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光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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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姝岚见涂山林林与彦行一道站在廊道上,四目相对,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知这太子妃是个假冒的太子妃,却也知这个道人是个真正的道人,道人不都是要伏妖除魔的吗,她一时生怕两人起来,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姝岚刚想去找点瓜子来磕,看一场热闹,她才想起涂山林林才受伤初愈,就算是个妖,大概也不是彦行的对手,恐怕会被得个落花流水,于是也没啥看戏的心思了,两步并作一步地跑去书房找童山,又与童山一道去寻肖珝。

    肖珝一个人正微笑着坐在房间内,假意拿着一本书看,时不时地抬起从书卷之间抬起眼角,似乎正在等人。

    他这心思,掩饰得真是一点掩饰的功底都没有呢。

    托包林林洪福,感情事上,他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罢了。

    童山一冲进房间,还鞠礼都忘记了,一把将肖珝手中的书扯下。

    肖珝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敛上,便听到姝岚连珠带炮地道:“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和道长好像要起来了,他俩在廊道上站了都快半柱香的功夫了!”

    肖珝一怔,瘸着腿站起来:“快!带我去!”

    他知道彦行一直想放涂山林林离开的,一则为了他的储君之位和江山社稷,二则而了她的修行之路和元化道长。如今结界解开,涂山林林却还在此处,恐怕彦行会费尽唇舌地相劝。

    好不容易才肯留下来的那个人,他不舍让她走。

    而他才一出门,就看到彦行独自走了过来,却不见涂山林林。

    他脑子一懵,一把上前拽住彦行的领口,咬牙问道:“她呢?”

    “她?太子妃啊?”彦行摸摸脑袋,不明所以,直愣愣地回答,“她去……”

    肖珝手上更是拽紧了:“她走了?你让她走了?”

    “不是啊,是她自己要去的。”彦行更是莫名。若他不是道人而是和尚,恐怕可能真的改名为丈二了。

    “什么……”肖珝手上瘫软了下来,松开彦行,眼圈突然红了起来。

    方才才答应得好好的,只要这东宫内有鸡,她就会不离开,怎会被彦行一顿相劝,就自个儿想要离开了。

    彦行到底跟她了什么!

    他颓然地退后一步,险些被跌下去,被童山一把扶住。

    心酸涌上鼻间,鼻子酸疼。

    “肖珝你……”彦行还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这没什么吧?”

    “这还没什么!”肖珝怒目以对。

    姝岚见两人似乎有些不对付,连忙插嘴:“道长您别了……”

    “的确没什么啊,”彦行看向姝岚,“太子妃不过就是觉得给殿下的吃食冷了,所以拿去厨房热一热……”他又看着一脸痛不欲生的肖珝,“你是饿了吗?饿得那么难过?真可怜啊……”

    肖珝:“……”

    这脸大概都已经丢到海里去了!

    还不如喂白衣呢!

    肖珝觉得此刻自己干脆装个死会比较好,至少可以化解现在这个尴尬气氛。他翻了个白眼,侧头对童山道:“腿腿腿!腿上疼死了!快扶我进去休息!”

    童山连忙将他往房内拖。

    彦行下意识地去搭手相扶,长袖落下,露出了一截手腕。

    肖珝的目光恰好落下,蓦然大惊,死也不装了,立马站直了腰背。

    彦行转身想逃,肖珝又是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口,声音严肃低沉,寒若冰霜:“彦行,怎么回事!”

    “没事。”彦行连忙去掩手腕。

    彦行与肖珝相识了多年,自是明白他表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好人模样,把东宫里的宫人都养得没规没矩的,但内心对在意的事情却是深沉难辨,有些事儿想避过他却是完全不可能的。

    “童山,姝岚,你们下去!”肖珝冷淡道。

    童山许久没听过太子如此严厉地吩咐自己了,连忙拉着想看热闹的姝岚离开。

    姝岚:“等等啊——我的瓜子还没磕完呢——”

    待两人走远后,彦行才长叹一口气,与肖珝一道入房内,闭上房门,挽起袖口,只见他手上一道伤口一直从虎口划到了手肘处,形状可怕,伤口颇深,看来是利刃所伤。

    “昨夜你被困,我其实也去了……”彦行缓缓道,“但却不心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

    “光济。”肖珝回答。

    彦行沉默良久,算是默认。

    昨夜姝岚慌慌张张地跑到他房间,正巧他与萸然在一起。

    姝岚起肖珝出宫,夜深尚未归,他担心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摒退姝岚后,叫萸然与他一道出门。

    萸然本来扭扭捏捏地有些不情愿,但见一道狐狸影子从窗前飞快跑过,也急忙出了门。而他却是早已经顾不上等萸然,自个人跳出东宫,飞离皇城,一眼便见京城上空一道通红的火光。

    而一股子莫名的心悸也适时涌出,一缕剑光破开那通红火光直插天际,分明便是有一高深修行的道人在施法点火,而那个人……

    他赶到那出烧得通红的房子,隐约听到张旦的呼救声从火光中传来,正要入内,但却被闪身而来的一人以剑相拦。

    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光济。

    他救肖珝心切,根本无心与光济纠缠,但光济却偏偏像是冲着他而来的,死死地盯住他不放。

    他知晓光济与他不同,对于各类妖物,光济总是赶尽杀绝的,而他却多有怜惜宽仁之心,只要妖物不伤人,他便也不会轻易下手。

    而这也是他们当初分道扬镳的缘由。

    想曾经……

    算了,还是不想了。

    光济紧紧相逼,他无心应战,可遥遥见那只狐狸影子正不顾老命地冲着此处跑了过来,他生怕光济一个上手就把狐狸给劈了,只得故意将光济引开。

    但他心中牵念肖珝等人安危,十余个回合下来,思绪乱飘,力道不济,光济却是下了十成十的功夫,一剑就将他手腕上划开长长一道伤口。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一夜东躲西藏,直至天明才寻了机会悄悄回宫。

    东宫太子时常受伤,太医院少不了在东宫常备了各种药粉。

    他随意找了点止血药给裹在伤口上,倒腾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将那血给止住。

    而才一出门想透个气,就看到涂山林林精神奕奕地提着食盒,沿着廊道往房间而去。

    过去他没能意识到这个顶着包林林皮囊的太子妃居然是只妖,只因涂山林林的身上完全没有妖气。

    而这次却完全不同,她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透着强烈的妖气,似乎不仅是魂魄为妖,如今连带着这肉体也变成了妖。

    而且是只百年修行、渡过第二次天劫的狐妖!

    可她曾过她只有五十多岁,怎可能有百年修行!

    况且那市井歌谣里所唱“东宫妖气盛”,如今算是实实的有证可寻了。

    他想起光济,想起如今肖珝的处境,极度惶恐不安起来,连忙上前拦住她,好一顿询问。

    而她倒是肯起整个经过,但对彦行的疑问却是一问三不知。

    不知道为何会在死后重生于包林林身上,不知道为何如今又突然完全变成了妖,不知道为何突然多了百年修行。

    唯一能解释的,便是那结界解开,符咒化去,所谓的让妖物遁行,却是实实在在地将包林林这具肉体所封印住的妖气也散了出来,算是破了肉身,终成真正的狐妖。

    她没心思跟他聊,全然念着要送吃的给肖珝补补身子,左顾右盼一刻不宁的,一会儿又肖珝快饿死了,一会儿又嘀咕着手中东西都凉了,得去厨房重新热一下。

    他本想问得更多,可也被她那抓心挠背的糟心模样弄得以为肖珝真的病入膏肓快死了,只能先放她走,而他则连忙先来寻肖珝。

    肖珝斜眼瞅着他:“你们就了这些?”

    “就这些,否则还能什么?”彦行反问。

    肖珝低头抿笑。

    彦行一拍大腿:“对了,你被绑,传唱的歌谣,还有光济现身京城,这些事儿几乎都与涂山林林来到东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肖珝突然止住了笑,眉心不由颤抖着,“是不是你也觉得林林她……”

    “恐怕她重生一事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故意给你设的局,”彦行压低声音,“而光济则就是全盘参与之人,也许……”

    肖珝眉头深深蹙起:“也许……是有人故意施法,给包林林换了魂儿,就恰好换成了……”

    幕后这人,不单是要东宫易主,也要击包氏滔天势力,最好的拿捏之处,便是包林林。

    以妖来替了包林林,可称东宫有妖,太子被蛊惑。而堂堂大丞相包正平的亲女竟然是妖,这丞相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了。

    肖珝心有戚戚地咬紧了唇。

    即便如今包林林变成了涂山林林,那也免不得是一场事关朝堂和江山的明争暗斗。

    涂山林林本不应当被卷入这一场风波,可也总不能这太子妃不是包林林,那岂不是坐实了他被狐妖魅惑而昏庸的罪名。

    何况,他只觉自己如今似乎真的是被她给惑住了心神。

    “所以……”肖珝明白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答案,却不敢轻易将此话出口,只有些迟钝地望着彦行。

    彦行有些不忍,顾左右而言他:“元化道长是我师父的师父,道法高强,彼时众人都以为,他有朝一日定可等道升天。没人想到,他晚年时却没再有继续修行,而是浪迹大江南北,隐居山林之间,白白浪费了一世修为。我幼时曾听人议论,他是被妖物惑乱了心神才会如此……”

    “惑……惑乱心神……”肖珝结巴,“也是……狐……狐妖……”

    “狐妖却有此本事,但需得百岁狐妖才行,”彦行淡淡道,“我并不相信此一,元化道长岂又是如此容易被蛊惑的人……”着斜瞥了肖珝一眼,“你就不好了。”

    “胡扯,她……”

    彦行哈哈笑着起身,摊摊手:“是了是了,她那心智未开的傻子模样,才没那本事惑乱你的心神呢,明明是你自己把持不住罢了。”

    肖珝脸上骤地红起来。

    “但是……”彦行还是沉下来声音,接回了方才他回避过的话题,“就算你不舍,就算她不愿,为今最好之计,还是劝她走吧。那个光济,不是我能对付的……”

    “连你……你不是跟我当今天下,若你称第二,也没几个人敢称第一吗?”

    彦行尴尬一笑,扯了一下唇角:“可当今天下,若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