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之雨
周围的环境很模糊,有些看不清楚,仿佛是有什么黏住了眼睛,入目都是刺眼的红色,她一惊,立即抬手擦了擦眼睛,低头一看,手上却什么也没有。
她抬起头,恰好看到了面前有一个人也与她做了同样的动作,只是那人的脸上手上都沾满了鲜血,是孟全!
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了这里是孟妡的房间,满地的折纸,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地上的鲜血仿佛正在流淌,她顺着血缓缓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孟妡躺在血泊中,脖颈处依旧不停的涌着血,此时,她已经没了气息。
孟全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右手中指上有一枚戒指,戒指边缘不知何时被磨得十分锋利,上面仍有一滴血缓缓滴落。
他的面目狰狞扭曲,直勾勾的盯着那不停涌出的血,声音低沉。
“是你逼我的!你知道没了官位,我的人生将毫无意义,是你逼我的!”重复着这句话,孟全伸出一只手放在了孟妡的头顶,眼神空洞的来回抚摸着。
良久,待到血已流尽,他低身抱起了孟妡的尸体,放回了床上,“你想着与那人在一起,那为父就派人杀了他,与你作伴,如何?”
转过身之时,他双眼通红,仿佛一只嗜血的猛兽,即将擒获下一只猎物。
此时,气息微微动了动,周围突然变成了一片漆黑,渐渐的又清晰起来,假山的影子若隐若现。
他背着手站在假山后,有一身穿夜行衣的人心翼翼的走到身前,低头恭敬道,“大人,事情已经办妥。”着便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他。
他低眉看了看,接过来,缓缓开,里面竟然是一个刚刚成型的胎儿,透明的皮肤,内脏仿佛可见,然而早就没有了生命。
“嗯。”他点了点头,眸光突然一冷,突然伸手掐住那黑衣人的脖子便是一用力,那人闷哼一声,软软的倒下,瞬间毙命。
“呵呵呵呵呵……”看到倒在脚边的尸体,他抱着手中的胎儿,低低的笑了许久,“谁要阻挡我朝堂之路,我便杀了谁,谁也不例外!你今日因为这胎儿不肯走,我就替你解决了他,我的乖女儿,你好好上路吧,呵呵呵呵……”
猛然睁开眼,沈倚失神的看着前方,眼睛通红,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孟全的魂魄在眼前摇摇晃晃,渐渐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你这个禽兽!”无法控制的,她突然上前抓住了孟全身体的前襟,泪水夺眶而出,“你还是不是人,你连自己女儿都杀,你这个魔鬼!”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为了名利地位,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他于心何忍?他可以不管她,可以不要她,赶走她,为什么非要她的命?
被官差强行拉开之时,她已泣不成声,坐在地上也不管周围人的诧异,埋头痛哭,一个父亲,怎么会对自己的女儿如此狠心?
祁焕之蹲下身,很想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可是,伸出手之时,又突然变成了轻轻拍她的肩膀,他猜想她定是看到了什么,此时,却不知怎么问她。
待到众人焦急的等到太医赶到之时,孟全早已断了气。
“老爷!”孟夫人埋在孟全胸前,悲恸之际,心中一滞,便晕了过去。
“可知道死因?”梁继铁着脸,问太医,这户部侍郎突然暴毙在大理寺,如果不查清楚,他怕是自身难保。
“像是心脉淤阻,气竭而亡。”太医皱着眉,孟全脸色青灰,身体却未见旧病迹象,胸前伤口也不足以致命,这是唯一的解释,言下之意,就是被气死的。
“把沈倚押入大牢。”梁继大手一挥,冷然下令。
“大人,此事应与沈倚无关啊,昨夜行刺孟大人的人尚未抓获,这……”祁焕之焦急的上前,沈倚若是被当作罪魁祸首,那她必死无疑。
“先押下去。”梁继不管他辩解,“你先将人抓回来再做定论!”
“放开,我自己走!”沈倚站起身,甩开了官差抓她的手,也没理会祁焕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公道自在人心,她就不信他们硬要给她扣杀人的帽子?
“沈……唉!”祁焕之心中焦急,根本叫不住她,连忙对大理石少卿颔首,“还请大人善待沈姑娘,属下定当将凶手缉拿归案。”
着也不等少卿回答,便急急的冲出大理寺。
梁继没阻止他,凝眉看着孟全的尸体,眉头越皱越深。
领人急匆匆赶到沈倚住处,却没见到秦怨的人影,祁焕之气急败坏的踢翻了长凳,又转头去寻柳长珏,心里如今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沈倚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
夜幕降临,天空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湖边的枝叶悄悄探出头,仿佛在接受这春雨的洗礼。
浅色外袍的年轻男子靠在扶栏前,没有伞,手里提着一壶酒,扬起头不停的往嘴里灌,烈酒刺激着咽喉,辛辣无比,他开始咳嗽起来,身体不住的颤抖。
细雨落在他身上,单薄的外衫经不起浸润,瞬间便凉透入心。
突然间,头顶多了一方温暖,他睁开眼,见是一把黑色的伞,这把伞,他见过,是秦怨的。
“呵呵,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没有回头,柳长珏低低苦笑。
她没有话,只看着他,眼里爱恨交加,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是问他为何那么绝情?还是问他现在这般模样又是为何?亦或者直接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
“要不要喝一杯?”他转过手,将酒壶递了出去。
她缓缓伸手去接,然而虚无的手根本握不住,酒壶落在木板上没有摔碎,而是随着木板的弧度一直滚到了扶栏处,壶中的酒倾泻而出,似乎将一片真心也倾尽了。
听见声音,柳长珏突然转过了头……一切都仿佛静止了,没有雨,没有空气,周围的一切都不再有,只有眼前的她,她就那样站在自己面前,一身血色的嫁衣,在这黑夜中仿佛一朵盛开的红莲。
“……”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叫不出来,只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抱她,然而手中空无一物,而她仍旧站在面前,哀怨的看着他。
“长珏……”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空灵而遥远,“我来就是想问问你,让我怀着你的孩子死去,真的那么让你难以接受吗?”
“我……”柳长珏震惊的看向她,仍然有些不相信她就站在自己面前。
“你杀了我,杀了孩子,杀了我父亲,你的仇恨消了吗?”她哭,却没有眼泪,眼中满是悲凉和痛苦,也有着一丝恨意。
“不,妡,我……”他再次向她伸过手去,她为什么会这些话?他想告诉她,这不是他做的,他怎么会忍心杀她,杀他们的孩子。
“我等了你那么久,可不想等到这个结果!”孟妡后退一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里满是恨意。这一刻,她心心念念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她却再也无法欢喜的去拥抱他。
“你听我,我……”柳长珏伸手上前,仍旧是什么都没抓到,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手心里,转瞬便凉了。
他没有,他没有杀她,为什么她会觉得是他杀了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总是满心仇恨,你可曾回头看过我,哪怕一丝一毫的想过我?”孟妡摇头,缓缓的往后退,“我可以死在你手里,可是你为什么要那么狠心?”
“妡……”他向前伸着手,随着她的后退一步一步往前走,却不敢再去触碰她,他怕一伸手,仍旧是什么都抓不住。
“柳长珏,我恨你……”她闭上眼睛,突然停了下来,抱着双臂蹲下身去。
湖面有什么东西突然映入眼帘,她转头看去,是那纸折的船和荷花在雨中摇摇晃晃,雨越下越大,它们仿佛有些承受不住,开始东倒西歪。
“我下去把他们捞起来,等到天晴了再放下去。”柳长珏着便要下去。
“不用了!”孟妡闭着眼喊了一声,有些声嘶力竭,而后又突然喃喃,“不用了,没有用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是啊,就算保护了这些东西又有何用呢?人已经不在了,一切都回不去了,不过是留着徒增伤悲罢了。
“妡,你若恨我,就杀了我吧。”柳长珏站在她身前,闭上了眼睛,雨水顺着他的脸缓缓流下,在木板上绽开了一朵朵水花。
是啊,什么都不重要了,知道真相又如何呢?不论谁是谁非,他终究是负了她。
孟妡抬起头仰望着他的脸,大雨在雨伞上发出了滴答的响声,顺着伞沿连成了一串串雨帘,她与他之间就隔着这层雨幕,却已是生与死的距离。
良久,她缓缓站起身,眼神冰冷,将手缓缓靠近了他的脖子,只要她意念一动,他便会立即死在她手里,只需要片刻,他们之间就不再有距离。
柳长珏缓缓睁开眼睛,泪水和雨水融合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动手吧,很快,我就来陪你了。”
“陪我?好……”孟妡闻言仿佛突然崩溃一般,“若是你早就想要陪着我,我们怎么会是这般境地?如今,我已恨你入骨,不需要了!”
她收回手,摇着头,满眼痛楚,她根本就下不了手。
她转过身,失神的往前走,一步一步,她从未觉得,灵魂之身也能如此沉重。
湖面上的船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雨水的击,猛然倾倒。
“妡,不要走!”柳长珏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她,却发现孟妡突然消失在视线里。
他失魂落魄的踩着满地的雨水呼喊着她的名字,四周一片黑暗,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他突然后悔了,上天可不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他再也不要报仇,再也不要失去她,只求她回到他的身边。
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他抬起头,任凭雨水冲刷着自己,他突然发现,他失去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心。
缓缓抬起手掌,闭上眼睛,如今,只有了结了自己,他才能就此解脱吧……
手上正欲使力,身边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他就被人一拳倒在雨水中,地上的水瞬间灌进了他的口鼻,让他猛然有了一丝清明。
“柳长珏!你死了真要让沈倚给你当替罪羊吗?”焦急赶到的祁焕之恰好看到了正欲自杀的柳长珏,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
他亦没有伞,身上也被淋透。
一把抓起柳长珏的衣襟,怒喝,“你要死,也得跟我回去把事情清楚再死!”
柳长珏怔怔的看着祁焕之,黑暗中他只看到了他有些狰狞的脸,却是听清楚了他的话,“你沈姑娘?”
“孟全死了,是不是跟你有关?那晚行刺的人是不是你?”祁焕之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沈倚现在被抓起来了,你跟我走!”也不管柳长珏是否反抗,他拖着他就径直往回去的路走。
“你放开吧。”被拖着走了几步,柳长珏长叹一口气,“我跟你回去。”
他是将死之人,怎么死都一样,只是,他不能连累沈倚。
“哼!”祁焕之用力的甩开了柳长珏,他知道柳长珏既然答应跟他回去,定不会食言反悔。
现如今,只盼着柳长珏能将事情清楚,也盼着他离开的这几个时辰,沈倚没有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