到视线,嘴角牵动,抱紧了焉许知。
梁立野身上就像是自带了暖炉一样,焉许知睡在他怀中,没多久就被热醒了。他睁开眼,第一眼便是着瞌睡的脸。Alpha的脑袋如不倒翁一般摇晃,上下数次,抿着嘴侧过头了个哈切,皱着眉看着要醒却又没醒。
焉许知唤着他的名字,重复了几次后,梁立野“唔”了一声,挣扎着掀开眼皮,迷糊地看着焉许知。
“许知,你……醒了吗?”
“梁立野,我想去厕所。”
梁立野了个激灵,瞬间转醒。
坐他们边上的那对AO刚也是从厕所回来,梁立野问了一句,alpha指着门口:“你们往外左拐到底就到了。”
梁立野把焉许知带到了厕所,吊瓶里面的水还剩一些,他把瓶子放在了里面的挂钩上,人退到了外面,站在门口问:“许知,要我扶吗?”
焉许知在里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戏谑,反问道:“扶哪里?”
梁立野支吾一声,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自己先害羞了起来。
等他能够正常思考呼吸后,焉许知已经好了。梁立野立刻去把吊瓶拿下来,焉许知洗了手,梁立野站在边上看着镜子里的焉许知。镜子前的白灯投射微光,像是粉状的钻石晶体洒在焉许知的脸上。
梁立野如同被蛊惑,在焉许知转身时,侧头吻住了他。
挂完点滴时快要傍晚,从医院出来,天看着似乎要下雨,天灰蒙蒙的。
他们今晚不算住在这边了,梁立野开车,焉许知挂了水吃了药后,热度已经降下去,就走路的时候还有些头重脚轻。梁立野牵着他,像是鸭子跟在鸭子妈妈后面,摇摇摆摆。
车子行驶上高速的时候,雨滴往下落,雨刷来回。焉许知从吃了药的昏沉劲里醒来,睁开眼看到外面磅礴大雨,又侧头望着正在开车的梁立野。
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要凿穿玻璃刺破耳膜,他们的车穿过雨幕,世界都被雨水包围。可不知为何,只要是……只要是梁立野在身边,他就不觉得害怕了。
彷徨孤独如同野火一样的心,在找到了那个坚不可摧的灯笼后,是否也终于不用再害怕被浇灭。
“许知,你的手机响了。”
梁立野神情专注着前方,焉许知“嗯”了一声,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后背陷在椅子里,他捡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扫开屏幕看了眼,他:“是任凯来的。”
梁立野眉头立刻皱起,“他开做什么?”
“可能是问我近况吧,我请了很多天假,没和他。”
“你请假当然不用和他。”
焉许知叹了口气,“都是同事。”在接听前,他特意看向梁立野道:“待会你别出声。”
“凭什么啊。”梁立野委屈着嗷嗷叫唤。
“梁立野……安静。”
“好的。”
这一招屡试不爽,车内瞬间安静,只剩下敲在车顶和玻璃上的轰隆雨声。
怕梁立野不高兴,焉许知把手机开了免提。
“许知……”
是任凯的声音,可又不像,如同死气沉沉的一团灰霾,光是两个字,就让人察觉到了他散发出来的难以言喻的沉郁。
“你怎么了?”
“许知,你什么时候回医院?”
“我明天就来。”焉许知轻轻蹙眉,抬头看了眼梁立野。
“你快来吧,我一个人要支撑不住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alpha好像突然失去了主心骨,一字一句每个叹息里都是茫然无措还有彷徨。
焉许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沉默了很久,呼吸里挟着眼泪,停顿很久,压抑很久,哽咽道:“之前……我在急诊救回来的那个孕妇,因为没了孩子,也无法再生育,她的丈夫提出离婚。”
焉许知呼吸一滞,手里的话机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掌心的热度升高,他的舌尖抵着下牙龈,听到任凯:“她爬上了医院天台,从上面跳了下来。”
手机摔在了脚边,“咣当”一声,焉许知把目光投向梁立野,对方侧脸绷紧,是和他一样的神情,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许知,这件事我的责任很大,我已经提出离职了,等你回来了,我就会离开医院。”
沉闷不再富有朝气的声音从脚底下传来,焉许知立刻弯腰把手机捡起来,张了张嘴,想要什么,却一片哑然。
这个世界好像无时无刻不再透露出,我并不是如你想象的这样子。
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安慰任凯没事的,会好的。
人死了,就永远不会好。
医生的使命是救人,可却因为他的主观想法,逼死了病人。任凯这辈子可能都会陷入这巨大的阴影里。
挂了电话,焉许知觉得脊椎发疼,他尽量让自己的后背贴着椅子。梁立野在旁一声不吭,彼此沉默了几分钟,焉许知问:“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和我,新闻报道上三天前就登出来了。”
梁立野握紧了方向盘,车灯穿过雨水,一般的视野是模糊的。他神情专注,在这种事上,有一种类似于新闻人的冷酷。
“你身体不好,报道已经出来了,没办法挽回。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而烦心。”
“我早晚都会知道的。”
“那么……至少也要等你身体好些才可以。”
行驶过了一个关口,车速放缓,梁立野扭头看他,关口里的红色灯光扫过焉许知的脸。梁立野抬起手想去碰他,就听左侧服务口工作人员的声音。梁立野慢慢放下手,搁在方向盘上,指关节绷紧泛白。
“许知,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
“可你看着就是在生气。”
“真没生气,梁立野,你好好开车吧。”焉许知长吁一口气,后背放松下来,整个人似乎又恢复到了圆润柔软一团白雪的样子,他:“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当我们这些人拼了命想要活下来的时候,一些人却能那么痛快的就把自己从这个世界抛下。”
沉默的车穿过了大雨,车灯把夜雨劈开了一裂口子。
谁都没有话。
相隔几十公里远的致光医院,任凯看着因医闹而被砸得稀烂的办公室,几个护士瑟缩在角落,保安把人抓住,已经报了警。
兵荒马乱的医院内外,无数人围观着他。
任凯捏紧着手机,携着脸上的淤青,慢慢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