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救命
“阿嚏——”肖珝又了一个喷嚏,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张旦浑身跟着肖珝的喷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更是懊恼自己此前为何不直接将肖珝晕,把他扛回东宫,反而要答应他带他来盯梢这个散布谣言的宅院。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宅院内竟然暗藏高手,肖珝腿上有伤,又淋透了一身水,才与那些人过招几回,已经无法撑住伤口剧痛地倒下。
肖珝叫张旦先行离开,再去找人来帮忙。而张旦哪敢自己走掉,只能护着他顽抗,最后自然是难以敌众,败下阵来。
于是几人被五花大绑地捆起来,扔在这宅院中,然后便闻到了火油的味道,接着便是熊熊烈火自外燃起,立马将湿透的衣衫里外烘干,把肖珝感到脑子里尚存的几分清明也给烤焦了。
此时他不单是腿上伤口剧烈疼痛,连带着心肝脾肺和脑仁儿也开始疼起来,烟熏进屋中,他已记不得自己咳嗽了多少声,更不知道究竟是病了,还是被烟呛到了。
“殿下……”张旦懊恼得几乎想咬舌自尽了。
但主子还活着,他必有护他到最后一刻的觉悟,只得一边与另外两个侍卫努力地嘶吼挣扎,一边又对肖珝细数着此事中他存在的过失,作着总结报告,听得肖珝一愣一愣,身子更加沉重了。
“此事……你没大错……是我轻敌了……”肖珝大喘着气,无力地闭上双眼,靠在墙边坐着。
“只怕是我们从东宫……咳咳,从东宫出来时就被人盯上了,”张旦呼救的声音已喊得嘶哑,但还在继续解释,“或者是朝堂上……”
肖珝点头,张旦所他都有想过,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此行莽撞了。朝堂上一时针锋相对,肖瑶几人必然意识到他不甘心如此,肯定会有动作,便故意布下了光济,随后请君入瓮,以火油相迎。
可问题不在于此时反思,而在于要活命啊!
要活着下去,才能一报今日之仇。
肖珝咬紧了唇,唇上浸出血,疼痛让他从浓烟烈火之中清醒了一些,在张旦惊讶不已的目光中,他以墙为支撑,双脚发力,缓缓地摩挲挣扎着将身子撑起来,然后双腿并跳,一纵一纵地往那房门处跳去。
活下去不单能报这仇,还能再见到那个把他生活搅和得乱七八糟的太子妃。
也不知道她现在醒没醒。
她因他下的符咒而受了伤,但他心悸之余,却一点都没后悔当初给她设下这个结界,否则她恐怕老早就已经跑掉了。
可他现在不能确定,要是她醒来了,会不会早已经不告而别了。
发丝被火光热风扬起,噼里啪啦地在耳边响。
肖珝觉得自己真的快被烤焦了。
要是能再回东宫,要是她还没走,那就把那个一天三只鸡的规定给改了吧,就算三百只鸡也给她养起来,把东宫改造成个养鸡场,让她每天都吃个够。
那么爱吃鸡,真跟只狐狸没啥区别。
肖珝立在熊熊火光之前,双眼被烟熏得疼,但一念及此,还是微微睁开了双眼,想起此前所见那被褥间耷拉下来的棕红色长毛尾巴。
果然……
果然,大火封住的木门被一道烈风轰然一声吹倒,火舌往屋内燎了一下,吓得本来已经瘫在地上的张旦连滚带爬地蠕虫般跳到肖珝跟前替他挡着。
而那阵火烟过后,只见一只的兽类立在门外,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一直延伸至肖珝的眼前。
“狐狸?”张旦骇然。
他望着那狐狸一步一步一歪一扭地走近,生怕它对肖珝不利,但无奈他手脚都被捆住,无法拳脚踢,于是只能对着它大吼道:“你个什么妖物不要靠近!否则你信不信我将你抽筋剥皮,将你的皮毛拿去卖掉!”
这皮毛……真的可以卖出个好价钱吧?
想想居然有点兴奋是什么情况……
狐狸斜眼看了张旦一下,然后不屑地瘪瘪嘴。
“张旦,别……”肖珝声音低垂,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地强撑着自己不晕过去,缓缓跪坐在地上,“你看它……”
狐狸绕到肖珝身后,替他将绳索咬断。
张旦瞪大双眼,然后主动朝狐狸讨好地笑了笑,示意让它帮忙咬断绳子,没想它居然脾气挺大,不满地扭过头,只替旁边另一侍卫咬开了绳。
张旦讪讪,脸上差点有些挂不住。
正当此时,屋檐着火,一根横梁断裂,猛地一下子砸了下来,扬起一阵尘灰,整个屋内陈设物件便已被火点燃,大火封住了房门处。
一个侍卫替张旦解开了绳索,张旦扶起肖珝,另两人脱下外衫,试图去扑灭房门处的火焰,但这浇了火油的火势凶猛,压根儿不起作用,火势渐猛,连狐狸也不住用力喘了几口气。
肖珝咳得几乎快窒息了,眼前已经迷蒙,腿上伤口剧痛,脚下软得像踏在了一层厚厚的棉花上。
“这……这可怎么办?”张旦着急起来。
眼看火势越来越猛,逼近了几人。
狐狸沿着肖珝的腿爬到了他身上,往他怀里靠了靠。
肖珝勉力托起手,将它环抱住,它又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林林?”他低头看着它,嘴唇轻轻蠕了一下。
狐狸双眼眯起,弯成了好看的新月形。
门外火光处映出两个黑黑的人影,只见其中一人扬了一下长袖,那一阵火焰就如同被什么东西给压了下来一般,火势变,现出通道。
“有人来救我们了!”张旦惊喜。
肖瑧一边大喊道“哥哥”,一个箭步地冲进了房内,直扑朝了肖珝。
肖珝没料到会有人给他如此热情的拥抱,被肖瑧重重撞击了一下,脚下生疼,一个不稳,一屁股坐了下去,后脑勺猛地磕在了墙上。
好晕……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紧紧搂了一下怀中那只兽,生怕摔着了它。
心中不知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流淌出甜丝丝的一点滋味,几乎忘却了自己身在这要死不活的境地之中。
“完了完了,他晕过去了!”肖瑧跳了起来。
“不管了,此处危险,先将殿下带回宫去!”张旦当机立断,又望向了门外,“咦?四殿下,方才与你在一道的那位公子呢?”
肖瑧这才慌乱无措地望朝了门外,早已不见了萸然的半分影子。
东宫内人声鼎沸,太医们满头大汗,出出进进,连同皇帝皇后都匆忙闻讯而来。
宋鸿福一边替肖珝施针,一边自个儿习惯性地独自嘀咕这半夜入东宫似乎已成常态,他应该早日告老还乡,免得睡眠不足未老先亡。
好在今夜东宫内不单单是他一个太医,别的人也被皇帝一并召来替肖珝会诊,于是他心理平衡了许多,连对肖珝下手都轻柔了一点,但还是令皇后一边看一边心惊肉跳地道:“宋大人,太子他这究竟是为何昏厥了那么久都没醒?”
宋鸿福认真回道:“此前殿下身上便有伤,臣曾嘱咐他好生养伤,不料那伤还是化脓了。这日又被淋过凉水,加重了伤势,又引起高热,还吸入了大量烟尘,后来又因四殿下之故撞到了头,数病同发,所以才会一直不醒……”
不死都不错了,哪能那么快就醒来。
皇后心疼得拽紧手中手帕,凄凄哀哀地抬头望着皇帝:“究竟是什么人竟敢绑了太子,害他遭了如此罪!”
皇帝咬紧牙:“朕一定会叫人水落石出,绝不姑息!”
而一旁张旦立马出面阻止道:“皇上,此事暂且不可!”
“为何?”皇帝不悦狠狠回问。
张旦低下头,左右看了看,示意皇帝。
皇帝随他走朝一旁角落。
张旦低声道:“太子出宫一事本就是暗中进行,若是有人能提前算准了太子行踪,那这消息便是从宫中传出去的。”
“你的意思是……”
“安排这一切的,是宫里人……”张旦跪下,低头道,“只有从宫内一直跟踪太子,才能将所有事情都布置好。臣失察,未能发现有人跟踪我们,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凝神思索了一下,才扬扬手:“如何责罚,由太子醒了之后,由他决定吧。”
想了想,皇帝又问:“你们出宫,究竟是为何事?”
张旦抿嘴未答。
皇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更多是对肖珝的心疼:“若是为了那歌谣一事就大可不必,此事朕已经交给了肖瑶,这段日子就让太子好好在东宫养病,你须得好生保护东宫安全,切不可再出任何一点差错。”
“可这……”张旦还想辩解。
而皇帝已是下定了决心,龙颜微嗔,一言已出:“此时朕已定,不必再!”
张旦无奈地应道:“遵旨。”
正着,只听肖珝轻声哼了哼,一旁的皇后惊喜叫道:“珝儿?”
宋鸿福擦擦额上的汗:“应当是无碍了。”
肖珝缓缓睁开双眼,眨了眨,对皇后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太好了太好了!”皇后也拭了拭眼角泪水,“还多谢宋大人了!”
宋鸿福诚惶诚恐,但见肖珝已经睁开了双眼,想来是没事了,才长吁了一口气,把悬在裤腰带上的脑袋又好好地放回了脖子。
肖珝气息淡淡,开口便是问道:“太子妃呢?”
“太子妃?”皇后接过话,“林林她怎么了?”
“她……”肖珝用力咽了口气。
那只狐狸去救他的时候,行走的姿势看起来并不那么优雅。它躺在他怀里时,他能感到它的心跳剧烈,喘息也些许沉重,应当是此前受伤未有痊愈的原因。
皇后心领神会地朝一旁宫人点点头,忙了一夜的宫人们愉快地颔首离开。
也知道皇后又要开始询问太子生孩子的事情了。
“你和林林感情好,母后很是欣慰,”皇后笑抚着肖珝的手,果不其然地就转到了这个久经不衰的话题,“此前母后跟你的事,可有点动静了?”
“何事?”肖珝刚醒,还一头雾水。
“就是那事啊,”皇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了,“林林的肚子……如何了?”
“肚子?”肖珝一头雾水化作了一头浆糊,“我见她平日里胃口挺好的,很能吃,来东宫之后应当是胖了不少……”
突然想到了什么,肖珝又道:“母后,可否每日多令膳房送点鸡来,她挺爱吃的……”
“自然是可以,要多少都行,”皇后笑起来,眼角眉梢有些掩饰不住的欢喜,“林林胃口好、爱吃鸡是吧?难道是……是不是啊?”
“是什么?”
“就是那啥……”
“啥?”
皇后终于按耐不住跟肖珝哑谜兜圈子的游戏了,凑近他耳边,语中有笑:“林林既然爱吃鸡,是不是已经有孕了?唔……的确需要多给她吃些有营养的来补补身子。不过若是还不足三月的话,倒也不必着急告知天下,先好生养着,待胎稳了再庆贺一番。这是你第一个孩儿,是你父皇的第一个孙辈,自然是得普天同庆,让天下与你共喜。另外母后会帮你留意着宫中有经验的老婆子,到时候要与林林接生。衣服鞋子那些你也不必操心,母后都会备好,也让林林不必为这些事儿劳神。对了,孩子的名字你也可以想想了,男女的名儿都备上几个,让你父皇帮你选选……”
肖珝刚从病痛中醒来,就莫名其妙接受了皇后这一大通教诲,额角突突乱跳,觉得自己干脆还是昏厥过去比较好。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影儿都没有的事情,居然就能想到接生取名?
是不是今后跟哪位师傅读书,娶谁家女子、嫁哪个公子都已经想好了?
肖珝大叹一声,一仰头躺了下去,扯了被子捂住脑袋。
皇后以为他是害羞了,笑着推了推他:“争取三年抱俩啊!”
肖珝脑袋“嗡”了一声。
却又是一刹之间,一股浓烈的惶恐和伤感涌上了心头,膈得他直呛眼泪,苦笑起来。
结界开了,她大概……也不会留了吧?
“娘……”肖珝慢慢坐起身来,难得如此唤皇后,皇后颇有些诧异。
“娘,我……想见林林……”他嗫嚅,“她在哪里?”
皇后心领地出门叫来童山,童山急急前来,避过皇后探究的目光,怯怯地伏在肖珝耳边,有些焦虑紧张地道:“殿下,我方才去问过姝岚了,她太子妃夜里突然消失,也一直没回来,这事儿您看是否要禀告皇上皇后……”
心头一根线一直紧紧绷着,童山一言,就像是把那线被绷断,震得身体魂魄都绝望地共鸣了起来。
“殿下……”童山觉察到肖珝有一瞬的泄气,如同心中那道从都不敢言明的情感被揉捏开,却无从安放。
“不了,这些我会亲自去告知的,”片刻后,肖珝才低头,“随她吧,天下之大,她自有来去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