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大统
狼妖的怒火一点即着,约是混同着光济曾有的那些怨怒,浑身长毛就如树立了起来,周遭强烈的杀气令包正平那边的叛军都缓了下来。
“还别,你们这些野味烤出来还挺香的呢,”涂山林林继续道,“真是闻者贪馋,听者垂涎。”
狼妖周围的气息猛烈滚动,将殿内帘帏刮起。
一些叛军脚下没注意,摔倒在地。
几个人扶稳了包正平。
“林林,你做什么?”肖珝顶住这渐渐愈强的风,想阻止她这自寻死路的行径。
而涂山林林置于风暴中心,岿然不动,裙角曳曳,嘴角带笑地看着眼前比她身形高大出许多的狼妖。
“肖珝,你别动。”彦行沉沉道了句,“她有办法。”
“若是为了玄阳草一事,我自当向你们道歉,毕竟偷东西不对。可我在那山林中修行多年,被你们无缘无故地伤数次,一株玄阳草,也勉强弥偿我受到的伤害,”涂山林林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地道,“而我杀的,是害死了无数前线军士的狼妖,你要怪,就怪包正平利用了你们来满足他窃位的私心吧!”
这一语掷地,满堂皆惊。
——从未想过的通敌之举居然在此揭开。
殿内这些叛军虽早被包正平纳入麾下,但也多为利所诱,为强权所伏,可也多有亲友前线当值。
天下谁属,对他们而言并无所谓,但人生一命,却是珍贵无比。
那几个被包正平唤来逼宫的社稷大臣更没料到有这么一出,瞠目相对。
一人忍不住问道:“丞相,太子妃……她的,可是真的?”
包正平脸色难堪,咬牙吐出一句:“狐妖信口开河!”
“信口开河的意思是没有证据,对吧?”涂山林林偏头对包正平一笑,目光却是十分冰冷,“偏偏我还真的有这证据!”
罢,她转头看了肖珝一眼。
肖珝领会,取出那份从敌营得来的通敌信件,放在她手中。
她抿嘴,轻笑一下,然后朝着包正平扬了扬信:“喏,证据在此,包大人还有什么可的?”
包正平沉下了眼眸。
“看样子,包大人是不相信对吧?没关系,我便给你亲眼瞧瞧。”涂山林林手中信件被狼妖刮起的风吹得呼啦啦直响。
她手上一松,信飞了出去,跟长了翅膀似的,在殿内随处乱飞。
包正平终于乱了神:“拿住!谁拿住那信,我重重有赏!”
周围叛军一拥而上,去抢夺那东西。
狼妖根本不关心那玩意儿,乘隙停住那风,大力一把朝涂山林林抓去。
涂山林林择机锁住目光,沉沉一笑。
狼妖竟被她这一笑笑得心底发了发毛。
她手中再捏起一团火焰,被风卷起了火舌,一把火光耀眼灼目,燎得那抢夺信件的叛军们人仰马翻。
就在火舌即将吞噬信件之前,涂山林林定神于其上,突然转头朝肖珝使了个眼色。
这动作被狼妖尽收眼底,它眯了眯眼,飞速转身而向着那封信。
肖珝推了彦行一把,叫道:“带肖瑧肖珏出去!”
“是。”
涂山林林快步向着那信飞身而去,狼妖不甘落后地随在她后面。
包正平一瞬便识破了她的算,无奈手下的人全都被方才那阵火燎伤灼死,他情急之下只得亲自上阵,略有些笨拙地也下意识伸手去抢那东西。
涂山林林见他上钩,刹时收住了脚步,择路往着殿外方向。
狼妖反应极快,也立马跟了上去。
涂山林林嘴角翘起,微顿了一下,暗自掐了一团火,刚出了殿门,转身就一把拍在狼妖的脸上。
狼妖暴怒。
殿内,肖珝已顺利穿过众人,去到了皇帝床榻边。
老太监早已被这群魔乱舞的斗场面吓得丢了魂,见肖珝才双目含泪地嗫嚅:“太……殿下,皇上他……”
肖珝咬着唇,颔首,才满含泪水地坐在了床边。
他与涂山林林如此一般设计,不过是为了他能再与皇帝话。
也许是最后几句话了……
几个还大难不死的叛军战战兢兢地提刀靠近,肖珝微一侧脸,目露寒光,那几人亦不敢上前。
皇帝似听见了肖珝的脚步声,双眼用力地睁开了一下,又无能为力般地闭上,嘴角长喘出一口气,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珝儿,过来……”
肖珝深吸了一口气,凝住了喘息,俯身贴耳在他的嘴边。
包正平终于抢住了那信,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信上尘灰,颇有些自鸣得意地向肖珝甩了甩手袖,再向着再度涌入殿内的叛军们道:“废太子危言耸听,诬陷肱股之臣,实在可恶至极。而那废太子妃分明就是狐妖,废太子包庇护佑,若这样的人继承大统,只怕是天下之灾百姓之祸,即刻拿下,以肃纲纪!”
众人得令,一涌而上。
老太监不顾尊卑,急急推攮了肖珝一下:“殿下您快走!”
肖珝目光仍留在皇帝紧闭的双眼之上:“不行,我怎可弃下父皇!”
皇帝干涸的嘴微微张开,含糊不清地突出一字:“走……”
“不,”肖珝喉咙中一股苦涩涌上,“我不能……”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老太监试图去拉他,“这江山社稷绝不能落入包正平的手中,三殿下如今危在旦夕,四殿下也身中包正平所下的剧毒,不别的,成年皇子中唯有您才可继大统,延续天家血脉万年……”
包正平手下叛军已经逼近了几人,不足两丈之遥。
包正平站在人后,相王自鸣得意地也站去了他旁边,准备静看着这江山如何在一瞬间倾覆而分崩离析。
“或者,我可以饶你一死,”包正平道,“向相王俯首称臣,承认那狐妖诬陷本人……”
肖珝未转头去看,只轻轻道:“诬陷?包大人何不看看信中如何?”
包正平一怔,连忙去看那信。
——没有信笺。
霎时间,他脸色煞白,怒急下将信撕得粉碎,一把扒开围住了肖珝几人的叛军们,大声质问:“信呢!”
“丞相如此紧张,莫非是承认确有通敌之举了?”肖珝冷笑,斜眼瞅了一下那几个吓得几乎要抱成一团的大臣。
不言而喻,包正平的所作所为已经泄了真相。
包正平此时也已不顾得旁的,再咬牙问道:“信呢!”
肖珝挑眉,目光向着殿外。
殿外涂山林林正与狼妖得难分难舍。
包正平沉了一下,对叛军们下令:“拿下!”
肖珝终于站起身,几分无畏无惧的气息压得整个殿内立马安静,声音如虹贯长空:“丞相做事,一向是赶尽杀绝,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江山多年也莫不是在丞相威势之下长喘苟息,我肖珝无用,没本事护江山不被贼人窃取,但身为皇子,却是拼了所有也要护我父亲到最后……”
他的目光又扫视过了所有叛军,又言道:“我在北疆领众人抗击敌军,对方强势,大军死伤无数,却没有一刻退缩过,是为着这身后万千黎明百姓。你们若是以为叛结包氏夺这江山就能换得荣华富贵,那我无话可,但为身前身后名,要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皆是你们此时选择。”
余音绕梁般,这番话在殿内回荡。
叛军们面面相觑,皆是沉默。
皇帝嘴角微微弯起,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老太监一下子跪了下来,一声哭喊破了这殿内静默。
“皇上——薨了!”
肖珝愣住,一时完全不敢相信,转身见到皇帝的手已垂落了下来,才慢慢地转身,泪水沿着脸颊淌下,再缓缓跪下。
——将后背留给了叛军!
若是方才那一番话还不足以服他们,那即使正面相对,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皇帝突然的薨逝令他心灰下来,不如将软肋直接展露出来,是死是活,也不过是这人心一刹的抉择。
并没有什么差别。
没有人动手。
包正平急得直接夺过了一把长剑,直直地向着肖珝的后背刺去。
一个叛军突然出手,手中兵刃与其相撞,迸出火花。
“你……”包正平非是军人出身,力量哪里比得过,手臂震得发麻,怒不可遏。
“丞相,”那人语气还是十分恭敬,“这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天下早已没有什么太子殿下了!”包正平提着剑,对着周围人怒吼,“你们谁还不服的!来啊!尽管来啊!”
颇是穷途末路之感。
然这情势不定,没有人敢公然站队忤逆,一时整个殿内竟然诡异般地静谧下来。
肖珝擦了擦脸上泪水,终于慢慢站起身。
这些年包正平权倾天下,他无权无势,不得不隐忍着,又暗中行事着。
而方才那叛军替他挡下的那剑,就如同将他这些年来全部处心积虑下的一点不确定一扫而光了,而就算是再怯弱而不敢前,如今也已到了存亡关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眼中曾经对包氏天下有过的畏惧与忌惮已全然褪去。
他微微扬起下巴,望向殿外。
包正平竟胆战心慌地退后半步。
“你已经输了,”肖珝,平静得如同一汪潭水,“就算我身死,人言永远不会站在你这边。”
包正平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对,我收回我方才这句话,”他笑了起来,“我不一定会死,而你现在,是必死无疑了。”